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云庵藏在京郊的翠微山坳里，青瓦红墙隐在竹林深处，远远望去，像幅淡墨山水画。
雨虽停了，山路却泥泞难行，马车在半山腰就过不去，谢瓷索性下车步行，青布鞋很快沾了泥，裙摆扫过草叶，带起一串水珠。
刚到庵门，就见两个小尼姑在扫地，竹扫帚划过青石板，发出沙沙的响。
见了谢瓷，为首的小尼姑双手合十：“施主可是来上香的？今日庵堂正在做法事，怕是要多等片刻。”
“我来找了尘师傅。”谢瓷说明来意，注意到小尼姑的指尖微微一颤。
“了尘师叔？”小尼姑眼神闪烁，“她……她昨日下山化缘，还没回来呢。”
谢瓷目光扫过庵门内侧，那里放着双布鞋，鞋底沾着的泥与山路上的不同，带着股淡淡的硝石味。
正是乱葬岗附近的泥土。“是吗？可我听说，她从不轻易下山。”
小尼姑的脸瞬间涨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这时，一个身着灰袍的老尼从里面走出，眉目平和，手里捻着串佛珠：“施主找了尘？贫尼是这慈云庵的住持，法号慧能。了尘确实不在庵中，施主若有急事，可留下地址，贫尼让她回来后去找您。”
谢瓷盯着慧能的手，那双手保养得极好，不像常年劳作的出家人，尤其是无名指上，有个浅浅的戒痕。
只有常年戴玉戒的人才会有。
“不必了，我自己进去等便是。”她说着就要往里走。
慧能侧身拦住：“施主，庵堂清净，不便外人久留。”
就在这时，王勇从竹林后绕出来，低声道：“谢大人，侧院的柴房有动静。”
谢瓷眼神一凛，推开慧能直奔侧院。柴房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微弱的咳嗽声。
推开门的瞬间，她愣住了。
一个白发老妪被绑在柴草堆上，嘴角有血迹，正是当年给苏母定罪的李嬷嬷！
“你是谁？”李嬷嬷的声音嘶哑，眼中满是惊恐。
“来问你三年前的事。”谢瓷刚要上前松绑，忽听身后风声骤起。
慧能不知何时跟了过来，手中的佛珠竟变成了淬毒的钢针，直刺她后心！
“小心！”王勇大喊着扑过来，用后背挡住了钢针，针尾没入皮肉，他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慧能一击不中，转身就跑，却被赶来的巡捕拦住。
她看着被押住的双手，忽然冷笑：“你们以为抓了我就有用？那老东西知道的太多，早就活不成了！”
谢瓷顾不上追，忙查看王勇的伤势，钢针上的毒液呈深紫色，与当年林家灭门案中死者身上的毒一模一样。
“快去找解药！”她厉声对小尼姑道。
小尼姑吓得发抖，指着慧能的禅房：“在……在她枕头底下……”
等喂王勇服下解药，谢瓷才回到柴房。李嬷嬷的气息已经很弱，见了她，忽然抓住她的手，指甲几乎嵌进她的肉里：“苏……苏文渊骗了你们……那封信是假的……”
“什么假的？”谢瓷追问，“苏母的信？还是《周史》里的密信？”
“都……都是……”李嬷嬷咳着血，“当年诬陷苏母的是……是当今太后的亲弟弟，镇国公！他怕苏母查出他私吞军饷的事，才买通我……”
她忽然从怀里掏出半块玉佩，与林家的玉佩不同，上面刻着个镇字，“这是他当年给我的信物……”
话音未落，李嬷嬷的头忽然一歪，没了气息。谢瓷探她的鼻息，已经断了，再看她的嘴角，竟也有杏仁味。
竟是□□中毒！
“她嘴里有东西！”王勇挣扎着过来，掰开李嬷嬷的嘴，里面果然有颗蜡丸，已经融化了大半。
谢瓷的心沉了下去。李嬷嬷显然是被人灭口的，而能在巡捕眼皮底下动手的，只有那个送水的小尼姑！
可等她追出去，小尼姑早已不见踪影，只在门槛上留下半枚梅花纹绣鞋的印记。
与周老板书斋窗台上的脚印一模一样！
“是他的侄女！”谢瓷忽然想起周伙计的话，“周老板的远房侄女，舒姑娘！”
正说着，庵外传来马蹄声，纪衡的身影出现在竹林尽头，月白锦袍沾了泥，显然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
“谢瓷！你没事吧？”
见他风尘仆仆的模样，谢瓷心头一暖：“我没事，你怎么回来了？”
“收到密信，说你有危险。”纪衡目光扫过柴房里的尸体，眉头紧锁，“这是……”
“了尘师傅，也就是李嬷嬷，刚被灭口。”谢瓷将玉佩递给他。
她又补了一句：“她说是镇国公当年诬陷苏母，还私吞军饷。”
纪衡看着那半块玉佩，脸色凝重：“镇国公手握兵权，是太后最信任的人，若真是他……”
话未说完，慧能忽然疯笑起来：“你们斗不过他的。三年前是他杀了城南书铺老板，现在又是他杀了周老板和李嬷嬷。他怕当年的事败露，早就布好了局。”
“那苏文渊呢？他知情吗？”谢瓷问。
“他？”慧能冷笑，“他不过是镇国公的棋子！以为护住先母的信就能报仇，到头来连自己都保不住！”
纪衡忽然道：“不好！苏侍郎有危险。”
两人立刻赶回城里，直奔礼部侍郎府。
可还是晚了一步，苏文渊已经吊在书房的房梁上，脚下的凳子倒在一旁，案上放着封遗书，字迹潦草，写着罪孽深重，以死谢罪。
“是伪造的。”谢瓷看着遗书，“苏侍郎的笔迹圆润，从不写这种锋芒毕露的字。”
纪衡检查身体，发现颈后的勒痕有两道，显然是想将人勒死后再伪装成自缢：“镇国公果然下手快。”
“不对，他还有口微弱的气。还活着。”
他忽然指向书架：“你看那里。”
谢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书架最上层的《周史》少了一本，正是周老板书斋里那本带血迹的！
“他在找那本《周史》。”纪衡道，“看来密信真的在里面。”
“可周老板已经死了，书会在哪？”
纪衡忽然想起什么：“话本摊。周老板常去城西的话本摊抄书，说不定把书留在那里了。”
两人赶到话本摊时，摊主正慌慌张张地收拾东西，见了他们，转身就跑。纪衡飞身追上，按住他的肩膀：“周老板的《周史》在哪？”
摊主吓得魂不附体：“在……在那个说童谣案的先生手里！他刚才还在这说书，说要讲个镇国公秘闻……”
谢瓷和纪衡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那个说书先生，十有**就是周老板的侄女，那个穿着梅花纹绣鞋的女子！
顺着围观者指的方向，他们追到莲湖岸边，只见一艘画舫停在湖心，船头站着个青衣女子，手里正拿着本《周史》，正是周老板丢失的那本！
“是你杀了周老板和李嬷嬷？”谢瓷高声问道。
女子转过身，正是周老板的侄女舒云，她脸上没有丝毫惊慌，反而带着种诡异的平静：“我是在报仇。当年我母亲是苏母的侍女，被镇国公灭口。”
“周老板是我母亲的表哥，他答应帮我查真相，却迟迟不动手，我只能自己来。”
“所以你杀了他？”
“他不是我杀的，是镇国公的人杀的。”苏云翻开《周史》，从中抽出张泛黄的纸。
“但我拿到了这个，镇国公私通外敌的密信，与当年林家的密信，是同一批人。”
纪衡瞳孔骤缩：“你说什么？”
“林家灭门，雪莲卫失踪，苏母被诬陷，都是镇国公一手策划的！”苏云将密信抛向空中，“他要的不是军饷，是整个西北的兵权！”
就在这时，数支冷箭从岸边射来，直指舒云！纪衡飞身跃上画舫，将谢瓷和舒云护在身后，青锋剑出鞘，挡开箭雨。
可舒云却没躲，一支箭正中她心口，她望着岸边镇国公的旗帜，忽然笑了：“我终于……为母亲报仇了……”
密信在空中散开，被风吹得漫天都是。纪衡伸手去抓，却只抓到几片碎纸，上面的字迹依稀能辨认出落雪关、粮草等字样。
与当年林家的密信，果然如出一辙。
镇国公的人马已经围了过来，火把照亮了半边天。纪衡将谢瓷护在怀里，青锋剑横在身前：“别怕，有我在。”
湖面的水波映着火光，像无数跳动的火焰，而这场牵涉了十年恩怨的迷局，终于要在莲湖之上，迎来最终的对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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