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天晴。
春日傍晚,微风和煦,天幕将熄。
城外歇脚的茶肆客栈里,三三两两修士打扮的人正叽叽喳喳说着话。
“兄台,你们也是为除那挖人双眼的邪祟而来?”
“可巧?你们也是?”
“有缘有缘,那便同去。”
“我听闻这邪祟颇有些道行,许多人都没无功而返,连月阁都没捉住,我们报团去,胜算也大些。”
“这荒山野岭,贫瘠小村,竟然有人有钱给月阁下帖吗?”
“哎呀兄台,月阁那位做事一贯不看钱财的呀。听闻是新一批弟子下山历练,选了这挖人眼的精怪,谁知无功而返还折了人进去。”
“还折了人进去!?啊这这这……”
其中一人哈哈大笑:“兄台胆寒了?”
那人倒并不反驳,道:“连月阁都没拿下,我等——,知道自己斤两,岂非正常?”
那边的人又道:“都说是弟子了,又并非是那位,说不定是修为不精。”
众人又七拐八拐说罢话,一人道:“不过此地离沧源不远,会不会是鬼蜮里的鬼怪上来做乱了?”
“不会吧,冥府那几尊自顾不暇,不是说鬼王出世,嚣张跋扈的很,正忙着抢地盘呢。”
“兄台,你这消息也太慢了,早就抢完啦!那十殿修罗没一个人是对手,这鬼王早就端坐阎王殿骷髅铁座上啦!”
“万象棍在手,那鬼蜮里没人打的赢也对啊。”
小二端着茶又送了出来,见着他们明明初见,却说的如此兴起,道:“诸位怎么大晚上的在说什么鬼王啊?怪吓人的!”
那些修士便哈哈大笑起来。
其中一人道:“不妨事不妨事,现如今这天下三尊仙者之境不说,仙门百家也是欣欣向荣,更有嫉恶如仇的月阁,就算再来十个鬼王,也不怕他,他不敢上人间作乱!”
“只能在阴沟里当王,就是,别怕!”
一堆人又乱七八糟胡天海地的吹了一顿牛,远处慢慢走来两个人。
一个着月白衣袍,身负颇大的一把玄铁古剑,眉眼灵动狡黠,唇线一抿,梨涡浅露,澄澈如鹿。
一个青衣玉簪,眉眼清漠,身姿端方,发丝青衣翻飞,冰肌如玉,仙气凌然。
这两人一热闹一淡漠,都气质脱尘,颇养眼,惹的众人频频侧头观赏。
至茶肆,那青衣的女子手里拿着把扇子搭在额上,看那旗帜,淡淡道:“云来客栈?”
那月白衣袍的女子托腮:“一般不是客似云来吗,怎么没有客似?”
小二见着这二人,立马从里屋出来接客了,听到此问,狡黠一笑:“这位客似云中仙,这位客似水中莲,二位,住店吗?”
原来是打了个哑谜。
此二人,自然是出来寻弟子,寻了一天一无所获只能暂时歇歇脚顺路问问情况的山钎和千乐歌。
千乐歌微微一笑:“原来如此,特意只用两个字,引人来问,便能趁机招揽顾客。不错。”
那小二得逞的笑了笑:“谬赞谬赞。”
外面多是来喝茶的修士,里面却是正经吃饭的。
也已有了客人。
靠窗坐着两个人,千乐歌抬眼去看,一个着墨衣玄袍,翘着腿斜靠在窗边,侧着头在看窗外的景,面庞清俊雪白,他虽穿着一身墨衣,但波光涌动,总让人觉得富丽堂皇,气质卓然。
一个着灰色长衫,规规矩矩坐在一侧,面上没什么表情。
这二人瞧着并没有什么不对劲,千乐歌普一看去,是因为她方进来,那边便仿佛有道异样的视线扫过来让她感到奇怪。
此地离沧源不远,千乐歌见着穿这类立领剑袖墨衣袍的人,便不由自主去看他的头发,他这是一头及腰的长发,梳着银冠,也没有什么束着银饰的辫子,便收回了目光。
小二将肩上的帕子取下来擦了擦桌椅板凳,道:“两位吃点什么?”
千乐歌将几枚铜板排在桌上:“两碗素面。”
山钎双手抱头,痛苦:“又吃素面!”
千乐歌对那小二抱以疏离礼貌的微笑,示意他不用管,见人走了,她才伸手,给自己倒了茶:“要不是你一路要吃好的住好的,现在也不至于只能吃素面。”
山钎痛苦望天:“明明已经没有那么穷了,阁主你就不能多带点钱吗!?”
千乐歌淡淡喝茶:“已经多带了。”
山钎以头砸桌,发出哀鸣。
待面上来,千乐歌问了关于这村里作恶的挖人眼邪祟事情,大致知道明天该去哪里找了。
说这村里半年前来了一个得道高僧,有双能观过去未来的慧眼,与人初次见面,无需对话便能叫出其姓名。家住何处、家中几口人、年龄几何一一道出。
说是自己有劫在此,便借住在了这村里。竟是迎劫而来。
村中有一姑娘叫小晴,年方二八,生的娇俏可爱,时常给这云游僧人送吃送喝,一来二往,两人暗生情愫。
僧人修佛法,不可动私情,他这才知道,这劫乃是情劫。
爱又爱不得,离又离不开,两人都痛苦万分。
在某日夏日傍晚暴雨,小晴入山采蘑菇还未下山,僧人上山去寻,突遇山体滑坡坍塌,便双双被埋在山里了。
众人都说这僧人生了怨,痛恨自己这双眼睛,既预知了未来,又没预知透彻,让他和心爱的女子都丧了命,所以化作怨鬼,下山作乱,见人眼睛就挖。
千乐歌白日已走过村里受害人家,知道这邪祟道行不高,只是藏身之处隐蔽,叫人难找。
而修士天然灵气护体,月阁能下山历练的弟子也不至于那么轻松便被妖邪挖了眼睛,想必是困在哪里,找不到出来的路了。
仰面躺在床上,山钎已在一侧睡得很熟了,心道明日入山找找吧,便闭上了眼。
方闭上眼,窗外墙面像是一个轻轻的脚步声落下。
千乐歌顷刻睁开了眼,朦胧夜色里,她凝神听了片刻,下一道落在了房顶之上。
来人动作颇轻,若非深夜太寂,而她睡觉时本就敏锐,是听不见的。
千乐歌不动声色从床上下了地,无声无息推开门,听着这细微的声音,像是到长廊另一头去了。
这客栈一条长廊,两边各三个房间,她们这房间正和那人去的房间相对。
千乐歌轻飘飘落了过去,走近了听到一道断断续续的声音:“核实了……是……偷走了……”
他这声音颇恭敬。
千乐歌原本想推门的手顷刻烫到的放了下来,这这这,差点丢个大脸,原本以为是个什么邪祟来了,这样看,来者和这屋里的人相识,这夜里也没有不许飞檐走壁的,倒是自己多想。
便准备转身走。
另一道声音响起:“位置呢。”
这道声音极低沉,缓缓的,响在耳中微磁,他声音不大,漫不经心的,穿透力却极强,十分悦耳。
千乐歌便愣了愣。
原先那道声音又断断续续响了起来:“……山……具体……往南……”
那道低磁的声线便道:“明日入夜之前,要见到人。”
这声线略熟悉,但与她记忆里那道又不同,像是更沉带一丝哑,又分外冰冷。
“是。”
屋里像是什么搁在了桌上,千乐歌站在门口,想让他再多说两句好确认,但那道声音久久不语,久到千乐歌都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了,传来翻动书页的声音,那道声音又响了起来:“行了——”
他说完这两个字便骤然住嘴停住了。
千乐歌站在门口,疑惑了瞬,他这后面明显还有话的,怎么不说了?
她正凝神细听,门便被人骤然拉开了。
千乐歌正大光明站在门边,这点时间也不够躲了,条件反射抬头,便同开门的那人四目相对。
难怪不说了,发现有人偷听了。
是入茶室见到的那二人中,墨衣玄袍的青年。
青年长发及腰,披着墨色的外袍,白色轻衣松松贴着骨肉,是副要就寝的慵懒模样,一只手倚在门边,正挑眉看她。
千乐歌有些心虚的移开了目光,心头道,这可倒好,光明正大在门口偷听当场被捉。
见她不说话,青年也不说话,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千乐歌侧了侧身子,想走,顿了顿,又转了过来,往屋里一瞄,屋里已没人了。便道:“随意走走,你这里看月亮挺好。”
便礼貌的一颔首,忙不迭转身走了。
走了没两步,那青年懒懒出声道:“姑娘,你这样的借口,实在拙劣。”
千乐歌心头五味杂陈,面上却还是淡淡的,佯装不解道:“嗯?”
侧头看去,他已双手抱胸闲闲靠在门边,嘴角有一丝笑,很快闪过,慢吞吞道:“今夜月色,确实不错。”
千乐歌莫名往外一看,霎时知道原因了。
今天晚上根本没月亮啊!
虽然心里隐隐有些他已经知道自己在偷听的念头了,但如果她自己也承认了,岂不是会更加尴尬,便硬着头皮,面上仍淡淡道:“方才确实还不错,现下又躲进去了罢?”
那青年略一挑眉,像是认真品了品她这话,模棱两可的勾了勾唇角:“也许。”
千乐歌冲他抬了抬手:“阁下早歇。”
那青年定定看着她,笑意慢慢隐去:“嗯。”
千乐歌便礼貌的笑了一下,转身往屋里去了。
这么三两句话,她也确定了,这声音确实很像她记忆里那道声音,但比她记忆里那道久远的声音更沉更缓,略有不同,是一道陌生的声音。
入了屋,山钎乱七八糟睡在床上,她也没地儿躺了。
便坐在桌边,看着沉沉的夜色,睁眼到天亮了。
第二日,用过早膳后,千乐歌便同山钎一起入山去看那僧人和小晴被埋的地方了。
入了山,发觉竟然也有许多修士进来一起找邪祟。
千乐歌原本还在奇怪为什么这么个道行不高的邪祟惹的这么多人前来,行动间听到他们谈话,多是对这能探过去观未来的慧眼感兴趣。
僧人死亡,但慧眼仍存,也许也正是因为这双眼睛才会化为邪物。
虽是邪祟了,但功能没变,能预知未来之物,确实值得趋之如骛。
今日天阴,两人在山林里行了颇久,没发觉有什么不对的,淅淅沥沥的雨便下了下来。
千乐歌看了看天色,应该才过正午不久,因为天阴,倒显得像傍晚一样了。
这地方离沧源鬼蜮太近又是春天,经常有雨,只是不知道要下多久。
山钎抬着手在额上拢出一方空间遮住细细密密的雨丝:“阁主,回吗?”
千乐歌略一思忖:“回去也太远了,这雨来的急,说不定很快就会停,找个地方避雨吧。”
在山林里行了好一会儿,见莽莽深林之中,一座红绿的建筑矮矮的趴在坡上,颇为破败。
山钎已远远跑了过去:“有个屋子!”
到了一看,这屋子四处漏风,头顶漏雨,是个废弃已久的庙。
外面春雨渐大,里面也是淅淅沥沥的小雨。
无法,千乐歌只得提气劈了些树枝树叶搭在这只有几个架子的屋顶上,挡住雨。又生了火,映亮了这破败、左右不过十几步就能走完的小屋。
山钎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将火烧大了些,看着千乐歌站在一旁看空空如也的祭台:“阁主,湿衣服穿着难受,脱了烤烤?”
千乐歌无奈:“这荒郊野岭的,保不齐有人来,你就不能用灵力烘一烘?”
山钎已脱了外袍,道:“用灵力烘到外袍干了,里面的衣服又会被汗濡湿,不舒服!”
千乐歌看了看四周,雨势渐大,打在这寂寂山林,天色又已幽暗,倒有几分萧索。道:“烤外袍就行了,这雨来的急,其他修士或许也会找地躲雨,撞见了不好。”
山钎已支着手把衣服撩起来在烤了:“阁主你不烤吗?”
千乐歌负手在看那台子:“我不碍事。”而后道,“这庙里供奉的应该是个山神,只是这泥像怎么不见了。”
她伸出手,摸了摸那台子上的灰尘:“看起来已很久没人来了。”
山钎道:“这个屋子这么破,说不定是村民给山神搬家了。”
千乐歌沿着这小屋慢慢走走看看,道:“也有理。只是,怎么牌位都不拿。”
她捡起地上那长条的木块,抖了抖上面厚厚一层灰尘,露出下面的墨字:当方山灵福德正神。
民间山神土地神,多是用这种红红绿绿的颜色刷墙,以喜庆艳丽为主,墙的颜色尚还鲜艳,便说明这座庙立的时间不长,怎么这么快就荒废了。
千乐歌将那牌位重新放回到了祭台上,便走到山钎旁边,准备坐下。
方坐下,祭台上咚的一声闷响。
她侧头一看,那牌位直直的正面朝下,倒扣在了桌上。
两人都看着那方木头。
这可奇怪,虽然这屋子四处漏风,但那牌位正立祭台,祭台后面有一堵严严实实的墙壁,不会有风从那个方向吹来。
千乐歌心里有了一丝疑惑,又站了起来,去把那牌位重新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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