“喀嚓——”
一声极其细微的裂响,仿佛初冬薄冰承载了过多积雪时发出的呻吟,在浓稠得化不开的死寂里清晰得不祥。是卿玥指尖捏着的油纸残片边缘,终于承受不住反复的巨力揉碾和那冰汗混合的侵蚀,碎裂下几点油腻肮脏的碎末。
那抹在烛火下如同**内脏的暗黄,如同被囚禁在掌中的毒物眼睛,无声地与卿玥染着冷汗血渍的苍白指尖对峙。油纸背面被空间力量点破的那点显影药引松脂腥气混合着厚重的桐油味与廉价皂角的碱臭,丝丝缕缕缠绕上来,黏在喉头,闷在胸口。
铃兰已经瘫软在地,浑身抖得不成样子,像一只被毒蛇盯住后吓破胆的幼兔,连哭泣都死死捂在嘴里,只剩眼珠因过度惊惧而突出眼眶,死死地、茫然地盯着卿玥手中那片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污秽“垃圾”。
门板外那片更令人窒息的死寂,如同墨汁渗入宣纸,浸满了这个新糊的拔步床小天地。赵全那沉重的呼吸消失了,连同他那无处不在、如同附骨之疽的冰冷监视一起。空茫的、纯粹的杀意真空,比任何压迫都更能抽干人的骨髓。
卿玥后背紧贴着冰冷滑腻的云锦蟒纹蟒纹靠背,汗水早已沁透数层衣料,凉意刺骨。丹田深处那巨大的空洞和撕裂感混合着空间之力过度攫取而反噬的胀痛,如同两把钝锯在脏腑中反复拉扯。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与一头隐形的恶兽角力。
她不能倒下去。至少……绝不能倒在这里!
“水……”喉咙里发出的声音破碎沙哑得如同沙砾摩擦,艰涩地从齿缝挤出,“……冷的……”
铃兰茫然恐惧的眼珠子终于动了一下,迟钝地转向床畔矮几上那只空了的五彩龙凤呈祥细瓷盖碗。那碗,是方才她给姑娘擦汗时无意碰倒的,只剩碗底一点点残余的冷茶底子。
冰冷的……水?
铃兰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连滚带爬扑向矮几,哆哆嗦嗦捧起那只瓷碗。
几乎是同时——
卿玥那只紧攥着油纸残片、几乎要被汗水和油脂模糊形状的手,猛地垂落下来!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掌心的汗液浸着那点松脂气息,将那纸片死死黏在皮肤上。
她身体无力地向后滑了一点,那只垂落的手极其自然、仿佛只是疲惫后无意识的移动,随着身体滑落的趋势……“咚”地一声轻响,小臂外侧连同拳头一起,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床榻里侧紧挨着的、那只巨大的龙凤双喜填漆描金高足大冰鉴的冰凉铜质底座上!
冰鉴坚硬沉重的铜质底座发出沉闷的抗议,细微的震动传导上来。
撞击的力道的方向和角度是经过精准计算的。那只虚握的拳,就在手背关节与冰冷铜器碰撞的瞬间,借着那一点冲击带来的短暂剧痛刺激和肌肉本能的痉挛,手腕关节向内猛地一甩、一松!
粘连着汗水和油脂的暗黄油纸片,如同终于获得放生的怪虫,从那瞬间松懈的指力缝隙中猛地脱出!划过一道极其轻微、带着滑腻油脂痕迹的弧线!
噗!
几乎悄无声息。油纸残片精准无比地落入了冰鉴上方敞开的、盛放着大块透明剔透冰砖的冷室入口!
那块原本晶莹如水晶的冰砖,此刻靠近边缘的地方,被一只不知何时垂入冰鉴中、冻得指节发白的手压出了一处不甚明显的凹痕。油纸片如同投入镜湖的石子,不偏不倚,正正坠入那片微凹的冰隙之中!
刺骨的寒意瞬间将那松脂腥气、油污皂垢冻结!油纸片一沾冰面,那些残存的潮湿油腻立刻凝结成一层薄薄的白霜冰膜,如同一个天然的封印,瞬间将那肮脏秘密的腥臭与残存的光泽死死包裹、凝固!那片暗黄在晶莹剔透的冰体衬托下,只透出一点模糊、怪异的青白色,仿佛是冰山里一块天然的杂质污斑,毫不起眼。
同一刹那!
卿玥那只冻得发僵的手猛地从那刺骨冰寒中抽了出来!仿佛只是无意间在冰鉴边缘拂过取凉!动作快得连一丝水痕都未曾来得及在冰面多留!
铃兰捧着那只仅剩薄薄一层冷茶底子的盖碗,刚刚艰难地转过身。她看到的,只是自家姑娘整个人更深地蜷缩进巨大的迎枕阴影里,身体微微发颤,紧闭着双眼,紧蹙的眉尖跳动,似在忍受巨大的痛苦。那只刚从冰鉴旁收回的手,此刻正死死捂着自己灼痛痉挛的丹田位置,额角新涌出的冷汗混合着之前的湿痕,汇聚成一道道蜿蜒冰冷的溪流。
“姑……姑娘……”铃兰端着碗,声音带着哭腔和不知所措的惶恐,凑近床边,颤抖着试图将碗沿凑到卿玥嘴边。她眼中只有姑娘煞白泛青的脸和嘴角残留的、暗沉发褐的血迹,根本无暇顾及床内侧那只冰冷的大冰鉴。
卿玥没有睁眼,只是极其轻微地、虚弱无力地偏了一下头,避开那冰冷的碗沿。那只捂着腹部的手又加了几分力道,骨节凸出得吓人。牙关在惨白干裂的嘴唇下紧咬,发出极轻微的咯吱摩擦声。从铃兰的角度,只能看到她颤抖不停的睫毛和深陷的眼窝阴影。
“喀嚓。”
沉重的雕花木门再一次被推开一道缝隙。冰冷沉重的气息毫无阻隔地涌了进来。
赵全那张刻板如同泥塑木胎的脸,重新出现在门扇边缘的阴影里。
与方才不同。他并未完全踏入,只将半个身子倚在门框上。那双浑浊的眼珠在昏暗烛光下缓慢地转动着,如同最老练的守墓人审视着棺椁的封土有无松动。目光如同沾了粘液的扫帚,无声无息地碾过床榻上蜷缩的身影、地上散落着几点暗红血污的账册、以及矮几旁捧着空碗泪流满面惊惧不堪的铃兰。
他那张如同风干橘子皮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甚至连呼吸都控制得异常平缓。然而,那目光在扫过床榻内侧紧挨着拔步床雕栏的、那只巨大填漆冰鉴时,却极其隐晦地停顿了半息。
冰鉴内里的冰面在烛光下反射着幽幽的冷光,如同一面沉静的、能将人灵魂都冻结的魔镜。而镜面边缘,那只白皙的手腕刚刚垂落的位置附近,一小块坚冰似乎被压得向下微微凹陷了点,留下模糊的、正在缓缓化开的手印轮廓……以及印子边缘沾着的一点……极淡极淡的、像污渍又像油腻汗迹的……湿痕?很快被冰雾覆盖。
赵全的眼皮几不可察地抬了那么一丝丝。浑浊的眸底深处,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沉了下去,如同淤泥里的水泡,无声破灭。那点不易察觉的停顿也如同从未发生,目光平稳地继续游移开去。
他佝偻着干瘦的背脊,极其缓慢地,如同关节锈蚀般弯了一下腰。一个标准的请安姿势。
“福晋,”声音依旧是平板一块,干涩如同枯井磨石,“九爷……口谕。”他刻意停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像是慢放,“今日府中……事多杂乱。福晋受惊体弱,需得……静心调养。”他眼皮始终垂着,视线落点似乎在地上那本染血的账簿,“这府中上下……有奴才们操持。请福晋……宽心。”
“哦,还有……”他像才想起来似的,慢条斯理地从靛蓝布衫的宽袖口中,缓缓端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青玉攒心食盒盖。
玉盖掀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四块雪白松软、热气微散、散发着浓郁奶香和杏仁甜味的玉珍糕!
“奴才们……不懂规矩,”赵全声音毫无波澜,“只顾着备下这压惊定神的点心……奉上一点,全当赔罪。还望福晋……别嫌弃。”他手托着那盖点心,微微向前送了寸许,姿态依旧恭谨,但那动作仿佛投喂的是剧毒,而非糕点。目光如同淬毒的钢针,沉沉地钉在卿玥苍白紧闭的双眼上。
是那油纸上的桂花糖油气味!混合着杏仁奶香的甜腻!同源!同店!杀人证据的源头送上门来了!逼她尝一口就能验出毒性!逼她承认!
卿玥的身体在锦枕堆里剧烈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电流狠狠击穿!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剧烈滚动!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刚刚被冰水强行压下的腥甜再次狂涌上来!喉头滚动着难以压制的痛苦呜咽!
“呜……”
铃兰看到姑娘身体剧烈的颤动,看到那瞬间因巨大痛苦而僵直的手指,泪水夺眶而出:“福晋……福晋不能……”她语无伦次地想要阻拦那逼近的、散发着诱人甜香的毒物。
赵全那浑浊的眼珠在卿玥痛苦的反应和铃兰的哭腔上扫过,刻板的嘴角极其微小地、如同刀削般向下压了半分,那浑浊眼底深处被冰鉴压下去的一丝疑虑如同毒蛇昂首般骤然清晰——她在抗拒!她怕了!她吃了?还是她知道?
“福晋?”赵全的声音陡然又压低了几分,仿佛耳语,却带着山岳倾塌的冰冷压力,“这点心……莫非不合福晋的……口味?”那托着点心的手更向前稳而缓慢地推进了几分,甜腻的杏仁奶香气几乎要粘在卿玥的鼻端!
致命的毒药裹着奶香的蜜糖!冰冷的催命符!
胃袋在巨大的恐惧和恶心下剧烈痉挛!但赵全那如同毒蛇缠颈的视线就钉在她的脸上!躲不开!拒绝就是承认!就是立即的死亡!
就在卿玥眼前阵阵发黑,意志如同紧绷欲断的弓弦,几乎要被这绝杀的威压碾成齑粉的极限!
一声低沉而极具穿透力,带着不容置疑的主宰气息的宣告,如同斩破黑夜的刀锋,自门外长廊深沉的幽暗处稳稳传来——
“既是爷的福晋,”那声音不高,却瞬间冻结了所有声音,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凿入空气,“这贝勒府的天,塌不下来。”
胤禟。
他高大的身影无声地出现在赵全身后的门框阴影里,如同从浓墨夜色中凝聚而出的神祗。玄色的锦袍不再沾染血腥,只余下通身深不见底的冰冷威压。腰间墨玉带扣映着远处晦暗的灯火,幽幽地反射着寒芒。他的视线越过佝偻着僵滞在那里的赵全,沉沉地落向床榻上蜷缩如濒死幼兽的卿玥。
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没有任何关切温度,只有一片被冰封的、亘古不变的、掌控一切的绝对平静。但就在那目光触及卿玥因巨大刺激而瞬间失神的空洞眼眸的刹那——
卿玥几乎是凭借着一股被那冰冷宣言和目光牵引出的、源于求生的绝望本能!
那只一直死死捂在丹田位置、染着血渍油污的手,猛地向着赵全手中那盖玉珍糕挥出!
不是推开!不是挥落!
而是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自毁般的疯狂!指尖弯曲如同鹰爪,在虚空中捞了一把!指甲猛地从一块离她最近的、雪白松软散发杏仁奶香的糕点上粗暴地刮擦而过!
油润的糕体表面被指甲划出三道深痕!碎裂下些许奶白色的糕屑!
就在赵全浑浊眼底那点惊疑即将转为暴怒杀机的瞬间!
卿玥那只刮下糕屑的、指甲缝里沾满了油糖的冰凉手指,猛地蜷回!以快得惊人的速度、带着同归于尽的狠绝,不管不顾地、狠狠塞进了自己剧烈喘息张开的、惨白干裂的嘴唇里!
“唔!”
牙齿重重咬下!舌尖猛地卷住带着杏仁奶油的甜香!更裹挟着冰冷的、令人作呕的油腻气息!连同那可能存在的、与油纸残片同源的桂花糖油毒物一起!
被她囫囵吞下!死死地、吞咽入腹!
“噗!”一大口混杂着未及融化的奶油和新鲜血沫的粉红色呕吐物再也控制不住地冲口喷出!星星点点溅落在赵全来不及收回的手腕衣襟和那半盒精致的点心上!
腥臭的、带着食物半消化糜烂气息的污物瞬间覆盖了甜香!
卿玥的身体猛地向前蜷缩如同烧红的虾子!剧烈地干呕抽搐!每一次痉挛都带着濒死的惨烈!刚刚那一搏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和侥幸!眼前的世界瞬间被一片污浊刺目的黑红彻底吞没!意识沉沦前最后的感知是——
赵全那瞬间僵硬、嫌恶、阴鸷到极点的眼神死死钉在她身上!
还有门外阴影里,胤禟那双古井无波般的深眸……似乎极轻、极快地……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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