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皇帝对视的瞬间，陆言青确定这人是在演。
“陛下……你这是？”
陆言青不解地问，分外天真的模样让裴颂恨不得邦邦给她两拳。
皇帝给她解释原委，当年因为先帝无子，他这个旁支的王爷才上位。但局势并不稳定，而恰好他的宠妃正值生产，他的女儿就这样失踪了。
等到皇帝稳定局势，询问当年的犯人也只得到一个玉佩的消息。
听完之后，陆言青激动得眼含热泪，道：“难道说……陛下就是我的父亲吗？我一直以为我无父无母……”
皇帝一把将陆言青抱在怀里：“荣淑这些年苦了你了！快让父皇抱抱！”
陆言青差点被抱得窒息，双手也抱回去勒住，回道：“父皇！”
这幅父女情深的画面让众大臣看得是目瞪口呆，根本跟不上事态的发展。
刚刚发生什么了？怎么突然就这个样子了？
而且他们怎么不知道陛下的感情这么充沛？以前那个难伺候的陛下呢？难道已死的宓妃真是陛下的真爱？
不少人心中暗恨，早知道陛下这么在乎这个小公主，他们早就自己找人来替。
在朝堂上的几位皇子也很吃惊。
太子不知道被谁推了一把，站到皇帝和陆言青面前，打断了他们的叙旧。
迎着皇帝的目光，他只能硬着头皮道。
“父皇且慢，仅凭一块玉佩就认定这位……姑娘，就是荣淑妹妹，是否太过草率？”
三皇子也跟着点头：“说不定是假冒的。”
陆言青心道：还真让你说对了，但你肯定不知道，你家老登也认为我是假的。
皇帝却格外坚定地说：“这就是朕的淑荣，你看她长得多像朕。”
几个皇子外加众大臣来回看，完全看不出样貌哪里相像。
但是皇帝那般信誓旦旦，他们左瞧右瞧，终于瞧出几分相似。
陆言青对着皇帝露出一个乖巧的笑。
“我也不懂这些，但应当是能有检验两人是否有血缘关系的方法吧？”
皇帝听懂了，顺势看向相风。
相风有点懵，但还是认真道：“是，陛下。臣知道一个方法，那就是滴血认亲。”
皇帝立马拍板道：“取一碗水来！”
很快就有一个年轻的小太监，小心翼翼地端来一碗水。
皇帝又让人取来一把匕首，将自己的手指割破，向水碗挤出一滴血。
陆言青接过皇帝递给她的匕首，同样挤出一滴血，全程没有半点为难，反而极为坦荡。
这让其他人都有些相信她了。
能够看见那碗水的官员都伸长脖子去看，只见太监手中的水碗中，那两滴相隔一指远的血液渐渐互溶。
见到这幅场景，皇帝却是微微皱眉，迟疑地看向陆言青。
陆言青看着他：“怎么了，父皇？”
皇帝答道：“无事，父皇只是高兴。”
大臣中脑袋机灵的立即道：“恭喜陛下，找回公主！”
众大臣跟着贺喜：“恭喜陛下——”
殿内充斥着各种各样的贺喜声，无比热闹。
裴颂的心却凉透了。
他看着在皇帝面前巧笑倩兮的女子，脑海里却是浮现前几日这人用账本威胁他收买太监，用白矾伪装出滴血认亲的狡诈模样，只觉得无边地狱就在眼前。
他这是上了贼船呀！
你们都不要信她！她是假的啊！
皇帝这边开始给陆言青介绍她的几位“哥哥”。
分别是太子，三皇子，四皇子和五皇子，其中只有五皇子要比她小几岁，其余几位皆是比她年长。
在互相客套后，陆言青试探道：“父皇，那陕州的旱灾，和我老师的死？”
皇帝不在意地摆摆手：“放心，朕立即下旨将那陕州刺史抓回。至于赈灾……朕会另外派人。”
皇帝不打算深究，陆言青对此早有预料，但此时此刻，她能做的好像只有这些了。
她收敛心中不甘，不想流露出此时不应出现的神情。
就在此时，外面有人来报。
“陛下，谢小将军求见！”
谢小将军？陆言青脑海里浮现便是那天她意外遇见的那个黑衣少年，那两人也是叫他谢小将军。
皇帝流露出不易察觉的不耐，道：“宣，朕倒要听听他还有什么要说的！”
“走，荣淑，和父皇去上面坐着。”
陆言青被皇帝拉着一步一步踏着台阶往上走，皇帝的手是温热的，但她却丝毫不觉得温暖。
她抬头看见鎏金的皇座，回头看见空荡荡的大殿，和下方恭顺垂首的百官。
然后她看见一袭黑衣的俊美少年迎光走进大殿，腰身挺直似竹似柏，眉目如画意气风发，墨色发丝和黑色衣摆随着步伐飘逸扬起，腰间玉佩叮铃作响，带来满室清辉。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百官，恰好与陆言青的双眸对上，他们在彼此都不曾想到的地点再次相遇。
陆言青无声地做出口型：我们又见面了。
少年明显是有些惊愕的，眼神好似在问：你怎么在这里？
但在皇帝回头的瞬间，他们默契无比地同时移开视线，仿佛他们都是第一次遇见彼此。
“陛下万岁。”
谢翎拱手行礼，腰身刚直起，旁边就有一道声音响起。
“谢小将军是在边疆待久了，连这点礼数都做不好？”
谢翎向后看去，说话人是一身着绯红色官袍的官员，绯红色？应当是五品。
他面不改色地做出了个请的手势：“那不如请这位大人来教教我应当如何做？”
“那小将军看好了！”
那位官员在接到眼神示意后，昂首向前，耸肩整理身上官袍，恭恭敬敬地跪下，垂首拱手大呼万岁。
他起身后，道：“该你了，谢小将军？”
谢翎却是笑道：“我虽在边疆长大，但也知晓，当朝官员平日里无需下跪。”
“大人应当不是要欺我年少无知，对吗？”
“不过大人刚刚做得真是好，一看便是在家中勤于练习。”
“你……！”那位官员脸颊涨红，指着谢翎说不出来话。
陆言青没想到这人这么能说，那天遇见还以为少年是个很害羞的人呢。但是，他为何被人针对？
可能是看出她脸上的疑惑，旁边一直跟在皇帝身后的老太监陈进，在旁边笑眯眯地解释。
“荣淑殿下，这是谢家的谢小将军谢翎，之前跟随他的父亲谢大将军镇守边疆，两个月前谢大将军惨遭突厥的毒手，他这才回到京城。”
“那他这是……？”
“唉——”陈进叹气，“谢小将军认定朝中有人与突厥联合害他父亲，这已经是他回来之后第三次来见陛下说此事了。”
“原来如此。”
陆言青了然地点点头，然后一针见血道：“那他究竟为何认定有人在朝中与突厥串通，这应当是有原因的，对吗？”
陈进微笑道：“这朝中事老奴可不敢多说。”
陆言青很想吐槽，刚才你不是挺能说的吗？但他不愿意说，陆言青只能作罢，不过她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谢翎的怀疑肯定是有根据的，只是皇帝不想查，大臣们同样不想查。
陆言青觉得自己胸口堵住一口气，她冷眼看着下方对着谢翎百般嘲讽的众人，只觉得他们的嘴脸分外恶心。
他们不想查，她查，他们不敢查，她敢。不管查出什么人，她都不会妥协。
这不仅是为了给受害者一个交代，更是给她自己一个交代。
不然她良心难安，恐怕闭上眼睛都会看见那些因为赈灾不利而死去的冤魂在向她痛哭哀嚎。
谢翎所求之事再次没有结果，而皇帝也已经失去耐心，在谢翎把那些个大臣里外嘲讽个遍后。
他不耐道：“够了！朝堂之上，成何体统？！”
众臣低头请罪，谢翎却是迎难而上：“臣请陛下彻查先父之死。”
陆言青在皇帝身侧，清楚看见皇帝看向谢翎的眼神越来越冷。
过了会儿，皇帝淡淡开口道：“谢翎跋扈，大闹朝堂，但朕念其镇守边疆有功，法外开恩，罚他回家反省一月。”
谢翎站在原地没动。
“谢翎，谢恩吧。”
下朝后，谢翎冷着脸独自走出大殿，其余官员皆当他是个透明人，毕竟谢大将军在边疆多年，平日里又刚正耿直，交好之人甚少。
而且谢翎多年来又是不学无术的名声，只有几个武官在暗中照顾，其他人却是不敢被他拖累的。
人群仿佛被岩石分流的鱼群，而谢翎就是那块石头。
就在谢翎想着无论如何先查了再说的时候，他的衣袖被人紧紧拽住。
谢翎回过头，陆言青正冲着他笑，笑得很好看，但她的眼神却看上去有点难过。
她在为谁难过？他吗？
这样一想，他冷淡问道：“有事吗？”
他语气冷淡，表情也是冷的，但却一直没有挣脱开陆言青的手。
“我刚刚听说你是为你父亲的死，来求陛下彻查此事的。”
“是又如何？”谢翎笑了声，墨色的双眸似乎带着嘲弄，“你很好奇吗？还是说你肯帮我？”
陆言青仰头看着谢翎的睫毛打下来的那片阴影，并不在意他的嘲讽。
她坚定点头，让少年愣住。
太阳的光辉缓缓向着两人移动，驱散晨间迷雾，和谢翎眼中的冰凉讽刺。
“我帮你查。”陆言青道，“无论如何，我都会帮你查出真相。”
——
一月后，夜深风急，梅雨刚落。
京城郊外不远处的千灯寺内，数百近千的灯火遥遥挂在庙内粗壮的树枝上，飘在半环绕着主殿的池水之上。
暖黄色的灯火被风吹得摇晃，点缀的精致铜铃叮铃作响。
“呼——”
身穿白色单衣的侍女跑过重重灯火，踉踉跄跄向着那黑暗的前方跑去。
她脸色苍白，双目紧闭，眼角却流下两道血痕，嘴巴张开，像在无声呼喊。
不能停下来！她要活！她一定要活！
“快追！”
“着什么急，她一个瞎子还能跑了不成？”
后面传来的声音让伏绮灌铅般的双腿再度挤出些许力气，她凭着记忆跑到池边，一跃而下。
“她跳湖了！”
“还不下去捞！别污了贵人的池子！”
次日，简单修缮过的公主府内传来一声喊。
“你带个女人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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