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薄薄的门板隔绝了室内的静谧与走廊略显空旷的回音。唐婉晴靠在床头，目光定定地落在门把手上。
几分钟后，门被轻轻推开。张雨泽走了进来，脸上已恢复了惯有的平静。他看到唐婉晴关切的眼神，努力牵动嘴角笑了笑：“没事。家里人……问点事。” 他说得轻描淡写，转身走到角落的洗手池洗了洗手。当他擦干手转过身时，那份属于医务室里的、只关乎他们两人的专注，似乎暂时被锁进了某个匣子里。
他拿起手机：“馄饨快到了，我去门口拿。” 语气恢复了一如既往的自然。
“嗯。” 唐婉晴点点头，看着他再次出门的背影，心中那点挥之不去的阴影并没有消散。窗外的天空，那一片纯粹的蔚蓝，仿佛也悄悄蒙上了一层薄纱。
楼门口熙熙攘攘，运动会接近尾声的喧嚣尚未完全退去。张雨泽提着一份热腾腾的小馄饨，正欲转身离开，一个高大的身影毫不客气地挡在了他面前，带着浓郁的汗味和不容置疑的挑衅意味。
正是王献。赵聪的忠实跟班。
王献脸上带着一种不怀好意的哂笑，双臂抱胸，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张雨泽：“张大裁判，腿脚挺利索啊？送温暖送到门口了？” 他故意提高了音量，引得好几个路过的学生侧目。
张雨泽脚步顿住，面色平静无波：“让开。”
“让开？” 王献夸张地扬了扬眉毛，往前又逼近一步，几乎要贴上张雨泽，“你以为医务室耍完威风就完了？赵哥的账，还没跟你算清楚呢！唐婉晴是你什么人？你护得那么紧？”
张雨泽镜片后的眼神冷了下来，那份曾经在医务室里面对赵聪时竖起的棱角再次显现。他没有后退，只是将装着馄饨的袋子换到左手，右手垂在身侧，五指微微收拢。
“我和她的关系，不需要向你或者赵聪交代。” 他的声音不高，但在嘈杂的环境中异常清晰，“现在，让开。伤员的午饭不能等。”
“哟呵，还挺横！” 王献显然没料到张雨泽在自己面前也敢这样硬气，被激怒了。他猛地伸手，想去揪张雨泽的衣领，嘴里喷着唾沫星子，“我他妈让你不识好歹——”
“住手！”
一声清亮的娇叱传来。只见许妍熙和苏沐辰两个小炮弹似的身影冲了过来，沈若微也一脸严肃地快步走近。许妍熙像只发怒的小豹子，直接挡在了张雨泽和王献之间，用力推开王献那意图不轨的手：“王献！你干嘛呢？当众欺负同学？还想动手是吧？信不信我现在就叫老师来！”
苏沐辰则迅速掏出手机，屏幕对着王献，假装录像：“来来来，看镜头！校园霸凌现场直播，名字班级都不用问我们认识你，三班的赵聪‘得力助手’！”
王献被这突如其来的“声援部队”和那闪烁的手机屏幕弄懵了，尤其是沈若微那双冷静锐利的眼睛正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压力审视着他，让他心里发虚。他嚣张的气焰像被扎了一针的气球，顿时泄了大半，梗着脖子强撑：“少多管闲事！我们男人之间的事，关你们屁事！”
“在食堂门口堵人就是公共场合的事！” 许妍熙寸步不让，“而且张雨泽是我们班重点保护对象，你有种试试？” 她故意夸大其词，气势十足。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窃窃私语声传入王献耳中，让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看看怒目而视的许妍熙，看看“虎视眈眈”录像的苏沐辰，再看看沉静却极具压迫感的沈若微，以及面前那个眼神冰凉、似乎并不像表面那么文弱的张雨泽，权衡利弊，最终还是悻悻地放下了手，指着张雨泽咬牙切齿：“行，张雨泽，算你走运！等着瞧！” 说完，灰溜溜地挤出人群跑了。
“呸！什么玩意儿！” 许妍熙对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
“老张你没事吧？他没碰着你吧？” 苏沐辰放下手机，关切地问。
张雨泽摇摇头：“没事。谢谢你们。” 他看向三位及时赶到的女孩，眼神真诚。虽然他知道自己未必会吃亏，但她们的出现确实及时阻止了冲突升级。
“跟我们客气啥！” 许妍熙拍拍胸口，“保护我方‘家属’，义不容辞！”
“行了，就你贫。” 沈若微轻轻拍了她一下，转向张雨泽，意有所指地提醒，“赵聪那人睚眦必报，不会善罢甘休的。刚才王献只是试探，你小心点。”
张雨泽颔首：“我明白。” 他提了提手里的馄饨，“我先送饭。”
闺蜜三人组看着张雨泽挺拔的背影走向医务室，交换了一个充满保护欲又带着欣慰的眼神。
“看看！关键时刻多靠谱！” 许妍熙又开始星星眼。
沈若微却若有所思：“婉晴这边暂时是安全的，但张雨泽……” 她微微蹙眉，“他一个人，还有那个电话……”
医务室里，唐婉晴接过馄饨，小心翼翼地吹着热气。张雨泽坐在矮凳上，沉默地陪着她。刚才食堂门口的冲突他轻描淡写地带过了，只说是王献找茬，被许妍熙她们劝走了。
然而，风暴并未停歇。
当天下午运动会最后一场自由接力的热身场上，赵聪的报复以一种阴险而看似“合理”的方式降临了。
作为负责裁判关键区域换棒交接的张雨泽，全神贯注地盯着赛道上的学生。轮到赵聪所在的班级上场时，气氛陡然微妙起来。赵聪接过接力棒，冲棒或是踩线行为都变得模糊不清，动作极具争议性。张雨泽严格按照规则判罚，连续几次示意并报告负责主裁的老师。
赵聪的脸阴得能滴出水，每次被判罚都恶狠狠地剜向张雨泽的方向，目光犹如淬毒的冰凌。在一次高速交接中，赵聪似乎用力过猛，交接后手臂一个明显故意的大幅度回摆——
“小心！”临近赛道有人惊呼。
但已经晚了。接力棒，如同被赋予了恶意一般，精准地、迅猛地被赵聪手臂挥动的惯性带动，直直飞向张雨泽的脸部！
速度太快，距离太近！
“砰！”一声闷响，夹杂着一声压抑的痛哼。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站在离张雨泽不远处的沈若微，第一个目睹了全过程，瞳孔骤然紧缩！她看得分明，那绝不是意外！
张雨泽猛地偏头闪避，动作已是极快，但那尖锐的不锈钢夹还是带着巨大冲击力，狠狠砸在了他右边的太阳穴偏上的位置，擦过眉骨上方！他高大的身体猝不及防地踉跄了一下，眼镜被巨大的冲击力直接打飞，“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镜片碎裂成蜘蛛网。
剧痛瞬间袭来，眼前一片模糊的金星乱闪，温热的液体顺着额角蜿蜒而下。
“张雨泽！！”
“老张！！”
几道惊恐交加的呼喊同时响起。唐婉晴正被许妍熙和苏沐辰搀扶着在不远处的看台边休息，闻声猛地抬头望去，心脏骤停！看到那抹刺眼的鲜红，看到他那失去眼镜后茫然痛苦的脸，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也顾不得脚伤，失声尖叫着就要冲过去：“张雨泽！！”
许妍熙和苏沐辰死死抱住她，才没让她摔倒。场边瞬间大乱。几个老师急忙冲了过去，有人扶住摇摇欲坠的张雨泽，有人厉声质问怎么回事。
赵聪站在跑道上，刚刚完成他最后冲刺的交接，胸膛起伏，脸上却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平静和蔑视，仿佛在看一场与他无关的闹剧。他甚至无辜地摊了摊手，对着围上来的老师大声辩解道：“意外啊！我换完棒收回手臂的时候，飞出去的！谁知道正好……”
“你放屁！！” 唐婉晴气得浑身发抖，眼泪瞬间涌出，带着哭腔嘶喊，完全忘了矜持，“你分明是故意的！我看到了！！”
沈若微脸色铁青，几步冲到场地中央，对着负责处理的老师快速清晰地陈述：“老师！我是全程目击者！四班赵聪同学在最后一次接力棒交接后，手臂回摆幅度极大且异常，具有高度故意的嫌疑！绝非意外脱落！位置和力度都极其可疑！”
“沈若微！你少血口喷人！” 赵聪立刻厉声反驳，眼神凶狠。
老师看着头部流血、痛苦皱眉的张雨泽，再看看一脸戾气的赵聪和冷静指控的沈若微，以及远处激动落泪被搀扶着的受伤女生唐婉晴，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这场运动会的尾声，彻底被蒙上了一层血色的阴霾。
场面一片混乱。张雨泽被紧急送往医务室。额角的伤口不算深，但位置接近太阳穴，冲击力极大，需要止血消毒，并且有轻微脑震荡的可能，医生要求卧床休息观察。
“我真的没事……” 医务室里，张雨泽躺在刚才唐婉晴躺过的病床上，额角贴着纱布，右眼角上方一片青紫，看起来格外刺目。他试图坐起来，被匆匆赶来的班主任和校医按了回去。
“你别乱动！头晕不晕？想不想吐？” 班主任脸色严肃。
“有点晕……还好。”张雨泽老实回答，声音有些沙哑。镜片碎裂，视野模糊不清，让他习惯性想要眯眼，这个动作牵扯到伤口，让他皱紧了眉头。
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唐婉晴带着哭腔的声音：“张雨泽！” 她在许妍熙和苏沐辰的小心搀扶下，单脚跳着冲了进来，脚踝的纱布在跳跃中显得格外脆弱。她不顾一切地扑到床前，看到他那惨白的脸色、额角的纱布和青紫的眼眶，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 她哽咽着，语无伦次，仿佛这一切都是她的错，“都怪我……如果不是我受伤……”
张雨泽看到她这副模样，心尖被狠狠揪了一下，那点伤口的疼痛似乎被更沉重的心疼取代。他努力挤出一个安抚的微笑，声音放缓：“别瞎说……跟你没关系。” 他想伸手擦掉她的眼泪，又觉得不妥，动作有些僵硬地顿在半空。
“怎么会没关系！他就是冲着你来的！因为我！” 唐婉晴泪水涟涟，声音因愤怒而颤抖，“那个混蛋！他怎么敢……”
许妍熙和苏沐辰也围在床边，气愤填膺：“老师！绝对是赵聪故意的！我们都看见了！”
沈若微跟在老师后面进来，补充道：“老师，我再次确认，赵聪的动作符合蓄力抛出，而非自然脱落。我要求严肃处理。” 她声音冷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班主任看着眼前一片混乱的景象——一个脚踝扭伤泪眼婆娑的姑娘，一个头破血流的学生，几个愤怒作证的孩子——头疼地揉着太阳穴。运动会弄成这样，影响极其恶劣。
“你们几个，冷静点！”班主任看向张雨泽，“张雨泽，你把过程再详细说一遍。赵聪那里，校方一定会调查清楚，给大家一个交代！”
张雨泽点点头，冷静地、条理清晰地复述了事发经过，强调了赵聪手臂动作的异常。他只陈述事实，没有添加任何个人情绪，这种冷静的控诉反而更具说服力。
校医处理好伤口后，严肃地说：“伤在头部，保险起见建议去医院做个脑部CT检查排除一下。另外，这两天需要静养，避免剧烈运动和用眼过度。”他的目光扫过张雨泽碎裂的眼镜碎片。
班主任当机立断，自己带张雨泽去医院检查，并严厉勒令赵聪留在原地等候处分通知。
人群渐渐散去，最终只剩下沈若微主动留下陪着唐婉晴。
病房里只剩下两人。消毒水的气味似乎比上次更浓了。
唐婉晴坐在张雨泽床边的小凳子上，红肿着眼睛，手里紧握着纸巾。看着张雨泽因为疼痛和眩晕而紧闭着眼、眉头深锁的侧脸，她的心像被浸泡在酸涩的柠檬汁里，又痛又胀。都是为了保护她……因为他拒绝了赵聪那个自以为是的“所有”宣告……
“还疼吗？”她轻声问，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心疼。
张雨泽缓缓睁开眼，失去眼镜的世界一片模糊，但床边少女朦胧的身影和那双盛满担忧泪水的眼眸，却异常清晰地烙在他有些晕眩的脑海里。他牵了牵嘴角，想安慰她说“没事”，话到嘴边，看到她的眼泪和脸上未干的泪痕，心口软得一塌糊涂。
他忽然抬起手，有些迟疑，却坚定地伸了过去，指尖带着微凉和轻颤，小心翼翼地、极其温柔地用指腹擦去她脸颊上滑落的一颗新的泪珠。
“别哭……”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无力，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力量，仿佛用尽了此刻所有的力气，“你一哭……就更疼了。”
唐婉晴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和话语瞬间击中，仿佛心脏被一只温暖的手攥住，又酸又软。脸颊上被他指尖触碰过的地方，像有一簇细小的电流蔓延开来，那滚烫的温度几乎要灼伤她的皮肤。眼泪奇迹般地止住了，只剩下眼眶的酸涩和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心跳。
她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模糊的轮廓里那份清晰的、笨拙又真挚的心疼，看着他额角碍眼的纱布。
窗外，夕阳的余晖正将天边的云霞染成一片浓烈的橘红，瑰丽得像青春滚烫的诗篇。然而夕阳无限好，光芒之下阴影渐长。
校医务室冰冷整洁的空间里，少男少女因一场恶意而接近。他额角的伤，她脚踝的痛，她为他流下的泪，他笨拙却勇敢的触碰，成为了青春长卷里最浓墨重彩、也最令人揪心的一笔。
风暴似乎暂时平息，但伤口需要时间愈合，谜团需要时间揭开，某些悄然生长的、被打断的情愫，似乎也注定要在波澜起伏中沉淀出更深沉的光芒。前路或许不会平坦，但两颗因共同经历而靠近的心，已在沉默中交换了远比言语更重要的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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