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汝舒彻底撕碎了伪善的假面。
枕水居内鸦雀无声,无人敢发一言,卫瀛与他对峙,袖中的手猛然握紧短刃。
地方厢军多分散,且驻扎在城区外沿,楚定方要想调兵,必得奔走一阵。
“你以为我潘成是被吓大的?”潘汝舒森然一笑,“天启距此地千里,鞭长莫及,纵使他楚定方夜骑千里,也难到宜州来!”
他话音未落,猛然掷碎手中酒盏:“卫烬燎,要怪就怪你知道了太多,好奇心害死猫。今日这枕水居就是你的葬身之所,给我拿下。”
随着潘汝舒一声厉喝,舞姬们手中软剑宛若游蛇,白刃寒光四射,足下踏影,只一息便近身前。
卫瀛并不擅武。
他自记事起,所学的是文臣道,是兴国法,如今与这些训练有素,好比死士般的刺客相比,到有些相形见绌了。
舞姬列阵成网,直逼场中孤立无援的卫瀛,他身形一晃,撤步闪躲,袖中短刃掷出,划过近身女子的咽喉。
周琼此时也豁然起身,脸上再也没有身为通判官的儒雅:“连带着孟仲宁这吃里扒外的老匹夫,也一并料理了。”
舞姬中有人闻讯,猛然扑向孟仲宁,雅间内顿时杀机猛涨。
卫瀛身量颀长纤瘦,借着列阵空缺的空荡扭身撞冲,移至桌旁,他手下施力掀翻桌案,汤匙碟碗碎片四溅,阻碍了刺客的路,更让潘汝舒、周琼等人狼狈躲闪。
他知道自己不是杀人的好手,如今敌众我寡,唯有闹。闹得越乱,拖延的时间越久。
孟仲宁虽年迈,却异常沉稳。小风小浪难不倒他,在刺客袭来之时,他双手握住桌上的铜制酒壶,猛然砸向那女子面门。那人捂着头惨叫后退之时,后方软剑已避无可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舞姬额上赫然插着一枚小镖。
卫瀛分身乏术,侧首去看,只见沈自流仍保持着出镖的姿势,他拉着孟仲宁后退再后退,隐匿在雅间后的屏风中。
好大一个人情。
“卫瀛,孟仲宁,你们插翅难逃!”潘汝舒抹去脸上溅起的汤汁,愤恨道,“给我杀了他,提首级者重重有赏!”
兵器,自古以来都是一寸长一寸强,卫瀛虽有短刃,可死士胜在人手众多,他虽有精铁短匕,可瘦剑虽柔,却削铁如泥。他用着不趁手,却不得不用,格挡的极为吃力,渐渐体力不支,露出破绽来。
软剑闪寒芒,破开卫瀛肩上衣,血花飞溅,他踉跄两步,扶墙而立。
就在这生死关头,枕水居的门响了。
楚惊睢手执唐刀,薄刀挑开门栓,破门而入。他背逆天光,踏碎一地狼藉,身后跟着的,是整理有素的厢军。
楚惊睢环视一圈,视线落在卫瀛渗血的肩上,怒极反笑。
“潘大人。”他说,“好生热闹啊,是本侯来的不巧了?”
“你、你…”潘汝舒慑于此情此景,惊骇欲绝,“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杀了他,给本官杀了他!”
然而,不等刺客有所反应,厢军都统已然冷声。
“侯爷有令,负隅顽抗者,杀无赦。”
大昭军队无固定首领,各路统帅按季论调,因此,士兵只听命令牌行事。都统话音刚落,数十人腰间长刀出鞘,电光火石间,鲜血便染红了枕水居,先前还是人声鼎沸的酒楼,如今是四下逃窜,尖叫连声。
周琼吓得面如金纸,口舌不清:“你、楚定方,你私调军兵,威吓朝廷命官,意图谋反,乃、乃是死罪!”
楚定方侧目,轻飘飘的蔑了他一眼,缓步上前。鹤氅无风自动,一步一步,踏足可闻,每一步都踩在了周琼的心尖上。
卫瀛就这样看着他,依稀间,又见到了十数年前武举楚氏的影子。
“谋反?”楚惊睢声音不大,意有所指。“真是好大一顶帽子,十几年了,尔等还是这么爱给人戴高帽啊。”
楚惊睢手握腰牌,步步紧逼,举在周琼的面前。“如朕亲临”四个大字刺破他的眼,周琼与潘汝舒“扑通一声”跪地瘫坐,面如死灰。
天子亲授,钦差之责,替天代巡,可先斩后奏,他二人不过区区六品官员,才真真是蝼蚁不如。
“现在,潘大人,你还觉得我是意图谋反吗?”楚惊睢展颜,“宜州厢军都统何在?”
“末将在!”
“都统听令,传本侯令,宜州转运使潘氏、通判周氏,谋害朝廷命官,私伤钦差,证据确凿。即刻封锁枕水居,捉拿宜州漕运司转运使潘汝舒、通判周琼,严加看管。再调三百精兵,包围漕运司衙门与通判府,查封所有文书,账册,库仓,立即动身,不得有误。”
“末将遵命!”都统抱拳领命,声音斩钉截铁。“奉侯爷将令,立刻执行。”
潘汝舒状若癫狂,怒吼道:“你们敢,我看你们谁敢,宋督军,你好大的胆子!”
卫瀛缓步上前,屈膝蹲身,与潘汝舒平视,他神色从容,双目间满是平静:“潘大人,你欲仿项庄,可惜我并非沛公。你宝剑虽利,可在天子钦差眼中,与铜铁无异。”
卫瀛话说的轻狂,潘汝舒愣怔片刻,忽而长笑几声:“竖子初生牛犊,是我小瞧了你。今日我败宜州,可谢公却不曾败。卫烬燎,我先入阴司等着你,可别让我等急了。”
卫瀛不怒,起身理好衣襟,他一笑,款款和煦:“承蒙潘大人谬赞,只可惜,你要先一步闭上眼睛了。”
“带走。”
楚惊睢一声令下,潘汝舒与周琼被带了出去,方才还喧闹不止的枕水居,此刻竟有些萧条。
喧嚣散去,一室狼藉。
“如今热闹看也看了,还不出来吗?”卫瀛道。
屏风后面是二人,沈自流扶着孟仲宁应声而现。
“卫先生,何必如此严肃。”他璀然一笑,“我救了你的贵人,你欠我一个人情,先赊着,来日有用,我来找你。”
卫瀛无可奈何,反倒是孟仲宁乐呵呵,老者心态稳得很,哪怕是刚经历过命悬一线的对峙,也笑得出来。
霹雳裂苍穹,照影过寒江。冬风裹细雨,化作晚来疾。
经此一遭,一行人再回到白鹤堂书院后,天也擦黑了。
卫瀛肩上的血凝成痂,伤与里衣粘做一体。他面容因失血苍白,昏影暗灯下,低眉垂目,好似睡去的瓷人,任谁来都要夸一句俊。
可楚惊睢盯着他肩头的伤,没由来的烦躁。
卫瀛扯住衣领,齿关紧咬,猛然一扯,皮肉与衣料相分离,带起一串儿血花,刹那间染红了一片里衣。
他手狠,对自己更甚。
楚惊睢扪心自问并不是怕疼的人,但此情此景仍是揪了一下心。他取出金疮药,替卫瀛敷在伤口处,再裹丝缎包扎,指腹略过肩头瓷白的肌肤,撩起名为卫烬燎的火种。
他叹了口气:“宜州这一趟,你真是没白来。”
“我都没喊疼,你这是唱哪出。”卫瀛睨了他一眼,“莫非是侯爷怕疼?”
楚惊睢看着他笑了笑,没再多言。
“银网将现,巨鳄伏江。”楚惊睢说,“宜州此行,你我收获颇丰。”
“我看,收获颇丰的是陛下吧?”卫瀛喝了口茶道,“昭衍十年,户部账记年岁税收为六千四百万贯,而到了去年,仅剩四千五百万贯了,银子收不上来,陛下自然心急如焚。马上就是春祭了,大昭崇礼,祭祖之事更是重中之重,这又是一笔不小的费用。而你我此行在宜州,寻得了这四十万两的沉银,不恰恰是来解他的燃眉之急吗。”
楚惊睢寻思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发问:“这四十万两银子,当真是因故沉船,寻不到而不了了之的吗?”
霎时,他二人皆缄默。
“不重要。”卫瀛斩钉截铁,目光灼灼。“这对你我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宜州通判周氏勘察不利,损失国帑。至于如何沉船,为何多年寻未果……当年所参与的人死的死逃的逃,若要问清楚,恐怕只有老天知晓了。”
“不愧是孟知谏啊。”楚惊睢笑了笑,“好一个欲加之罪,好一个破釜沉舟。看来你我这等晚辈,要学的还多着呢。”
卫瀛没吭声,只是兀自喝着凉茶。
毕竟这天下乌鸦一般黑,前路荆棘密布,深渊万丈,若真是一点手段不用,岂不是只能任人宰割。
天天挑错别字,错字都要成我的防伪标识了[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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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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