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乾猛然起身,他紧紧皱着眉,双眼满含质疑。
“怀章,陆简行的确是从五品的驸马都尉,但是他没有实权,草根出身,他从何处勾结外邦?”
“皇兄,这也是我不解之处。”
宋怀章冷笑一声,一字一句道:“他刚刚考上探花便当了驸马,未曾一日碰到实权,究竟是哪来的胆子敢叛国。”
宋知乾来回踱步,须臾,又摇摇头:“你现在找上朕,是已找到他通敌的铁证了?”
这话让宋怀章一僵。
前世,她初察觉陆堂的不对劲,但还未来得及进宫,公主府便被陆堂的人攻占了,她不曾防着陆堂,这一切又太过猝不及防,从她被关暗室到她死去,也不过短短几天,从何得知陆堂是如何通敌的。
叛国绝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到的,并且陆堂无权无势,必是要和朝中的贼人相勾结才能和慎国的人搭上线。
唯有提前防备,才能避免损失,防患于未然。
是她欠考虑,话说的太早也太满,毫无依据的话,皇兄自是很难重视。
可是不说,凭她一个人,擅自干政更是不方便,且易被弹劾。
“皇兄,现在还无法找到他通敌的证据,但昭阳敢以性命起誓,昭阳所言,句句是真,不曾有一字虚言。”
见他仍是不发一言,宋怀章咬牙,想要坦白这荒谬的一切,“重生”二字刚冒出头,便被宋知乾打断了。
他隐隐似乎同她心有灵犀,她如此笃定,他便能猜到她要说什么,未卜先知,又或是魂飞归来,无外乎是这些话。
皇帝定定地看着这个言语中满是悲愤的妹妹,想起幼时小小的她会缠着自己讲述她晚上做的梦,若是美梦,定要大肆宣扬,恨不得整个皇宫都知道,若是噩梦,必是要在他跟前哭个天昏地暗,直到他承诺一定会把梦里的坏人找出来砍头,她才会勉强心情好转。
当然,梦里的事做不得真,那些梦里的坏人的头还好端端安在自己脖子上。
他唯一的,一母同胞的妹妹,他多么了解她,看她不寻常的样子就知道她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可是那些怪力乱神的事绝不能落在她身上。她未能说出口,他便当做没听见。
宋知乾的神情放松下来,语气温和,循循善诱道:“阿瑜可是做了什么噩梦?说与皇兄听听,无妨,梦里欺负你的人,皇兄都会一一铲除的,定不会让你受了委屈。”
阿瑜是她的小名,父皇与母后在世时,常常这般唤她。
彼时,中和殿内只有兄妹二人。
那些被她强忍着的疼痛好像不知不觉间攀附上来,惹得她忍不住想落泪。
那短短几日的折磨,实在是太疼了。
听完宋怀章的话,宋知乾沉吟片刻,反问道:“怀章,你从何确认梦中的一切是必定会发生的呢?你想过吗,万一这只是一场噩梦而已?”
不。这不是噩梦。
四年里发生的一切尚还残留在她的脑中,她很清楚地知晓现实和梦境的区别,她在镜中看到自己的一瞬间就已确定,所有都是未来会发生的事情,铁上钉钉。
只是看见皇兄的目光,她忽然有些迟疑了。
她多希望这只是一场梦。
宋怀章努力回想着,终于想到了她那位刚满四岁的侄子。
“皇嫂将会于中秋当日临盆,顺利诞下一名皇子,皇兄为他取名棠棣。他的出生,是难得一见的好兆头呢。”
她的脸上露出一些笑意,不忘提醒被这则消息砸得喜不自胜的皇帝:“皇兄切记不要有什么大动作,可能会影响他出生的好时候。”
如果,嫡长子的出生如她所言,大暨潜在的叛徒现在正悄悄蛰伏,等着致命一击呢。
痴人说梦。
驸马府内,陆堂正烦闷着,见下人递过来的不知名请帖,挥手打掉:“什么宵小之徒也要见我?一点眼力见没有。”
熟料那人抬眼小心翼翼看了看他,又迅速低下头嗫嚅道:“驸马,送这帖子的人说,他有法子帮您重获殿下芳心……”
陆堂冷哼一声,将手边的书砸向下人,语气森冷:“我何时同公主感情不好了?还需要旁人来帮我?他算什么东西,你算什么东西,还不快滚!”
待人匆匆而去,陆堂看向地上躺着的请帖,眸光晦暗。
他和昭阳的感情好坏,属皇家秘事,说出去有辱皇家颜面,因此在外,宋怀章装得一把好手,外人从何知晓此事?
公主府规矩森严,下人断不敢多说一句,只怕这消息,是驸马府里的人传出去的。
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
但凡这事被大肆宣扬,他定会被皇帝问责,这群人吃着皇家的俸禄,还敢编排长公主和驸马,真是嫌活得久了。
能让他重获昭阳芳心?她的青睐,他何曾有过?宋怀章只是随处寻个人安上驸马的名头,他也是够蠢,放着好好的探花不当,舍弃前途官场当了她的驸马,如今被她百般厌弃,一无权,二无势,只能靠着她在这京城有几分颜面。
真是过够了。
夜晚,正厅内已空无一人,地上的请帖不翼而飞。
不知是被当做废纸扔了,还是被人捡了去。
宋怀章派人日夜不休盯着陆堂,要求暗卫汇报他所有的行程,不管是什么,都要一五一十地记下。
陆堂只是个驸马,就算是通敌叛国,他也不可能是核心人员,但是,从他这里一层一层挖过去,总能有蛛丝马迹。
宋怀章其实不懂陆堂究竟何来的怨气。
她并未强迫他做她的驸马,该有的地位、钱财他一样不缺,无论怎么样也是皇室的人,身份高贵,她自认不曾亏待他。
她只是不喜他,对他冷淡而已。这算得了什么?
爱欲这种东西虚无缥缈,她宠爱府里的男宠,可他们于她而言不过是个玩意儿,陆堂是探花,更是她的驸马,她至少是将他看做人的,毕竟他的言行举止也象征皇家,并不是什么皮相优越的阿猫阿狗都能当上驸马不是吗?
她摸不透这种人莫名其妙的自尊心。
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他却要反过头来责怪她,怨恨她,勾结外党,不忠不义。
果然,下等人骨子里就是下等人,无论学识多么深厚,皮囊多么华贵,不过是披着人皮的牲畜。
时间一晃而过,陆堂那儿没盯出个所以然,中秋倒是如期而至了。
皇后临近产期,故而此次中秋宴由贵妃一手操办。
贵妃是胡人,十年前和亲,嫁与当时还未立太子的宋知乾当侧妃,四年前宋知乾登基,这才娶了谢家嫡女为皇后。在此之前,王府里她身份最为尊贵,也受宋知乾喜爱,哪怕知道胡女不能为后,心里还是怀着星点期盼的,怎料一入宫,突然冒出个世家女,贵妃心中一直有怨气,暗地里一直与皇后较劲。
此次好不容易能自己操办这种大型宫宴,却是因为嫡长子即将出生,不知她是开心多一点,还是难过多一些。
贵妃绞尽脑汁想要将这场宫宴举办地十全十美,可惜的是,宴会开始没多久,皇后突然破了羊水,宋知乾也没心思留在宴席上,只顾着去看皇后了。
也是倒霉。
宋怀章一身华服,端坐高位。陆堂就坐在她下首。
她垂眼轻睨着他,眸光冰冷。好日子过了这些年,就不记得自己当初一穷二白时的光景,人心不足蛇吞象的蠢货。
“皇姐今日穿的真好看,这匹布是上个月才送进宫的云锦吗?外面披着的是香云纱?真是气派,皇兄果然还是最宠皇姐了,什么好东西都紧着皇姐用。”
右手边,女儿家状似羡慕娇憨的话语传了过来。
宋怀章拿起一枚荔枝,不咸不淡道:“嘉善若是能安分些,有个公主的样子,皇兄也不会厚此薄彼吧。”
宋庭玉笑吟吟地,探过身来从她手里夺了那颗荔枝塞进嘴里,理直气壮道:“我是公主,我什么样子,公主就该是什么样子,再说了,”她压低声音:“皇姐难道就有多乖巧?不还是一样离经叛道。”
余光中,宋怀章看清了那只手,手指指甲染着血一样的鲜红,同前世一模一样。
“光天化日,强抢民男,论离经叛道,我是远远不及你的。”宋怀章用手轻托着额头,显然是拿她没办法:“你抢便抢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直接报上名号,丢了皇室名声,嘉善二字,你哪一个符合?白白浪费这一称号。”
宋庭玉只是笑,她低头看了一眼陆堂,语气懒散:“皇姐还是顾自己的名声吧,近日外面可都在传,你与驸马感情不和呢。”
宋怀章闻言皱眉:“谁有这般大的胆子,皇家的事也敢非议?”
在外她一向装夫妻和睦,感情不和是如何传出去的?
宋怀章脑中灵光乍现,忽而想到前世陆堂说过,京城的人都在笑话他。
她那时浑浑噩噩来不及思考话里的含义,如今想来颇有些不对,她养男宠,私下不喜驸马,这些全都被瞒地好好的,外人眼中她二人向来琴瑟和鸣,就算被人知晓,他是驸马,背靠她这个长公主,何人有如此大的胆子,敢当面嘲笑?
前世她二人感情不和的消息,也是在这段时日传出去的吗?她竟丝毫不知。
就连这段对话是否发生过,宋怀章也是毫无印象。
是了,前世此时,皇后临盆的消息已传至大殿了……
可是为何,还未有人进来通传?
事情脱离掌控的恐惧感慢慢席卷而来,宋怀章还心存侥幸,以为自己忘了具体时辰,或是前世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只是她未放在心上,只是丝竹声一个接一个地变化,她记忆中的宫人却迟迟未曾进殿。
宴会已至尾声。
宋知乾满面笑意起身,举起酒杯祝贺众人中秋安康,两人隔着桌子相互对视,宋怀章清楚看见他眼里的疑惑。
宋怀章恍然将杯盏中的酒一饮而尽,不可置信。
难道,所有的一切,真的只是黄粱一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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