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完全暗了下来，皓月当空，殿中朝臣们推杯换盏，好不快活。酒香飘满了整座皇宫，夜色似乎都染上了几分醉意。
沈源喝下了每一位朝臣的敬酒，已有了七分醉意，她扶着细雨的手缓缓起身，拂了拂衣袖，对承安帝施身一礼，嗓音微哑：“父皇，儿臣去隔壁女子席位坐坐。”
承安帝点头应允，对她摆了摆手，“去吧。”
沈源转身朝殿外走去，步履缓慢，如来时一般，不见踉跄，渐渐的，纤细的身影隐没在月色中。
江衍望着沈源的背影，眸光微动，神色复杂，似是想要说什么，但终究是没能出口，一如当年……
夜色晦暗，寂静无声，清风徐徐，拂过她的脸颊，红晕渐渐淡去，沈源伸出如玉的手，似是想要抓风丝，但终究是徒劳，风是无形的，又怎会被人所束缚？风丝自指尖滑过，了无痕迹，沈源在风中站了很久，呆呆的望着宫墙。夜色更浓郁了，细雨见沈源就只是在那儿久久站立，不言一语，似要与风同归，气息愈发飘渺，忍不住出声提醒，“殿下。”
沈源没有应声，只是收回了视线，抬步走向同样热闹的女席。
细雨连忙跟上。
走进殿门，众人的目光一下子就聚集到了沈源身上，沈源没有理会众人的目光，径自走向最前方。
大殿的中央，当朝太后端坐，眉目慈祥，正在与坐在其下首的一位老夫人说着些什么，神色愉悦。
“哟，这正与太后说着朝阳呢，太后您看，这人儿不就来了吗？”那位老夫人，正是国公夫人，瞧见沈源跨入殿门，一手用手帕掩着嘴笑，一手对太后虚指沈源。
“朝阳来了，快上来，坐在哀家旁边，让哀家好好瞧瞧。”太后见沈源走至近前，眉开眼笑，指了指身旁另一侧的空位，打趣儿道：“怎么如今才来？哀家都等得有些乏了，哀家还想着，你要是再不来，哀家就去隔壁寻你。”
“让皇祖母久等了，是朝阳的不是。”沈源对着太后行了一礼，俏皮一笑，有了几分女儿家的娇气，在太后身侧的席位坐下。
“哎呦呦，朝阳瘦了，哀家都快认不出了。”太后打量着沈源的小脸，“这可不行，得好好补补，今晚可得多吃些。”
不等沈源开口，太后又道：“此次回京，待多久？可还会前往边疆？”
“如今盛世安平，并无战事，几年内，如若不出大变故，便会一直留在京城，朝阳就能日日给皇祖母请安了。”沈源笑得十分乖巧，朝太后身旁靠了靠，挽住太后的手臂，向太后撒娇卖乖。
“哎哟，我的心肝儿，哀家可舍不得你日日进宫给哀家请安。”太后拍着沈源的手，“你好不容易回京一趟，好生歇着，可别折腾了。”
“皇祖母最疼朝阳了。”沈源又是灿然一笑，眉目生晖，晃花了人眼，叫人不得不感叹她确实是生就了一副好样貌。
“朝阳今年已是十八岁了，可有心仪之人啊。”一旁的国公夫人萧夫人突然开口，含笑看着沈源。
“朝阳见过外祖母。”沈源再次起身，行了个晚辈礼，“回外祖母的话，朝阳目前还没有心悦之人，不着急。”
“怎能不着急？”太后撇了沈源一眼，“你都十八了，已经错过了京中女儿家的适嫁年龄了。”
“皇祖母，朝阳还不想嫁人，想在您身边多陪两年。”沈源又开始说一些太后爱听的话。
“算了算了，哀家不管你了，嫁不出去，可别来哀家这里哭。”太后笑着刮了刮沈源的鼻尖。
“朝阳。”沈源听到一位女子娇娇的声音，侧头一看，只见那位女子容颜娇俏，神色动人，正朝她眨了眨眼，俏皮一笑。这是安阳王的幼女，惠宁郡主苏韵，自小与沈源一起长大，是她的闺中密友。
“皇祖母，朝阳有些乏了，先回寝宫了。”沈源再次起身，对太后附身一礼，“皇祖母也要注意身体。”
“太后娘娘，惠宁也先退下了，朝阳有些醉了，惠宁怕她摔着，跟她一起回去。”惠宁郡主也走了出来，行了个告退礼。
“好，好，好。”太后摆摆手，“快去吧。”
惠宁提起裙摆，小步跑着向沈源追去。
“太后见谅，惠宁不懂事。”安阳王妃起身行了个礼，带歉意的说道。
“罢了，罢了，她两个小丫头自小就是这般，这次许久未见，想必要多说说话。”太后示意安阳王妃坐下。
“朝阳，朝阳，你等等我。”清脆的女声自后方传来，沈源放慢了脚步，站在原地，没有回头。
苏韵又跑了几步，来到沈源跟前，微微喘气，“朝—朝阳，让我—让我缓缓，累死我了。”
“几年不见，脸都圆了。”沈源捏了捏苏韵的脸，语气恶劣。
“沈源！！”苏韵拂开沈源的手，小脸崩起。
“这就生气了，快，给爷笑一个。”沈源活像当街调戏小姑娘的登徒子。
“好啦，说正事。”苏韵受不了沈源这幅模样，转移了话题，“朝阳，江家公子江衍可是等了你三年，你未嫁，他也未娶。”
“还没有心仪之人，以前是谁天天衍哥哥衍哥哥的叫着？”苏韵笑得促狭，对沈源挤眉弄眼，“江衍要是听见你刚才在殿中的言语，心都不得碎成几瓣了。”
夜风寒凉，吹得人心底发冷。
“我目前确实没有想法，当务之急是找出我母后真正的死因。”沈源低了低眉眼，嗓音暗哑。
“皇后娘娘不是病故？”苏韵惊了惊，连忙捂住嘴，看了看四周，又低声开口“你此次回京，是为了调查三年前的事？可有怀疑的人？”
沈源踢开了路边的一个石子，没有说什么。
“你这是怀疑江家？可江家的动机呢？江家没有理由对皇后娘娘动手。”苏韵自小与沈源一同长大自是知晓她的每一个动作都代表了什么。
沈源依旧没有回话。
苏韵心下已是确定了七八分。
如此便是说得通了，江衍与沈源自年少时相识，青梅竹马，承安帝本是准备在沈源及笄后，寻个好日子赐婚与二人，却因敬德皇后的病故搁置了下来。敬德皇后生前一直希望沈源有个好归宿，在临死前嘱咐承安帝，赐婚与沈源和江衍，但承安帝沉浸在丧妻的悲痛之中，迟迟没有赐婚，后来沈源就请命前往边疆了，此事便不得了之了。
“那你准备如何彻查？”苏韵在短暂的沉默后再次开口。
“我不知道。”沈源苦笑着摇头，“惠宁，我想一个人静静，你先回府吧。”
沈源朝夜色走去，苏韵叹息一声，终究是没有跟上去。
沈源的身影没入黑暗，背影修长，一身的凄迷，苏韵站在原地静静的望着沈源离去的背影，那般清瘦，那般遥远，不似凡尘。
沈源在皇宫中漫无目的的走着，步履悠闲，双手不再交叠与胸前，而是随意的放在身侧，她目光缓缓地扫过黑暗中的一草一木，只见牡丹花开得娇艳，可谁又知这盛开之下是森森白骨，血流成河？黑夜里似乎也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哭声，风中似乎都夹带了血的味道……
风过树梢，沙沙的声音响起，沈源也不知自己走了多久，竟是来到了皇室祠堂，她站在门外立了片刻，手指蜷了蜷，抬步进了祠堂。祠堂内灯光昏暗，寂静无声，远处传来一声细微的猫叫。沈源看着众多牌位，一眼扫过，找到了她母后的牌位，“敬德皇后”四个字刺痛了她的眼，让她呼吸一滞，心中酸涩起来。
她逃了三年，不愿面对这个事实，仿佛她不回到京城便母后便还在世，母后便还在京中等她战胜归来，可事实却是血淋淋的摆在眼前，让她不得不接受，不能逃避现实。
沈源跪坐于蒲团之上，手指深陷入掌心，沈源身子微微颤抖，低着头不发一语。
许久过后，沈源缓缓起身，双膝泛麻，险些站不住，一头栽倒，沈源身子晃了晃，一手揉了揉发麻的膝盖，一手扶着前侧的桌子站直。
沈源挪动了一下脚步，感觉好些了，伸手拿起三炷香，在烛台前点燃，抖了抖火星，将三支香插入香炉中，再次跪了下去，磕了三个响头，在心中默念“母后，阿源一定后找出真相，为您报仇雪恨。”
翌日清晨，沈源睁开眼睛，头痛欲裂，伸手扶着床柱，想要坐起身，趴在她床头的细雨被她的动作吵醒，连忙直起身子，撩开帷幔，扶住沈源，紧张的开口：“殿下，您可算是醒了，奴婢都快担心死了。”
“我这是怎么了？”沈源大脑一片空白，只记得她最后在祠堂给母后上香，之后的事便都没有印象了。
“您昨日很晚都没有回寝殿，奴婢担心您，便让人去寻您，最后在祠堂看到了昏迷不醒的您，将您带回来后，您却发了高热，一直不退，奴婢请来了太医，为您看诊，太医为您施了一夜的针，这才退了高热。”细雨声音开始哽咽，“都怪奴婢昨夜没有一直跟着您，这才使您昏迷后受凉，染了风寒……”
“我没事。”沈源虚弱的笑了笑，嗓音暗哑，“父皇和皇祖母可知道此事？”
“知道了，皇上和太后在您高热退了后才离开的，刚走不久。”细雨眼眶湿润，见沈源嗓音嘶哑，便道：“奴婢为您倒杯热水来。”转身出了内室，不一会儿便带回了一盏热茶，走至床前，将沈源扶起。沈源就着细雨的手，喝完了杯中水，顿时觉得嗓子好多了
“你待会派人去告知父皇和皇祖母我已醒来，叫他们放宽心，待我好点，就去给他们请安。”沈源又再次躺下。
“我这就派人去知会皇上和太后，殿下您好生歇着，有事叫奴婢一声就行。”细雨替沈源掖好被角，转身离开了内室。
细雨走后，沈源只觉浑身无力，但却没有了睡意，低喊一声：“锦边。”
一道黑影应声而出，站在殿内的阴暗处，气息内敛，对沈源单膝下跪，“属下在。”
“你昨日可是一直跟着我？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属下一直在，未离开半步。”锦边顿了顿，“昨日殿下可听到了猫叫？皇宫里从不养猫。”
“你的意思是，那不是猫，是人？”沈源好似想到了什么，皱起眉头，“那人可发现了你？”
“应该没有发现，属下没有泄露气息，以至于在主子昏迷时没有现身，主子恕罪。”锦边的声音冷硬平淡无波。
“昏迷？我怎会无故昏迷？想必是那人动的手脚，那人的气息连我都没有察觉，你不现身，是对的。”沈源心下一沉，稍做思考“你派人去浅碧山一趟，请崔神医下山，就说我前些日子得了一株五百年的老山参，让他亲自来京城取。”
“属下领命，主子可还有其他吩咐？”
“去查查穆情何时进京，还有别让人发现你的存在。”沈源翻了个身，面朝墙壁。
“属下告退。”黑影再次一闪，屋中只剩下了沈源的气息。
沈源看着内侧墙壁，陷入了沉思。
锦边是母后留给她的暗卫，还有另外几名被派出去的暗卫，他们都是从国公府出来的。
无人知晓，国公夫人乃是江湖中人，皆以为是肃国公在外征战时带回的孤女。当年国公娶妻娶了个无权无势的孤女，好生让京城热闹了一遭，民间也流传出了话本子歌颂二人的故事，百姓们争相购买。
可是谁又知道这孤女是名震江湖的暗楼这代的主子秦烟呢？暗楼什么生意都做，杀人放火，百晓生，不在话下，还握住了天圣三分之一的经济命脉，酒楼茶肆客栈遍布天下。
至于这剩下的三分之二分别攥在世代经商的凌家和穆家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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