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像一张无形的网，将箐禾困在惨白的病房里。她盯着天花板上交错的输液管，膝盖处传来阵阵钝痛，那是粉碎性骨折留下的印记。窗外的阳光被百叶窗切成碎片，在被子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像极了她曾经在舞台上旋转时裙摆扬起的光点，只是如今再看，只剩刺目的嘲讽。
床头柜上放着昨天父亲送来的保温桶，里面的排骨汤还温着。箐禾伸手摸了摸桶壁，指尖的温度却暖不了心底的寒意。她曾是市舞蹈团最有天赋的独舞演员，奖杯摆满了家里的书架，可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让她的膝盖彻底报废。主治医生昨天找她谈话时，语气里的惋惜藏不住：“箐禾，以后别再想跳舞了，能正常走路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那句话像一把冰锥，刺穿了她所有的骄傲。她把自己关在病房里，拒绝见任何人，直到父亲箐青龙拿着保温桶出现，安全帽上还沾着水泥灰，工服的袖口磨得发亮，却笑着说：“禾禾啊，爸给你找了最好的康复师，咱们慢慢来，总会好的。”
箐禾知道那是骗她的。她偷偷在病房门口听见父亲跟舞团领导打电话，声音里满是恳求，问能不能把她的演出服都收着，等她好了还要穿。可转身面对她时，他又会变戏法似的掏出一颗水果糖，说：“爸接了个高空作业的活，工资高，等你好了咱们就去北京看舞剧。”
她攥着被子的手用力到指节发白，眼泪无声地滑进枕头里。五十八岁的父亲，本该在家含饴弄孙，却为了给她凑康复费用，爬上十几层的脚手架。上次他来的时候，她发现他耳后多了道新的伤疤，他只说是不小心蹭到的，可她在他工服口袋里看到了创可贴的包装，上面还沾着铁锈。
手机突然在床头柜上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一串陌生的号码。箐禾吸了吸鼻子，慢吞吞地接起电话，声音还有些沙哑：“喂？”
“您好，请问是箐青龙的家属吗？”电话那头的声音很陌生，带着一种公式化的冷静，像手术刀划过皮肤的冰凉。
箐禾心里猛地一沉，握着手机的手指开始发抖：“我是……我是他女儿，我爸怎么了？”
“我们是城南建筑队的，”对方顿了顿，“您的父亲在今天上午的高空作业中发生意外，安全带断裂坠落……经抢救无效，已经去世了。”
“去世”两个字像重锤砸在心上，箐禾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呆呆地重复：“你说什么？”病房里的空调似乎突然失灵了，寒意从脚底一路窜到天灵盖，让她浑身发抖。
“请您节哀，我们正在配合警方调查……”
电话被挂断，听筒里只剩下忙音。箐禾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僵在病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墙上挂着的舞蹈比赛海报。那个穿着白色舞裙旋转的自己，笑得那么灿烂。
昨天父亲还说：“禾禾你看，爸给你买了新的舞鞋，等你能下床了就试试。”他粗糙的手掌抚摸过她的头发，掌心的老茧蹭得她脸颊发痒。
保温桶突然“哐当”一声摔在地上，排骨汤洒了一地，浓郁的香气混着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开来。箐禾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那个为了让她重新起舞，宁愿在高空行走的男人；那个把舞鞋藏在衣柜最深处，怕她看见伤心的男人；那个说要陪她跳完最后一支舞的男人……怎么就没了？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病房里越来越暗。箐禾蜷缩在病床上，抱着膝盖不停地发抖。她终于明白，自己失去的从来不止是跳舞的能力，还有那个把她的梦想，看得比自己生命更重要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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