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主手中所持宣纸确是寻常之物,纸张已然泛黄,墨迹亦略显浅淡。纸幅最上方,三个朱砂小篆赫然在目——“九泉引”。
“《九泉引》?”喻江二人相视一眼,俱露疑色。
摊主故作玄虚地扯了扯嘴角:“此乃一曲乐谱。”
“区区乐谱,有何值得如此珍藏之处?”江懿郗语气难掩失望,明亮的眼眸中掠过一丝难掩的失望,“一张寻常乐谱,也值得你如此珍藏?”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审视,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
劳烦二位客官……再看真切些?”摊主嘴角噙着莫测笑意,将宣纸递上前来。
乐谱分三段,篇幅甚短。喻卿舟与江懿郗甫一过目,便觉眼熟之极。略一回想,二人心头剧震——此谱内容,竟与那三件凶案骨器上遗留的乐段如出一辙!
目光在空中倏然一碰。
摊主见二人沉默不语,正欲开口再言。岂料“解”字甫一出口,江懿郗已闪电般探出手,一方锦帕精准地捂住了他的嘴!同一刹那,喻卿舟袖中寒芒乍现,冰冷短刃稳稳抵上摊主喉间要害。二人配合无间,迅捷而不失利落地将摊主拽入店内深处。
“此乐谱,你从何得来?”江懿郗嫌恶地将那方捂过嘴的锦帕掷于积满污垢的地面,旋即又取出一方新帕,细细擦拭手指后,径直塞入摊主口中,堵死了声音。
“呃……不……”摊主口中呜呜,眼神闪烁,分明欲搪塞敷衍。话音未落,喻卿舟手中短刃已如毒蛇吐信般掠过他颈侧,留下一道不深不浅、血珠沁出的伤口!
不待摊主缓过神,喻卿舟目光已扫过店内陈设。视线触及屋顶垂下的几根黝黑铁索,其用途不言而喻——定是此獠禁锢活人、剔骨取髓之用。喻卿舟眼底掠过一丝冰冷异彩,转向江懿郗:“盛宁,将他悬吊于此,如何?”
“?”江懿郗挑眉,目露询问。
“自是放血。”喻卿舟唇角微扬,目光掠过摊主颈间伤口,“方才那道口子,岂能白留?”
江懿郗了然颔首。二人充耳不闻摊主那闷在帕巾里的“呜呜”哀嚎与蹬踹挣扎,利落地将其倒悬于半空铁索之上。
“可知你还能捱得几时?”喻卿舟垂眸俯视倒悬之人,眼中笑意盈盈,却无半分暖意。
摊主仰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笑意惑人的俊颜,只觉寒气自尾椎骨窜上头皮,强撑着答道:“约……约莫……半盏茶的功夫……”
“倒是个懂行的。”江懿郗啧了一声,略带遗憾地瞥向角落水缸,“清愿,我原是想用水刑的。”
“没关系,他若再不说,用你的法子便是。”喻卿舟道。
这都是些什么人啊啊啊!!摊主在心里自认倒霉,同时内心无比恐惧,用力地瞪着二人。
“得快一点问话,不然过一会他就要昏迷了,耽误时间。”江懿郗拿起火钳将摊主嘴里的手帕夹出来,“毕竟元峦镜臣还等着呢——可惜了我的手帕啊……”
可惜的是你的手帕吗?!那破布能值几何?!你他娘拿擦过手的塞老子嘴里老子还没吭声呢!!老子人还被吊在这儿半死不活!管你是元峦还是镜臣!快放老子下来!!!摊主心中万匹烈马践踏而过,满腔怨毒却只敢化作两道愤恨目光,死死剜向二人。
“你在此处,结果了几条性命?”喻卿舟目光扫过四周琳琅满目的“工具”:自配的粗劣麻药、用于断肢的重刃、剔骨刮肉的精巧刀具……
“小……小的从未……未曾杀、杀人……”摊主矢口否认,声音因倒悬而断续,“每次不过是……从那些……贱命乞丐身上……取些……骨头……仅此……而已……当真……”
“哦?”喻卿舟眉梢微扬,似笑非笑,“那这些瓶罐之中……腌的是何物?”
摊主霎时噤若寒蝉。
“此乃心脏……那是肺腑……”江懿郗冷声接口,走近木架,俯身细察那浑浊液体中悬浮的轮廓,“还有……这竟是……成形的胎儿?!”
“未曾杀人?”喻卿舟短刃几乎贴上摊主惊恐的眼球,语带讥诮,“莫非你是扁鹊转世,华佗再生?怕是神医圣手也难及你这般‘妙手回春’,取骨留命罢?若有此等神通,倒不妨放了你,带回天宪司,好生教授骨酎尉们这‘**取骨’的绝技!”
“你……你们……是……天宪司……的……的……人!”摊主浑身筛糠般剧颤,瞬间如坠冰窟!他算是知道这两个外表看上去像是有钱人家衣着讲究仪表堂堂从小养尊处优人傻钱多容易上当受骗好拿捏的乖巧公子实则是精通各种处刑人体学的变态小公子为什么一直逮着他这个“安安分分做生意”的倒霉鬼不放了!他们都是天宪司的人!原来是天宪司的煞星!完了!纵是撞上阎王,也比撞上天宪司强啊!司中之人,对付他这等渣滓,向来是宁杀错,不放过!摊主心如死灰,仿佛已预见自己惨死店中,更兼被扣上无数黑锅的下场——毕竟黑市里腌臜事无数,他一死,岂非成了最好的替罪羊?
“我更不解,”喻卿舟眸中寒意森然,短刃微抬,“你剖取活人心脏,竟能令其不死?连身怀六甲之妇亦不放过……当真死有余辜!此等人间,焉有你立足之地?”
“公…公子饶命!小的…小的再也不敢了!求二位公子开恩……饶小的一条狗命啊!”摊主涕泗横流,声嘶力竭地哀告。
“先不和你说这件事,接下来,我问的问题你必须如实回答,知道吗?”喻卿舟站起身,和江懿郗一起将摊主放下来,又正着将他吊起来。
“是……是!大人们问的问题,小的绝对是知无不言啊!”摊主努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姓名。”江懿郗拿出纸笔,勉强在店铺里最干净、其实也仅仅只能算是不脏的书桌上坐下。
“王……王守山……”
“那些用人骨制成的乐器是从何而来?”江懿郗问道。
“是……是一个客人!三月前,他在我这里买走了好些人骨,我让他付清尾款,他拿出一些人骨制成的乐器,说是要用那些还钱,我仔细把玩了一会儿,觉得这些骨器确实是上等品,转手就可以卖出那人欠的钱好几倍的价格,他还给了我一个乐谱,说是能杀人的音乐,我当然不信,但不要白不要,我还是收下了……”王守山低下头,好像在思考该不该说下一段话。
“然后呢?”喻卿舟不耐烦地催促道。
“大人们!千万要相信我啊!”王守山恐惧地抬起头,“我原先开始认为,乐声怎么能杀人呢?这简直就是扯淡啊!后来我就想着,试一试又不吃亏,我就用蜡封住耳朵,用短笛吹了一会儿,结果……结果!那个乞丐真的难受了好一会儿死了!他的五脏六腑都被撕裂了,都不能要了,我是真的吓得不轻啊,就想着随便找个买家送出去得了,没想到……就碰上了二位大人……”
“你说的这个客人外貌上有何特点?”喻卿舟道。
“身量……和这位大人差不多高,”王守山指了指江懿郗,“但外貌嘛……这个人疑神疑鬼的,一幅所有人都信任不了的样子,穿着黑色斗篷,把脸遮得严严实实,声音……有些沙哑,听得出是个男的。”
“这个人穿得这么异常,你就一点没有起疑吗?”
“当然没有,说实话,来黑市的人好些都是权贵们,为了不让人认出,大多数人都是这个装扮,像二位大人这样的着装……其实才是异常……”王守山越说越小声。
“早知道把我的幂篱带来的……”喻卿舟扶额。
江懿郗收起纸币,起身,又与喻卿舟交换了一个眼神,喻卿舟心领神会,二人又将王守山倒挂起来。
“二位大人,该说的我都说了啊!为何还要……”王守山显然没料到,慌乱无比。
“说是说了,你以前枉杀的那些无辜游民就能活过来了吗?像你这样的人,能多杀一个是一个。”江懿郗眼神冰冷,刺向王守山。
“盛宁,你看这里的伤口都不怎么流血了。”喻卿舟用短刃再次划出一道新的伤口。
“大人们!不要啊!我……我把所有钱都给你们!不要杀我!”王守山妄想用钱换回自己这条狗命,“我以后绝对改过自新啊!”
“谁要你改过自新啊?”江懿郗翻了个白眼,“你这种人留着也是危害社会,没什么好活头。有句话是‘积习成性,遂若自然’,你这种人怎么可能改过自新?”
“而且我又不差钱,谁要你那些染上无数条人命的脏钱?”喻卿舟不屑道,“我的职责可就是惩罚你们这种人。你想用钱来贿赂我?去年年底,镜臣才查了一起粮食贪污案,那仓场侍郎最后落网,凌迟后被做成人彘,据说他贪了多少石粮食,就被剐了多少刀。”
阙都,天宪司。
喻卿舟江懿郗二人前往黑市调查人骨来源,亓官沂沈崎则留下调查死因。
正四品骨酎尉赵鸣筝拿着尸检报告走来。她今年19岁,像一株盛开在朱红宫墙下的芍药,属于典型的明艳大方的美,乌发绾成凌云髻,金步摇垂下的流苏随着走动轻轻晃动。眉如远山含黛,眼尾却微微上挑,不笑时自带三分威仪,笑时便漾出两汪潋滟的春水。她的官服总比旁人熨得更为挺括。同僚们既惊叹她尸检时的细心与对理论知识的精通——在天宪司不太忙碌的时间里,常常能看见她在用心地读着医书,又常看见她蹲在天宪司门口给流浪狸奴喂小鱼干。那双手能握住最为锋利的刀刃,也会在闲暇时间拿着给穷人施粥的木勺。
“三案的勘验文书都在这里了。"赵鸣筝将一叠墨迹犹新的卷宗递出,指尖在纸面上轻点,"这般诡谲的杀人手法,我翻遍《洗冤录》都找不出先例。”
“薛冕之的指甲中有金属碎屑,马车内壁又数道浅浅的、平行的划痕。”赵鸣筝解释,“同时,这三位受害者体内的五脏六腑均被撕裂……”
“看上去像是被音杀之术撕裂?”沈崎道。
赵鸣筝点头:“对,并且在周正清的书房里,在镜臣发现蜡痕的那一个窗,是空心的,窗框隐秘处有凿出的细小滑轨,内嵌一根空心铜管,管口对准书桌方向,书桌正上方房梁,我们发现一套机括。核心是一个强力弩机,上弦蓄力。周正清惯用的一对精钢判官笔中的一支应该就是固定在此机括上,笔尖朝下,对准太师椅位置。触发栓我们还不知是如何开启的。”
“可能是某种极细的线。”亓官沂猜测道。
“确实有可能,”赵鸣筝点头表肯定,“而且极有可能是与窗棂和机括相连接。我们发现的蜡痕是蜡融化后重新凝固的。周正清书房里有地坑,点燃后室内的温度可以导致蜡融化,融化后连接两处机关的线开始松动,触发栓就有可能被触发,但骨笛和现场极其短暂尖锐的声音还无法解释。”
“传说江湖上有一位名为‘鬼手先生’的机关大师会制作一种声匣,可以提前将声音记录在匣中,那道声音有没有可能就是声匣所发出的声音?”沈崎猜测道。
“目前还不清楚,但不排除你说的这种可能。”赵鸣筝说,“毕竟声匣使用后会自毁,现场找不到痕迹也很正常。你们乐匠名单筛选的怎么样了?”
“其中有十三位比较可疑,都与三位受害者有过往来,要找出不明嫌犯,恐怕还是需要建立侧写。”亓官沂说。
“犯罪现场分别是书房、温泉池、马车,前二者都有重重守卫,马车也是行驶在人满为患的闹市街上,分明都是插翅难飞的地方。”沈崎分析道,“三起‘不可能犯罪’不明嫌犯应该是用机关犯罪,除了朱四海案需要挖出心脏外,其他两案的不在场证明都可以不必理会。”
“朱四海全身都被撕裂,不明嫌犯挖出心脏也只需要片刻。”赵鸣筝补充道。
“有三位在朱四海案案发时间都有强有力的不在场证明。”亓官沂在纸上划去三个名字。
“我觉得这三起案子更像是复仇,尤其是将朱四海的心脏挖出这一举动带有强烈代表性,可能过去朱四海干过相似的事。”沈崎说。
“这三起案子需要的策划周期长,不明嫌犯行动步步为营,现场几乎不留直接证据,蜡痕、碎屑皆因机关必然残留。这表明不明嫌犯拥有极度冷静与耐心。”亓官沂说。
“从杀戮现场和骨器来看,不明嫌犯傲慢且有很强的表现欲,他可能暗中观察案件调查进展甚至混入围观人群。”沈崎思考道。
阙都市郊。
破败院落中,月光透过残破的窗棂,将黑衣人的影子拉长得如同鬼魅。月光将他面前的户籍册照得惨白。他枯瘦的手指抚过案几上摊开的户籍册上,"柳无音"三个字被朱砂重重圈住,红得刺目。
半盏茶功夫大约就是30分钟[红心][红心]
赵鸣筝的表字是清商[红心][红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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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枯骨鸣冤案【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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