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瓷在府中歇了足有五日。
这几日过得是说不出的舒坦。
前几日查案累着了,她索性把府里的事都丢给管家。
每日里睡到日晒三竿,醒了便抱着蜜饯罐子在廊下看话本,或是约了相熟的几位闺秀出门游湖。
城西的莲湖正是荷花开得最好的时候,画舫在碧波上荡着。
苏眉举着船桨笑她:“前阵子还见你眼窝青黑,如今倒养得白里透红,再这么懒下去,怕是要忘了查案的本事了。”
谢瓷往嘴里丢了颗梅子,含糊道:“本事哪有身子金贵?再说了,京城太平日子过久了,哪来那么多案子让我查。”
话虽这么说,她指尖却无意识地敲着船舷。自上次破了户部侍郎家的失窃案后,京中确实太平了些。
连巡城的捕快见了她,都要笑着问一句“谢姑娘今日歇着?”
她轻靠在苏眉肩上:“案子少是好事啊。”
正说着,岸边传来孩童的嬉笑声。
几个梳着总角的小娃娃手拉手跑过,嘴里唱着新编的童谣:“红绣鞋,步步摇,摇到桥头不见桥;白绫带,轻轻绕,绕到三更魂儿飘……”
调子轻快,歌词却听得人心里发毛。苏眉皱了眉:“这是谁编的童谣?怪吓人的。”
谢瓷也坐直了身子,刚要开口,却见画舫猛地一震,船夫惊呼一声:“姑娘们坐稳!前头……前头好像出事了!”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不远处的拱桥下,不知何时漂着一个白影。
待船划近些,才看清那竟是一具女尸,穿着一身红衣,脚上的红绣鞋在水里荡着,正是童谣里唱的“红绣鞋”。
方才还轻松的氛围瞬间凝固。谢瓷立刻起身,沉声对船夫道:“靠岸,去报官。”
苏眉吓得脸色发白,攥着她的衣袖:“这……这是怎么回事?”
“不好说。”谢瓷的目光落在女尸腰间,那里似乎缠着一圈白绫,“先等官府来人。”
可不等巡捕房的人到,岸边已传来一阵马蹄声。
一队身着玄色劲装的护卫簇拥着一人而来,那人骑在白马上,身形挺拔,墨色衣袍在风里微动,面容冷峻,却掩不住眉宇间的锐气。
“是纪大人!”有认得的人低呼。
谢瓷抬眼望去,心头微惊。
纪衡,新任的京兆尹,据说年纪轻轻便断案如神,且武功高强,前些日子在边境平定叛乱,才回京不久。
她虽未见过,却早有耳闻。
纪衡翻身下马,目光扫过湖面的尸体,又落在谢瓷身上,微微颔首:“谢姑娘。”
他竟认得自己。谢瓷敛了神色,回礼道:“纪大人。”
“尸体发现多久了?”纪衡的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刚发现,还未动过。”谢瓷答道,“看服饰像是附近绣坊的绣娘,具体身份还需查验。”
纪衡点了点头,对身后的护卫道:“封锁现场,叫仵作过来。”
他又转向谢瓷,“谢姑娘既在此处,想必已看过尸体,可有发现?”
谢瓷便将方才看到的红绣鞋和白绫说了,末了补充道:“那童谣来得蹊跷,怕是与案子有关。”
纪衡眸色深了深:“方才我在街角也听到了。这童谣绝非孩童随口编的。”
正说着,仵作匆匆赶来。纪衡俯身查看尸体,动作利落,目光锐利,显然对验尸也颇为精通。
谢瓷在一旁看着,见他注意到女尸指甲缝里的一点青痕,又仔细检查了白绫的结扣,心中暗赞,果然名不虚传。
验尸完毕,仵作起身道:“大人,死者颈部有勒痕,应是被白绫勒死,而后抛入水中。死亡时间大约在昨夜三更左右。”
“红绣鞋呢?”谢瓷追问。
“像是新做的,鞋底干净,不像是死者平日穿的。”仵作道。
纪衡直起身,看向谢瓷:“谢姑娘,这案子诡异,且牵扯到童谣,怕是不简单。”
谢瓷点头:“我也觉得奇怪。”
“方才接到消息,”纪衡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
“昨夜城西也发现了一具女尸,死状与这相似,只是穿着白裙,腰间系着红绳,与另一版本的童谣对应。”
谢瓷一惊:“两起了?”
“嗯。”纪衡看着她,“谢姑娘对京中人事熟悉,且心思缜密。这案子事关重大,恐有连环之险,不知姑娘可否愿意协助查办?”
他语气诚恳,眼中带着对案情的重视。谢瓷本就对这诡异的案子起了兴趣,此刻听他这么说,哪里还肯推辞。
“纪大人客气了。”她抬眸,眼中已没了方才的慵懒,多了几分锐利。
“为民除害,是分内之事。”
纪衡嘴角微扬,算是笑了:“如此,便多谢谢姑娘。”
岸边的风还带着荷花的清香,可谁也没了游湖的兴致。
谢瓷望着被抬走的尸体,又想起那两句童谣,只觉得这太平日子,怕是真的要被打破了。
而身边的纪衡,正低头与护卫交代着什么,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愈发清晰。谢瓷忽然觉得,有这位纪大人一起,这案子或许不会那么难查。
只是她没注意到,纪衡交代完事情,转头看她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回到谢府时,暮色已漫过墙头。
谢瓷换下湿透的裙裾,捧着管家递来的姜茶,指尖还带着湖水的凉意。
苏眉被吓得不轻,早早就遣了马车送回府,临走时还攥着她的手反复叮嘱:“这案子太邪门,你可千万小心。”
“放心,我心里有数。”谢瓷拍了拍她的手背,目送马车远去,脸上的温和便淡了几分。
她转身回了书房,案上已摆好了纪衡派人送来的卷宗,两起案子的初步勘验记录。
头一起案发在城西的破庙里。死者是个卖花女,姓柳,年方十六,被人发现时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白裙,颈间缠着红绳。
正应了另一段童谣:“白裙衫,鬓边香,香到庙门断了香;红绳结,悄悄藏,藏到黎明见阎王。”
第二起便是今日莲湖发现的绣娘,姓张,二十出头,红绣鞋与白绫,恰好对上她们听到的那段。
谢瓷指尖划过卷宗上的死者画像,两个年轻女子,眉眼间并无相似之处,身份也毫无交集,一个沿街卖花,一个深居绣坊。
唯一的共同点,是死亡时间都在三更左右,且都被刻意换上了与童谣对应的衣物。
“红绣鞋是张绣娘自己绣的吗?”她忽然问身旁的侍女。
侍女答:“方才派人去绣坊问了,张绣娘近日确实赶制了一双红绣鞋,说是要给下月出嫁的妹妹当嫁妆,只是还没完工,鞋面上的鸳鸯还差一只翅膀。”
谢瓷看向卷宗里对红绣鞋的描述,“鞋面绣完整鸳鸯一对”。
那不是死者的鞋。是凶手特意准备的。
她正思忖着,院外传来脚步声,管家进来禀报:“小姐,纪大人来了,说在正厅候着。”
谢瓷有些意外,起身整理了衣襟:“请他稍等,我这就过去。”
纪衡换了身常服,墨色锦袍衬得他肩背愈发挺拔。
见谢瓷进来,他起身颔首,目光落在她案头摊开的卷宗上,嘴角微扬:“谢姑娘倒是比我还急。”
“事关两条人命,不敢不急。”谢瓷示意侍女上茶,“纪大人深夜到访,可是有新发现?”
“确实。”纪衡从怀中取出一张纸,“这是两死者的生辰八字,我让人查了,竟是同月同日生。”
谢瓷接过纸一看,瞳孔微缩。卖花女柳氏与绣娘张氏,生辰确是一模一样。
“还有,”纪衡补充道,“那两段童谣并非凭空出现。今早我让人查了,三日前就有孩童在街头传唱,起初只是零星几句,今日忽然传开了。”
“三日前?”谢瓷蹙眉,“那时候两死者都还活着。凶手是先编了童谣,再按童谣杀人?”
“像是在炫耀,又像是在预告。”纪衡指尖轻叩桌面。
他极为认真道:“我让人去查童谣的源头,暂时还没消息。”
“不过,绣坊附近的邻居说,昨夜三更左右,听到张绣娘院里有动静,像是有人在唱歌,唱的就是那段‘红绣鞋’。”
“唱歌?”
“嗯,听着像是个男人的声音,调子很怪。”纪衡道,“另外,破庙周围的脚印杂乱,但在庙后发现了几个带泥的马蹄印,与寻常马靴不同,像是军用制式。”
谢瓷心头一动:“纪大人刚从边境回来,对军中制式熟悉,能否辨认出是哪类人所用?”
“像是边军斥候的马靴,”纪衡点头,“但不能确定,也可能是仿造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将线索拼凑起来:同月同日生的死者、按童谣定制的死法、提前流传的童谣、疑似边军的痕迹……
看似零散的碎片,隐隐指向一个更复杂的局。
窗外忽然起了风,吹得烛火晃了晃。谢瓷抬眼看向纪衡,恰好撞上他望过来的目光。
“谢姑娘觉得,凶手的目的是什么?”他问。
“若只是杀人,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谢瓷指尖点在“生辰八字”几个字上。
“我猜,他是在找什么人,或者说,在筛选什么人。这两个死者,或许只是开始。”
纪衡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我也是这么想的。按童谣的句式,至少还有两起案子。”
他顿了顿,忽然道:“明日我打算再去绣坊和破庙看看,谢姑娘可有兴趣同去?”
谢瓷抬眉:“求之不得。”
夜色渐深,纪衡告辞离去。谢瓷站在廊下,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月光落在她脸上,映出几分思索。
纪衡的武功她今日已见识过。
方才他进门时,院墙上惊起一只夜鸟,他竟在转身的瞬间,以指风击落了鸟翅上的一片羽毛,动作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
这样的身手,加上缜密的心思,确实是难得的助力。
只是,他眼中偶尔闪过的深沉,让她觉得这位纪大人,似乎藏着更多故事。
回到书房,谢瓷重新铺开卷宗,在纸上写下几个关键词:生辰八字、童谣、红绣鞋、白裙、军用马靴、三更。
笔尖悬在纸上,她忽然想起今日莲湖岸边,纪衡查验尸体时,曾俯身细看死者的发丝。
那时他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一道浅浅的疤痕,像是旧伤。
边军出身,断案如神,武功高强……这样的人,为何会突然调任京兆尹?
谢瓷甩了甩头,将杂念抛开。眼下最重要的,是抓住那个用童谣杀人的疯子。
她拿起笔,在纸上添了一句:查近三月内与两死者生辰相同的年轻女子。
窗外,月光如水,静静淌过青瓦,仿佛在倾听这即将被打破的夜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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