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刚蒙蒙亮,窗棂上还沾着层薄雾,谢瓷便已换好常服。
前几日歇得懒散,今日倒生出几分查案的锐气,连侍女都打趣:“小姐这精气神,倒比庙里的铜钟还响。”
她带着侍女往绣坊去,刚拐过街角,就见纪衡站在那棵老槐树下。
晨露打湿了他的玄色衣袍,领口袖口沾着些草屑,显然已等了许久。
他身后的两个护卫身姿挺拔,目光警惕地扫过四周,倒衬得他本人多了几分沉静。
“纪大人倒比我还早。”谢瓷走上前,鼻尖忽然钻进一缕芝麻香。
纪衡手里提着个油纸包,边角微微渗油,显然是刚出炉的点心。
“街角张记的芝麻糕,”他将纸包递过来,指尖沾着点白霜,“想着你许是没吃早饭。”
油纸包尚有余温,谢瓷接过时指尖不经意触到他的指腹,只觉微凉,像沾着晨露的玉石。
她拆开纸包,里面的芝麻糕码得齐整,热气裹着甜香漫出来,瞬间驱散了晨间的凉意。“大人倒是细心。”
“查案耗神,总得垫垫肚子。”纪衡目光越过她的肩头,落在绣坊紧闭的朱门上,“里头的人我都遣去别处了,此刻清净。”
谢瓷弯了弯眸,笑容清浅:“这倒是。”
两人推门而入,门轴“吱呀”一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院内还留着昨日勘验的痕迹,地上画着白石灰线,墙角堆着些证物袋,衬得那株石榴树愈发红艳。
张绣娘的绣架摆在窗边,上面绷着半幅未完成的牡丹图,针脚细密,配色雅致,只是最中心的那朵花苞尚未绣完,银线在绢布上悬着,像只停驻的蝶。
谢瓷走到架前,拿起一枚银质绣针。针身比寻常绣针长寸许,针尖亮得晃眼,仿佛能刺破晨光。
“绣娘用的针都这般锋利?”她指尖刚碰到针尖,忽然“嘶”了一声,指腹已被划开个小口,血珠顺着指缝滚下来,滴在绢布的牡丹花苞上,像点了点胭脂。
纪衡快步上前,从怀中掏出块素色帕子递过来。帕子上绣着朵极小的兰草,针脚疏淡,倒像是男子的手艺。
“小心些。”他目光落在那枚绣针上,眉头微蹙,“这针尾刻着个‘锦’字,像是哪家绣庄的标记。”
谢瓷按住伤口,帕子上的兰草蹭到指尖,带着股淡淡的皂角香。
她看向绣架下的竹篮,里面堆着各色丝线,绯红、靛蓝、月白……唯独缺了正红。
她忽然想起卷宗里的描述——死者脚上的红绣鞋,用的是最上等的苏绣红绒线,色泽如血,据说只有贡品里才有。
“寻常绣娘不会用这么好的线做鞋。”谢瓷拈起一缕金线,对着晨光看了看,“这红绣鞋的料子,倒像是贡品。”
“我已让人去查贡品的流向,”纪衡点头,目光扫过院内。
“只是官库记录繁杂,怕是要些时日。”他转身走向西厢房,“这里是张绣娘的卧房,昨日没细看,你且看看有没有遗漏。”
卧房陈设简单,一桌一椅一榻,倒收拾得干净。梳妆台的铜镜蒙着层薄灰,铜锈在镜缘结成细网,映出窗外的石榴枝。
抽屉里放着些银钗珠花,样式都不算贵重,唯有支梅花步摇看着精致些,只是花瓣已缺了一角,像是被人硬生生掰掉的。
谢瓷拉开最底层的抽屉,指尖触到个硬纸包。纸包用麻线捆着,解开时发出“簌簌”声,里面竟是几张当票。
票面上的字迹潦草,日期都在半个月前,当的是件湖蓝色绸裙、一支银镯子,还有面菱花镜,当银加起来不足二两。
“她最近手头紧?”谢瓷皱眉,将当票凑到窗边细看,“可街坊说她上月刚接了笔大活,是给镇国公府的小姐绣嫁妆,工钱足够她用半年。”
纪衡接过当票,指尖在“裕丰当”三个字上顿了顿。
那字迹苍劲,笔画间带着股说不出的熟悉感。“去查查她为何要当东西。”他对身后的护卫吩咐道。
转而蹲下身,目光落在床底,“这里似乎有拖拽的痕迹。”
床板与地面的缝隙里积着层薄灰,灰上有道浅痕,像是被重物磨出来的,边缘还沾着些暗红的碎屑。
谢瓷也蹲下身,用指尖蹭了蹭泥土,忽然摸到块硬物。
她屏住呼吸,指尖沿着硬物的轮廓抠挖,指甲缝里塞满了湿泥,终于将那东西取了出来,是枚断裂的玉佩。
玉佩玉质普通,带着股土腥气,断裂处参差不齐,显然是被人硬生生掰断的。
上面刻着半个“安”字,笔画圆润,像是女子的笔迹。
“这玉佩看着像成对的。”谢瓷将玉佩递给纪衡,掌心已被磨得发红,“或许是凶手留下的?”
纪衡掂了掂玉佩,冰凉的触感顺着指缝蔓延。
他忽然起身走向院角的柴房,木门虚掩着,推开门时扬起一阵灰,呛得人直咳嗽。
柴房堆着些枯枝,角落里有个废弃的石臼,里面积着半臼灰,灰里混着些黑色的碎屑。
他伸手拨了拨灰烬,指尖被烫得缩了缩,却依旧执着地翻找。
忽然,他用剑鞘挑起几片烧焦的布屑,布屑黑中带红,纹理细腻,竟与红绣鞋的料子有些相似。
“这是……”谢瓷凑近一看,鼻尖闻到股淡淡的焦糊味,混着些脂粉香,“凶手在这里烧过东西?”
“像是想销毁证据。”纪衡用剑鞘将布屑拨到证物袋里,动作仔细,“只是没烧干净。”
正说着,门外传来护卫急促的脚步声:“大人,破庙那边有发现!”
两人匆匆赶去城西破庙。破庙在护城河的下游,墙皮斑驳,檐角塌了半边,露出里面的朽木。
刚到门口,就见个护卫捧着个木盒快步走来,盒子上还沾着些蛛网。“大人,在庙梁上找到的!”
木盒打开的瞬间,谢瓷闻到股潮湿的霉味。
里面竟是双男士靴子,靴筒高及膝盖,皮子上沾着些湿泥,鞋底的纹路深而清晰,与纪衡昨日发现的马蹄印完全吻合。
更奇怪的是,靴筒内侧绣着朵极小的雪莲,针脚粗糙,线迹歪歪扭扭,倒像是男人的手艺。
“雪莲……”谢瓷喃喃道,指尖轻轻拂过那朵雪莲,针脚刺得皮肤发痒,“西北边境才有这花。”
纪衡拿起靴子,指尖划过雪莲绣纹,忽然停住。
“这针法带着军中的粗犷,”他的声音低沉,“针脚起收处都带着倒钩,是雪莲卫的绣法。”
谢瓷一怔。
雪莲卫的名号,她只在话本里见过,说是当年镇守西北的精锐,后来不知为何销声匿迹了。
“昨日说听到歌声的邻居,住在哪户?”纪衡忽然看向庙外,晨光已漫过护城河,将对岸的芦苇染成金色。
护卫指了指斜对面的矮屋。那屋子的墙是黄泥糊的,屋顶盖着些茅草,门口晒着串干辣椒,倒像是幅寻常人家的画。
两人刚走到门口,就见个老妇人端着水盆出来,木盆边缘豁了个口,水顺着豁口往下淌,在地上积成小水洼。
她见了纪衡,手一抖,水盆“哐当”落地,水溅了满地,映出她惊惶的脸。“官爷……官爷怎么又来了?”
“老夫人别怕,”谢瓷放缓了语气,蹲下身帮她拾掇碎瓷片,“我们只是再问问昨夜的事。”
老妇人的脸色比地上的瓷片还白,嘴唇哆嗦着:“该说的……该说的我都跟官爷说了……那歌声听得人心里发毛,唱的什么红绣鞋白绫带……”
“那歌声,你确定是男人唱的?”纪衡追问,目光落在她沾着皂角沫的手上,“有没有听出什么特别的词?”
老妇人皱着眉想了半天,额上的皱纹挤成个川字。忽然,她一拍大腿,声音陡然拔高:“对了!他唱到最后,好像念了句‘五月初三,黄泉路宽’!”
谢瓷与纪衡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五月初三,正是那两个死者的生辰。
离开矮屋时,晨雾已散,日头爬得老高,晒得人脊背发烫。
谢瓷看着纪衡手里的靴子,靴筒内侧的雪莲在阳光下泛着微光,忽然道:“大人有没有觉得,这凶手既懂绣活,又识军务,还对京中人事了如指掌,倒像是……”
“像是京中潜伏的边地之人。”纪衡接话道。
他忽然停下脚步,从怀中掏出张折叠的纸,“这是我让人查的,与两死者生辰相同的年轻女子,还有七人。”
谢瓷接过一看,纸上的字迹遒劲有力,每个名字旁都注着住址,有官宦小姐,也有寻常民女。
她指尖划过最末一个名字,忽然顿住。
那是吏部尚书家的三小姐,李若薇。
“李尚书明日要在府中设宴,”谢瓷抬头看向纪衡。
晨光落在他的侧脸,将下颌线描得愈发清晰。她说:“邀请了不少女眷。若凶手真要按童谣杀人,明日怕是会有动静。”
纪衡的眸色沉了沉,像被投入石子的深潭。“看来,我们得去尚书府走一趟了。”
阳光穿过云层,落在两人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
谢瓷捏紧了手中的名单,忽然觉得那芝麻糕的甜香还在舌尖萦绕,可心头却已蒙上了层寒意。
这用童谣织成的杀局,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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