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里寒风穿堂而过,将两人的衣衫撩的簌簌飞扬。
白朝朝看着她这副表情,按住了她的肩膀,皱着眉:“暮沉夕!你到底还要单纯到多久!?这世上哪有什么绝对的自由,你以为你出去了,就可以闲云野鹤过得很知足开心吗!?我告诉你,这世上只有站的够高,权力地位,金钱,才能得到你所谓的自由!再则,你现在到底哪里不自由了!?我还没给够你自由吗!你不想待在百花楼那就去月阁,这还不够自由!?”
她眼底那熟悉的狠戾溢出:“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清醒,就不能放下你那些黄粱美梦,帮帮我吗!?!”
暮沉夕看着她,突兀的笑了一声,眼底有些发红了:“黄粱美梦,哈哈哈哈,可你明明知道我这前半生的梦是什么,你有无数个机会来帮我实现!可你,一次都没有那样选择!!”
她眼底有了些水泽,嘶哑道:“一次都没有!!”
白朝朝不耐的皱起眉,像是对她有些无可言喻了,沉沉的看着她。
暮沉夕伸手,打开了她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臂:“当日无崖上,你没和我走,你说不想出去只活片刻。可你那时根本就不知道玉兰大人给我的到底是不是真的解药,一半的几率,你甚至没有犹豫,就已选择放弃我,留下来了!!你不是不知道我就算没有解药也想出去的念头!!”
她嘴唇开始颤抖了起来:“你当上楼主了,放不放我,能不能让我美梦成真,只你一句话的事情,可你,甚至没有半分摇摆,就要我继续留在这里,帮你!哪怕你犹豫过片刻呢?!”
她眼底的泪慢慢滑了下来:“而如今这所谓的给我自由,一石二鸟,全是为这百花楼!楼主!白朝朝!!你对我,哪怕有过一丝一毫的仁慈呢!!”
暮沉夕脚步踉跄了下,退了一步,看着她轻声:“光与影,朝夕不离,生死同契。白朝朝,十五年朝夕相处生死与共,在你眼里,都算什么?”
白朝朝定定看着她,面上也有些白了:“十五年,我待你还不够好吗,若没有我,你暮沉夕早已死过千次百次了!”
她往前一步,重新抓住了她的肩膀,皱眉:“现如今,这百花楼你想怎样就怎样,衣食住行,你都是最好的,没人敢忤逆你。甚至为你高兴,百花楼接任务的规则我都在尝试更改了!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暮沉夕咬着唇,眼泪慢慢涌了出来,从她手里又挣脱了出来,哑声道:“我要的,从来不是这些!!”
她慢慢抬眼看她:“那夜,你说等我的好消息时,可曾有过一丝是真的想跟我走的念头?”
白朝朝面上表情淡了些,道:“玉兰没有弱点,你拿不到她的解药。再则,我志不在外。”
志不在外。
原来如此。
努力完成任务提升杀手品阶,在每一次她说要出去时莫名的缄默,向夜昙告发她,获取信任,盗换太和珠提升修为,成为楼主那日脸上的笑意。
这一切种种,都很明显了。
她从未真的想和她出去过,她一开始就只是想成为楼主。
如她所言,权势,地位,金钱,才能获得绝对的自由。
她要的,从来都是这些。
也不会因为一个暮沉夕,轻易动摇。
甚至能为那些,牺牲掉她。
暮沉夕垂着头,眼泪珠子似的滚在了地上,她轻声道:“白朝朝,你有没有心?”
白朝朝看着她,像是对她这问题感到诧异。
在这百花楼,这个问题,一早便有答案。
殿里沉默良久,暮沉夕慢慢伸手,撩开了右手的袖子,将手腕上红绳编的平安扣一把扯了下来,面上虽还有泪,声音却已平静了下来:“我会去月阁。”
白朝朝愣了愣。
暮沉夕抬手,看了看那红绳,将它放在了桌上:“你已同千乐歌做过交易,我不会再做你所谓的卧底,给百花楼传消息。”
暮沉夕目光落在那红绳上,目光冰凉麻木:“楼主,就此别过,我们,再不相欠。”
她慢慢俯身,手成拳至心口,朝她行了礼,便再没看她一眼,转身往殿外去了。
走至门口,身后人道:“沉夕。”
暮沉夕顿住脚步,没有回头。
白朝朝将那平安扣拿起来,看了看,道:“你竟还留着这小玩意呢,当时第一次出任务,在镇上买了两个,说是保平安,亏你一直戴到现在。”
她慢慢将那红绳拽在手心,摩挲了片刻:“今日天寒,多穿点,别着凉了。”
暮沉夕平静道:“谢楼主关心。也祝楼主登临绝顶,众仰如山,四顾皆空,孤照千秋。”
白朝朝轻轻笑了:“好。借你吉言。”
抬手,在暮沉夕踏出金殿的刹那,将那红绳,毫不在意的扔出了窗外。
暮沉夕看着自己脚下的路,下了阶梯,径直往百花楼大门去了。
她方面无表情站在那门口,身后很快有魅影同那边的人交涉,那平整的石墙山体,便仿佛巨兽张开了獠牙的嘴,嘎吱嘎吱分开了。
她还没抬脚进,一道人影便站在了她身边,声音一贯悠悠的:“真出去了。”
暮沉夕侧头看她,道:“玉兰大人,我正准备去找你,你就来了。”
玉兰稀奇看她:“你这样,是准备去找我?”
暮沉夕笑了笑:“嗯,毕竟是给楼主办事,月阁离百花楼甚远,若再半月吃一次,只怕来不及了,若让千乐歌发觉带回去个死人,干不了多少活,只怕楼主也睡不安稳。半月的彻底解药,给我吧。”
玉兰看着她,突然笑了:“半月的解药,你不是早就拿到吃了吗?”
暮沉夕奇怪了下:“什么时候……”话没完,她猛的怔在了原地。
玉兰瞧着她的表情,悠悠:“当时你问,我怎么知道你出不去,我其实还真不知道你出不出得去。但你没出去,我总不能说我给的就是真的吧?”
暮沉夕喉咙里压出了一声低笑,道:“原来如此。难怪你说若我真的出去了它才是解药。当时吐那血,不是因为它是假的,只是解毒的正常反应,你给我下针,只是怕楼主看出了端倪。”
玉兰扯了扯嘴角:“也所幸,吃了解药的全死了,只留了你一个,不然我这针,还真扎不过来。”
暮沉夕慢慢道:“玉兰大人,你可真矛盾,一面说着我若在这楼里还有信任的人,便永远出不去。一面拿了解药,让彼此信任的人出去了,真的能活。”
玉兰悠悠道:“你们都说我是疯子了,疯子做事,能按常理来论吗?”
可如今这颗药是真是假,已不重要了。
就算她当时拿的是一颗真的解药,那人也不会义无反顾和她走,遑论是一颗半真半假的药呢。
玉兰道:“你不觉得这样很有趣吗,自以为步步为营,机关算尽,其实结果要的不过是一丝无缘由的信任而已。”
暮沉夕回忆起那人说的玉兰没有弱点的话,有些悲哀的扯了扯嘴角。
这对白朝朝来说,何尝不是另一种没有弱点呢。
毕竟,她只信她自己。
厚厚的山体里,圆形的空洞直直通向外围,冬日的风从洞里灌出来,吹的暮沉夕整个人都冷了下来。
她抬脚,往里进。
玉兰在她身后,道:“暮沉夕,再不相见。”
暮沉夕脚下顿了一下,没有回头,轻声道:“保重,玉兰大人。”
走过长长的甬道,寒风刺骨,吹的面颊发疼。
听到身后石壁合上的声音,暮沉夕才抬头,看着这寒冬萧瑟的山林,枯黄的树叶杂草。
好像同里面没什么不同。
在她入百花楼的每一天,都想过自己从里面出来时的心情,但真到了这时候,想过的那几千个日日夜夜里,竟没有一次符合现在的场景。
她沿着道路下山,途中经过了个青白衣衫的女子,因为她穿着和早上千乐歌那身的青白色,暮沉夕盯着她看了两眼,是副清漠如霜月的容颜,冰肌玉骨,自带一身疏离清冷的气质。
她站在那里,像在等人。
不是个眼熟的容貌。
暮沉夕收回目光,想着自己就这么出来了,也没带什么钱财,要怎么去月阁。
又乱七八糟的想千乐歌和白朝朝倒都很放心她,两方都没人来盯着她,也不怕她中途跑走了。
走了没一会儿,转角遇到辆马车,一个墨衣玄袍,立领剑袖的青年正懒洋洋倚在一侧,短发随意用红绳绑在脑后,手里松松抱着把剑。
听见声音,抬头看来。
暮沉夕见着他那副容颜,心头愣了一下。
他生了实在是算得上令人叹为观止的一副容貌,苍白如雪,昳丽俊美,却又自带一身逼人的锋利野气,在凌冽的寒风中,漫不经心的神色,便衬的那双眼格外寒凉摄人。
暮沉夕收回目光,奇怪了下,心道百花楼外面的人现在都长得这样标致了吗?
这两人气质天差地别,但瞧着都不是什么善茬,等在百花楼外面,是要做什么?
这念头起了,便很快被她打消了。
他们要做什么关她什么事呢,如今百花楼与她再没有什么干系了。
便慢慢沿着山道下了,途径那马车,方走过,一只手拽住了她。
暮沉夕侧头去看,那青衣女子略挑了眉,正握住了她手腕,在看她:“你还有其他事要做?”
这声音清润,很耳熟。
暮沉夕愣了下:“千阁主?”
千乐歌这才放开了她,微微一笑:“难怪一言不发就往前走,没认出我?”
暮沉夕这才想起,白朝朝在认出她时,她曾说过的那句,这面具没什么用的话。
在百花楼里,两人用的是假面。
今日,这是真容。
暮沉夕这才有些怔然的点了点头,而后道:“你们一直在外面等我?”
千乐歌略一颔首:“你不知道月阁怎么走吧。”
暮沉夕又一点头,像是想通了什么,神色淡淡,没说话了。
千乐歌从袖里掏出了一个揉的乱七八糟纸,而后自己给抚平了些,递给了她:“按着图走,车里有吃喝银钱,不多,你可能要省着点用。”
暮沉夕有些呆愣的看着她递过来的那纸,道:“你让我自己去?”
千乐歌看她:“你自己不行吗?”
暮沉夕顿了顿,道:“不是不行。只是——”
她看着她道:“你不怕我中途跑了吗,你不看着我?”
千乐歌有些奇怪的看她:“你要跑?还有其他的事要做吗?还是说你不想去月阁?”
暮沉夕又愣了愣,有些无言道:“我看着是很乐意要去月阁的吗?”
千乐歌看着她,思忖了片刻,将那图纸收了回来,想了会儿,又递给了她:“那随便你去哪儿吧。图纸拿着,不至于迷路。”
暮沉夕又愣了,她抬手,接过了那张地图,才去看她:“你让我走?”
想了片刻,她慢慢叠好了那张纸,道:“楼主和你做了交易,她的令我要听的,月阁我会去。”
千乐歌盯着她看了片刻,心下了然:“你觉得我让你走了,我就不会去做你们楼主同我交易之事,你们楼主会找你麻烦,所以要去月阁吗?”
暮沉夕在认真叠那方纸,未答话。
千乐歌微微一笑:“玄武主于我月阁很重要,你若并非心甘情愿,此事便作罢。你既想要无拘束的生活,那便从今天开始吧。”
“至于你楼主拿你交换要月阁做的事,我会做的,不会让你有所顾虑。”
“马车给你吧,既然不带你,我们也用不上,再会。”
一直等到千乐歌和那墨衣的青年都不见了,暮沉夕才从这呆愣中回过神。
她,自由了?
她真的自由了?
千乐歌就这么走了?
她可以随意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不必在乎其他了?
冬日寒风呼啸,吹着枯黄干瘪的山林吱呀作响。
暮沉夕盯着自己手里的图纸,心里半信半疑,良久,又冒出茫然无措。
要去哪里,要做些什么,都陷入了迷茫。
她在原地等了良久,见那两人是真的走了,毫无要回来的意思,仍然没摸清她这是什么路数,难道这是个考验?
白朝朝能求上月阁,还拿自己交换,同她做的交易必然是百花楼完成不了,极为棘手的事,千乐歌与自己不过两面之缘,会为了她去做那些事,又放自己离开?
她图什么?
临近正午,肚子发出一声空空如也的叫声,她才僵硬的挪了挪步子。
心道罢了,随便千乐歌什么意思,她既答应了白朝朝,月阁是一定要去一趟的,到时再问问她就是。
只是既然千乐歌这样说了,耽误些时间再去月阁,应该也无伤大雅罢?
便进了马车,一翻,果然有个包裹。
她掏了个冷硬的饼子出来,啃了两口,便架着马车往山下去了。
山下有个镇子,每每出了任务回山,都会从这里经过。
镇子里有条蜿蜒的河,串着大街小巷,一条天然的水路。
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船在河中穿行,叫卖声不绝于耳。
今日天阴,河面铺着一层白色的烟雾,朦朦胧胧,混着四周汤面饭菜的热气,喧嚣吵闹,尘烟燎燎。
暮沉夕蹲在台阶上,看着自己的手在这河水里泡的隐隐发白。
冬日的水,有些寒凉,她却并不觉得难受。
旁边洗衣服的大娘带着个小女娃已偷偷看过她好几眼了,神色古怪,像是对她这大冬天在这河里泡手戏水的动作很是不解。
暮沉夕蹲的双腿发麻,索性坐在了石阶上,没管那些人奇怪的目光,盯着水面自己的倒影,看了许久。
玩儿了水,她心满意足站起来,又去街上走了走。
她看什么都新奇,什么都想买,什么都想尝试,不过一个下午,便把包裹里的银子都花完了。
入夜,她躺在马车顶上,看着天上繁星璀璨,夜风寒凉,她却觉得这温度正好。
只是心里还是空落落的,这一切,本该还有一个人分享。
她有些自嘲的笑了笑,道自己怎么这么下贱,那个人如此待她,她还事事想着她。
如此在这镇上待了两天,她便掏出那张图纸,问了方向往月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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