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箐禾
十七中的梧桐比别处的更疯长,枝桠能漫过两层楼的窗台。那年夏天,蝉鸣把空气烘得发烫,箐禾抱着刚从批发市场淘来的盗版碟,拐过街角时,正好撞见一群穿着蓝白校服的男生从校门涌出来。
她下意识往墙根躲,怀里的碟片却没拿稳,哗啦啦散了一地。《泰坦尼克号》的封面朝上,露丝张开双臂的剪影,被一只白色的回力鞋轻轻踩住了边角。
“对不起。”
男生的声音很干净,像冰镇汽水开瓶时的脆响。箐禾抬头,撞进一双带着点慌张的眼睛——他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得微湿,鼻梁高挺,嘴唇抿成有点局促的弧度,校服领口别着的校牌晃了晃,上面写着“高三(1)班唐家昊”。
周围的男生在起哄,有人拍他的背:“家昊,走了,打球去啊!”
唐家昊没动,蹲下来帮她捡碟片。他的手指很长,指甲修剪得干净,捏着碟片边缘时,指腹泛着淡淡的粉。箐禾看着他把散落在地上的碟片一张张摞好,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在他发顶跳着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金粉。
“给你。”他把碟片递回来,耳根有点红。
箐禾接过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像被烫了下,慌忙缩回手:“谢、谢谢。”
他“嗯”了一声,转身跟那群男生跑了。白校服的背影在人群里晃了晃,很快就被涌流的学生吞没。箐禾却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那摞发烫的碟片,心脏擂鼓似的,敲得她耳膜嗡嗡响。
她知道自己不该有这种心思。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是催她去音像店交租的短信。箐禾低头看了看自己洗得发白的牛仔短裤,和脚上那双快磨平鞋底的帆布鞋——她高二就辍了学,跟着远房表姐在城里讨生活,白天在批发市场倒腾碟片,晚上去夜市摆地摊,日子过得像踩在钢丝上,晃晃悠悠的。
而唐家昊,看那校服,看那干净的样子,就知道是被捧在手心长大的。十七中是重点高中,他大概率是要考名牌大学的,将来会坐在窗明几净的写字楼里,过着和她截然不同的人生。
他们之间,隔着的哪里是一条街,分明是两个世界。
可喜欢这东西,从来由不得人控制。
从那天起,箐禾每天下午都会绕到十七中门口。有时抱着碟片装作路过,有时躲在公交站台的广告牌后,眼睛像雷达似的在放学的人潮里扫。看到唐家昊和同学勾肩搭背地出来,看到他被老师叫住训话时低头认错的样子,看到他下雨天没带伞,抱着书包往教学楼跑的慌张……她就觉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融融的。
有次他和同学在路边买冰棍,她鬼使神差地走过去,假装在旁边的报刊亭翻杂志。听见他说“要绿豆的”,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她就偷偷记住了,第二天特意绕去那家店,买了支绿豆冰棍,站在巷子里小口小口地吃,甜得舌尖发麻。
表姐打趣她:“最近总往学校跑,是不是看上哪个小帅哥了?”
箐禾把脸埋进刚收摊的帆布包,声音闷闷的:“才没有。”
心里却像揣了只乱撞的小鹿。她知道自己配不上他,那些没念完的课本,那些在夜市里看人脸色的日子,那些洗不掉的廉价洗衣粉味道,都是她拿不出手的窘迫。可喜欢一个人,不就是这样吗?哪怕站在阴影里,也想朝着光的方向多走两步。
她开始学着攒钱,把地摊上赚来的零钱一张张捋平,塞进饼干盒的夹层里。攒到一定数目,就去商场的男装区转,对着那些印着英文字母的T恤发呆——她不知道唐家昊穿多大码,只能凭着记忆里他的身形,猜一个大概的尺寸。
有天傍晚,她终于鼓起勇气,在他放学的路上拦住了他。手里攥着那件新买的白T恤,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唐、唐家昊。”她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这个……送你。”
唐家昊愣住了,看着她递过来的衣服,又看看她涨得通红的脸,眼里闪过一丝困惑。周围的同学又开始起哄,吹着口哨喊“家昊,有人送礼物啊”。
他的耳根又红了,接过T恤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两个人都像触电似的缩回手。
“谢谢。”他低声说,“但我不能要。”
箐禾的心像被针扎了下,密密麻麻地疼。她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却还是忍不住鼻子发酸:“没事,就是……觉得挺适合你的。”
说完转身就跑,不敢回头看他的表情。跑到街角时,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滚烫的柏油路上,很快就蒸发了。
可她没打算放弃。
第二天,她照样出现在十七中门口,只是换了种方式——手里提着从家里带来的饭盒,里面是她早上五点起来熬的绿豆汤,装在洗得干干净净的玻璃瓶里。
她想,就算不能站在他身边,就算他永远不知道她的名字,能这样远远地看着他,能为他做一点点小事,好像也不算太糟。
那天的阳光很好,梧桐叶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箐禾抱着玻璃瓶,看着不远处唐家昊和同学说笑的身影,悄悄在心里说了句:唐家昊,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走到你面前,告诉你我的名字。
她不知道的是,很多年后,这个名字会成为他心口最深的疤,会在无数个深夜里,带着泪意,反复被他念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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