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大街。
阙都最繁华的闹市,人流如织,摩肩接踵。突然,一阵粗暴的吆喝声和鞭子破空声响起:“滚开!都滚开!不长眼的东西!”一辆由四匹高头大马拉着的、通体由昂贵铁木打造、镶嵌着金边和琉璃窗的华丽马车,如同脱缰的凶兽,在拥挤的街道上蛮横地横冲直撞。车夫挥舞着长鞭,驱赶着躲避不及的路人。沿途的摊贩被撞得人仰马翻,瓜果蔬菜、小商品散落一地,人群惊呼着慌忙躲避,一片狼藉。然而,面对这跋扈的场面,竟无人敢大声斥责,只因为马车侧面悬挂的徽记——当朝皇商薛冕之的象征。
“啊——!”一声凄厉至极的女人惨叫猛地撕破了街市的喧嚣,紧接着是孩童撕心裂肺、几乎喘不上气的嚎哭。
马车被迫急停下来。车窗上华丽的锦缎帘子被一只戴着硕大翡翠扳指的手粗暴地掀开,薛冕之那张写满骄横与不耐的脸探了出来,眉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疙瘩,声音尖利刺耳:“又怎么了?大惊小怪!耽搁了爷的正事,你们这帮狗奴才担待得起吗?!”
一个护卫连滚带爬地扑到车窗下,面无人色,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公……公子息怒!是……是马车轮子……刚……刚才压……压断了一个小崽子……崽、崽子的胳膊……”
““什么?!”薛冕之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几乎刺破耳膜,却非关怜悯,只有极度的烦躁和**裸的厌恶,“压断了胳膊?这帮不长眼的贱民!走路瞎了眼,连自家的小杂种都看不住!废物!一群碍事的废物!”他嫌恶的目光扫过狼藉的摊位和惊惶四散的人群,最终钉在不远处——一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妇人正跪在泥泞里,双臂死死箍着一个约莫四五岁、瘦小得像只病猫的男童。男童的左臂自肘部以下,被沉重的包铁车轮彻底碾碎,筋肉骨骼搅作一团糜烂的血肉,断裂的森白骨茬刺破皮肉狰狞地暴露在外,那条小小的胳膊如同断裂的枯枝,以一种诡异的角度软塌塌地垂荡着,粘稠的鲜血不断涌出,浸透了妇人本就破败不堪的衣裳。孩子疼得浑身剧烈抽搐,小脸死白,唇色乌青,气息微弱地抽噎着,那断断续续的呜咽比凄厉的嚎哭更令人心头发紧。
“哼!”薛冕之被那妇人淬毒般的眼神刺得心头莫名一慌,旋即被更汹涌的恼怒淹没,仿佛被低贱之物冒犯了尊严。他重重嗤笑一声,语气刻薄轻蔑到了极点:“哭丧什么?人死了吗?没死就给我把嘴闭上!吵得爷脑仁疼!爷这拉车的可是千金难觅的西域龙驹,要是被那小杂种惊了蹄,剐了你们十条贱命也赔不起!”他极其不耐烦地从怀里掏摸出一锭约莫十两的银子,如同驱赶蝇虫般,看也不看地朝那对母子的方向随手一抛。银锭划出一道冷光,“当啷”一声,不偏不倚砸在妇人脚旁混合着鲜血的泥泞里,溅起点点污浊。“喏,赏你们的!够你们这种下贱胚子嚼用一年了!拿了钱赶紧滚蛋,别杵在这儿碍爷的眼!”话音未落,他如同躲避瘟疫秽物般,猛地缩回那颗养尊处优的脑袋,“唰”地一声重重甩下车帘,将那锥心刺骨的微弱呜咽和无数道压抑着、几乎要喷出火来的愤恨目光彻底隔绝。车帘紧闭的瞬间,他尖利的呵斥再次响起:“走!快走!真他娘的晦气透顶!”
马车刚冲出不到十丈远,就在人群惊魂未定、怒目而视之际——
“铮——嘣!!!”
一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极尽高亢、凄厉、刺耳之能事的恐怖锐响,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被巨力同时狠狠楔入耳蜗深处,更像是千百把淬了毒的钢锉在整块巨大的琉璃镜面上疯狂地刮锉碾压!这声音撕裂空气、瞬间爆发至顶峰,又在下一个刹那戛然断裂,短促得令人怀疑是幻觉,但那股裹挟着死亡气息的音浪却如同实质的无形巨锤,以马车为中心,狂暴地横扫过整条长安大街。
“呃啊啊——!” “我的头!我的耳朵!!” “呕——!” 刹那间,离马车最近的马夫、护卫以及周边猝不及防的行人,如同被无形的重拳击中头颅,无不惨嚎着死死捂住双耳,面容因剧痛而扭曲变形。更多人只觉得头颅欲裂,天旋地转,耳道内充斥着尖锐持久的恐怖蜂鸣,五脏六腑都在翻江倒海,不少人当场就佝偻着腰,控制不住地剧烈呕吐起来。那声音仿佛携带着恶毒的诅咒,轻易穿透颅骨,直撼神魂深处,带来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纯粹的恐惧与剧痛。
声音的来源,正是那辆刚刚还在耀武扬威的铁木马车内部!
“公……公子?!” 离车最近的护卫强忍着剧烈的耳鸣和恶心,惊恐地扑向车门。车夫也脸色惨白,颤抖着停下了马车。
车门被猛地拉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当看清车厢内景象时,拉开车门的护卫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骇然尖叫,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
车厢内壁,薛冕之那身昂贵的锦袍早已被切割得支离破碎。十几根闪烁着寒光、沾染着猩红血液的、极其坚韧的琴弦,如同最残酷的蛛网,深深地、紧紧地勒进了他的皮肉筋骨之中!这些琴弦缠绕住他的脖颈、双臂、躯干、双腿,有的甚至深深嵌入关节缝隙,将他整个人以一种极其扭曲、痛苦不堪的姿态,死死地“钉”在了坚固的车厢内壁上!琴弦勒入之深,几乎将他切割成了数块,鲜血顺着琴弦的勒痕汩汩涌出,浸透了车壁的软包和脚下的地毯。薛冕之双目圆瞪,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的惊愕,嘴巴大张,仿佛在生命最后一刻想要发出呼喊,却已被琴弦无情地扼断。他扭曲的身体被琴弦固定着,像一件被暴力扯坏后随意挂起的玩偶。
“杀……杀人了!薛公子……薛公子死了!快!快报官啊!” 瘫软的护卫终于找回了声音,嘶声力竭地哭喊起来。
“天宪司!快去天宪司!出大事了!” 人群中爆发出惊恐的呼喊。
薛冕之手掌摊开,放着一块雕刻成微型七弦琴形状的骨器,琴身上依旧刻着一段乐谱。
骨酎尉小心将琴弦取下,观察片刻后道:“大人,这数十根琴弦全部都是用……人筋制成的……”
“这块骨器十有**也是用人体器官制成的。”沈崎戴着手套小心将骨器放入证物袋。
“朱府的那起案子也有用人骨制成的乐器?”喻卿舟问道。
“对,是一个骨埙,由大大小小的盆骨打磨而成。”江懿郗将证物袋递给喻卿舟。骨埙上刻着一小段乐谱。
亓官沂仔细观察,“三件乐器的做工堪称艺术品,应出自常年打磨乐器的匠人之手,有这般手艺,绝不会默默无闻,还要彻查晟朝著名的乐匠。”
“不明嫌犯制作乐器用的人骨从何而来也是一个突破口。”江懿郗道。
“这三段乐谱应是出自同一首乐曲。”喻卿舟说,“但这首乐曲很是奇怪,风格阴郁肃杀,充满怨愤,我推测是不明嫌犯自创的。”
阙都黑市。
此地乃阙都至阴至暗之所。当铺掌柜手中那盏油灯的光晕,只吝啬地舔亮他足下方寸之地。穿过三重幽深暗门,每道门轴转动都发出垂死般的呻吟,沉闷滞涩,在无边寂静里荡开令人心悸的回音。最后一道门开启的瞬间,一股浓烈的霉味,裹挟着地下深处特有的、岩石与死水的腥冷气息,扑面而来,劈头盖脸地压得人几乎窒息。
向下延伸的石阶,早已被湿滑的苔藓吞噬无踪,脚底传来令人反胃的粘腻柔软,仿佛踏在某种巨大活物的舌苔之上。那苔藓在微弱的灯光下泛着幽暗的绿芒,每一阶都像通往更深沉黑暗的喉管。越往下走,头顶市井的喧嚣便如同被厚重的棺盖彻底封死湮灭,唯余水流在不可见处空洞滴落的回响,嗒…嗒…嗒…精准地敲打着绷紧的神经。
石阶尽头,景象豁然洞开。
一条早已被地上人遗忘的宽阔旧河道横亘眼前。河床干涸龟裂,中央仅剩一道浑浊如脓汤的细流,在死寂中发出若有若无的呜咽。河道两侧,无数幽蓝色的灯笼诡异地漂浮着,既非悬挂,也无人提握,它们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的鬼魂,无声游弋流荡。那光,是冰冷的、毫无温度的磷火,勉强映照出河岸上影影绰绰的轮廓——无数裹在厚重深色斗篷里的影子,沉默地蹲踞或矗立,如同水底经年沉积的、死寂的礁石。
摊贩们身前的“货品”,就摆在潮湿的油布或直接摊在冰冷的泥地上。近旁一盏幽灯,映亮一卷兽皮,其上墨迹殷红如血,扭曲盘绕,盯久了,竟似在油布上诡异地微微蠕动。不远处,一件惨白之物被精巧地绷在细竹架上,薄如蝉翼,灯影透过去,隐约映出人脸的轮廓骨架,那空洞的眼窝仿佛正无声地凝视着每一个路过者。更远处,粗陶罐口被湿泥紧紧封住,里面却传出指甲刮挠内壁的细微声响,刺啦…刺啦…持续不断,如同怨魂的低语。
一位老掌柜稀奇地打量着喻江二人,喉间滚出一阵破风箱般的嘶哑低笑。他侧过那张在幽蓝磷火下愈发枯槁如树皮的脸,浑浊的眼珠转向江懿郗:“客官随意看……前朝的玉玺,能搅动一方风云;南疆秘炼的蛊虫,噬心蚀骨;还有……”他枯瘦如柴的手指,颤巍巍指向阴影深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隐约有个模糊的、黑布覆盖的圆形轮廓,“刚到的稀罕物……北狄那位最骄傲的公主的头颅。”
他话语中那股混合了蛊惑与死亡的气息,幽幽飘散在阴湿冰冷的空气里。喻卿舟的目光掠过那些令人脊背发凉的“珍玩”,最终定格在河道边缘一处微弱的光源。一盏孤零零的灯笼下,一张油纸摊开,上面别无他物,仅有一对完整的眼珠。
那眼珠绝非死物。它们饱满湿润,瞳孔在幽蓝光线下微微收缩,竟如活物般在黏腻的油纸上极其缓慢地转动着,仿佛在无声地搜寻、探看。
摊主蜷缩在油纸后的阴影里,遮住了大半张脸。他似乎察觉到喻卿舟的注视,猛地抬起头,咧开嘴——一口参差不齐的金牙在幽蓝中闪过俗艳而诡异的光泽。
“刚摘的,”他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兴奋,“从个活和尚眼眶里……还热乎着哩!”
喻卿舟目光越过摊主,只见此人脚边躺着一个矮胖的和尚,尚存一息,但眼眶已空,如摊主所言。这和尚应是被打晕了,一动不动,形同槁木。
此行,喻卿舟与江懿郗换上便装,专为查明人骨来源潜入阙都黑市。
一个形如裹尸布的黑影驻足在远处,样子很是可疑。
“阙都黑市,乃举国唯一法外之地,”江懿郗低声道,“黑市交易,天宪司无权过问。此地幕后金主多非大晟人士,来自西陆,朝廷默许其行,只要不过于出格。”
喻卿舟闻言道:“将这干涸河道辟作黑市,倒也隐蔽…不明嫌犯所用的人骨,亦可能是其自行屠戮或掘坟盗取所得。”
“不大可能。”江懿郗摇头解释,“单是那块骨埙,便需数人盆骨方能制成;而那琴弦所用的人筋,更是需极其专业的手法方能完整抽离。再者,现场遗留的人骨,皆处理得干净利落,保存得当。若嫌犯亲自动手,其繁琐程度远超杀人本身,徒增暴露之险。故而,其人十有**是在黑市购得。”
“此间当真是无奇不有,”喻卿舟环顾四周,“且此间货物,皆为‘孤品’,欲确认不明嫌犯究竟于哪一家购得所需,亦是难事……”
刚走到新的店铺,喻卿舟就被一家名为“骨肆”店门前精心陈列在木盒中的乐器吸引了。乐器莫约有十几件,都是些寻常乐器,如短笛,长笛,箫等,这些乐器无一不是用人骨制成,与三起凶杀案现场留下的如出一辙。见二人驻足看了许久,摊主走出来得意地介绍。
“这些个乐器全是用人骨制成的啊!这只短笛,就是用一个乞丐的臂骨做成的呢!两位客官若是喜欢,全部买下,今日我就破格再送二位客官一件稀奇物。”摊主是个贼眉鼠眼的年轻人,看上去大概二十余岁,很是瘦小,脸上一幅阿谀奉承的表情。
“稀奇物?”江懿郗疑惑道。
看见二人如此感兴趣,摊主脸上的笑容再也藏不住:“二位稍等,小的这就为二位取来。”
见摊主消失在漆黑的店铺中,喻卿舟轻声对江懿郗说:“这些乐器与现场留下的骨器制作手法极其相似,但我觉得这个摊主并不是不明嫌犯。他虽然凶残狡猾,但完全没有杀人所需要的…那种能力,你知道的。”
望着店里陈旧木架上一排排随意堆放的白骨,江懿郗道:“我也这样认为。但整个黑市虽然各种奇怪的物品都有,但专门出售干净人骨的,仅此一家。”
话音刚落,摊主拿着一张宣纸便走了过来。这张纸应该是被夹在书中保存的,没有丝毫折痕,摊主有些骄傲地介绍:“这便是《九泉引》。”
薛冕之马车闹市一段是借鉴了《双城记》中的桥段
感觉这个坑有点难填[托腮][托腮]
骨酎尉是天宪司专门负责验尸的官员,由能力官品在正六品至正四品不等。[红心][红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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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枯骨鸣冤案【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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