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风片,小舟顺流。
循江水面上的赤色红渐渐消散,最终趋于风平浪静。
楚惊睢立于船头,远远的与谢琮隔船而望。
夜幕笼罩,雨丝如织,二人皆看不清彼此。
贺絮浑身是水,爬上船头,厢军剩的人不多,楚惊睢吩咐,重点照顾好谢琮。
两艘船飘飘摇摇,顺江而下数百米。卫瀛远眺,依稀见了些灯火。
“此处是何地界?”卫瀛低声问询着撑桨的人。
“要到宜州了。”船头为首的厢军应声答道,“过会儿船靠岸,诸位大人扶稳些。”
江风腥咸,一场恶战过后,留给众人的尽是疲态。
卫瀛回到舱中,入目的便是沈自容苍白的脸。这么一遭,显然是吓得不轻。二人对视一眼,皆未发一言。
如此轻易的结束,并非谢琮的作风。
船要进港时,往往会先靠岸行驶,卫瀛面色凝重,撩帘而出。
“不对劲。”卫瀛率先打破沉寂。
楚惊睢没接茬,只道:“嘘。”
二人屏息,忽闻“欻欻”几声,楚惊睢神色一凛,腰间横刀出鞘,挥至半空,截下数支箭簇。
铁器相撞,擦出点点火星。
卫瀛亦是横刀身前,挥开半边雨幕。
小舟摇摆不定,撞上岸边,终于停泊。
“看好沈自容。”楚惊睢旋身高声道。
楚惊睢不善水战,却是陆上一把好手,他足下施力,蹬船上岸。
岸边停船阴影处猛然窜出十几个人,皆着黑衣、黑布蒙面。楚惊睢破雨迎敌,手中横刀破风,雪刃寒光过处惊起一连串儿的血花。
敌众我寡,胶着难抽身。
沈自容刺此刻如惊弓之鸟,稍有风吹草动便惊惧万分。此时他已草木皆兵,卫瀛抱刀,寸步不离船上。
“别慌。”卫瀛沉声,“方今之时唯有你稳住,才有生机。”
船上已然有敌潜行,卫瀛心擂鼓,手心里尽是粘腻的汗。
他背抵船门,将沈自容牢牢护在背后,手上弯刀劈砍,虽乱无章法,却胜在伤敌。
倏然,卫瀛目光一滞。落在不远处那只堪称风平浪静的船上。
楚惊睢还在厮杀。
暗处涌来的死士愈发多,他一手抄刀,腕花翻过间人头悄然落地。死士如潮,前赴后继扑过来,楚惊睢长刀刺穿一人胸膛,足下钉地,再踹向一人心窝。
楚惊睢脸上溅满血,势如破竹,手下将刀挥出残影。
倏然,夹岸火光冲天,楚惊睢定睛而望,只见孟仲宁踏风而来,地方守备军夹道,军匪相迎,一呼云集。
孟仲宁说:“侯爷,老朽来助你。”
一时间,隐有倾颓之意的战况伯仲难分。
守备军人多势众,加之装备有素,逆转乾坤,楚惊睢眉心紧蹙,回首远望,却见黑衣人如蚁潮,扑向船上。
来不及细想,他身体先行而上。
卫瀛右手攥刀,左右环顾,四下人逐步逼近,他心念一动,剑走偏锋,挑开一人颈侧,入目间仅有洁净肌肤,并无半分刺青痕迹。
他心下了然,又补上一刀,血溅满身也无暇顾及。他生的轻,跑起来如燕,三步并作两步便跨上了谢琮的船。
谢琮正坐山观虎斗,与他处腥风血雨相比,此时的谢二爷好不自在。
卫瀛回身看,黑衣人亦步亦趋跟紧,他持刀劈开舱门,长驱直入,刀尖直抵谢琮面门。
谢琮惊骇不已,手中的茶杯应声而碎,卫瀛蹙眉,饶至其身后,手中刀横在谢琮颈上,沉声道。
“识相的就后退,我这手上刀可不长眼。”
黑衣人足下一顿,皆面面相觑,却也只是稍作停顿,便欲要再扑。
卫瀛掌下刀内嵌几寸,刀刃锋利,刺破了颈上皮肉。谢琮垂眸,见到的是闪着血光的刀。
“我让你们停下,没听到吗。”卫瀛说着,手下力道又紧了紧。
“他让你们停下,一群饭桶,耳朵聋了吗。”谢琮厉声尖叫着,脊背僵硬,不敢动弹分毫,“给我停下。”
卫瀛不曾理睬他的怒吼,转而像为首的人说道:“你家主子也交代过,别伤了这位二爷的性命吧。虽说我不知你幕后之人是谁,但总归别伤了和气。你折了这么多兄弟,回去也不好交差。何必呢。”
那人足下一顿,眼中晦暗不明。
谢琮听不懂他二人打的什么哑迷,只怒道:“哥哥何时养了你们这些个莽夫,好好看看我是谁,今日我若伤了,定叫你们扒下一层皮来!”
为首之人似是有所触动,向身后几人使了个眼色,一行人踏夜幕来,又融入夜色中,几息间便销声匿迹。
卫瀛收了手里的刀。
谢琮口中的骂不停止,卫瀛却置若罔闻,他冷冷看了一眼谢琮,踢开脚边的尸体,离开了船。
楚惊睢正蹲在岸边,看着手中的折箭。
“看什么呢。”卫瀛出现在他身后,冷不丁问道。
“看箭。”楚惊睢说,“这并非普通的箭。”
卫瀛问:“何以见得?”
“大昭军备皆有讲究。”楚惊睢说,“天启在京畿腹地,所制箭以稳、重为主,因而多用青铜为头,形如棱锥,鹰羽为箭羽,确保箭能稳准命中。”
“而这批箭...”他话音未落,指腹覆上箭头顶端摩挲着,“而这批箭,却是柳叶头,雕羽。乃潼关轻骑最常用的流星矢。”
“卫瀛说:“你是说,这批箭的来头,与你我在邺城时所获的是同一批?”
“谢氏能把手伸到扬州来,弄到一批箭对他们来说也不算难事。”楚惊睢沉吟道,“我审陆清崖时,他也曾松口过与谢氏有所往来。”
“可我看,却不见得,先前我在船上,见那批死士并非奔着沈自容来,更像是故意搅混水,混淆你我的视听。”卫瀛说着,随意扯下了岸边死尸的侧襟,“况且,倘若真是谢家死士,却未曾琼面。我倒认为,幕后另有其人。”
“可你我却不知这幕后之人是谁。”楚惊睢叹了口气,说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卫瀛点点头,冲他一笑。
楚惊睢的一怔,视线不由得落在了他的脸上。
一对疏眉间,叫血腥子染了一寸红。他似是鬼使神差,指腹就这样覆了上去,将那一抹猩红揉碎,又像是捻作朱砂,滞在了卫瀛的额间。
“我这处,可是有脏污?”卫瀛垂睫,低声问道。
他一垂眸,全然不复先前的杀虐凶煞,楚惊睢越看,只觉得越要溺死在这一寸眉眼间。
竟比那点了朱砂绛唇的菩萨还恬静悲悯几分。
“是有脏污。”楚惊睢嗓子暗哑,手下力道却愈发重,将卫瀛的额心揉出一指红,“我来替你擦擦。”
卫瀛没拒绝他,反倒乖顺,任由摆弄。
楚惊睢只觉指尖像火燎了似的,再无半分坦荡,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
借着水波,卫瀛看向了水中自己的倒影。粼粼波光间,他见到了欲色。
是欲//火。
***
一行人略有修整便整装待发,孟仲宁早在宜州港等候多时,没有过多寒暄,只有几叶小舟,悄然离港。
临行前楚惊睢从地方守备军调了百来人,编入厢军,做护卫,一同回天启。
船舱狭窄,所能容纳的人数有限,白日多立船外,也没觉着有什么不妥,可一到夜里,就显得有几分拘谨了。
二人浑身是湿潮的水,粘在身上分外难受,卫瀛褪去了外袍,中衣裹着身子,将身形勾勒的明显。
楚惊睢的视线像蛇,肆无忌惮的扫过他的全身,最终落在了卫瀛颈侧的小痣上。
昏光烛影下,似明非明。
明明是阴雨连绵的腊月天,江上还有风,他忽然就觉着热。
呼吸热,身上热,那哪儿都热。
卫瀛侧目去,只瞧见他满身狼狈,额间细汗,不由得一哂,探身出船,将手中帕子就着江水涤净。
乌发顺垂,瘦脊清癯。楚惊睢的目光落在那寸背上,蝶骨撑起了中衣,像握不住的飞蛾,又要远走。
寸寸脊骨,未免太瘦了些。
卫瀛察觉目光,旋即回身,步步向前,
楚惊睢常居上位,却因着紧逼,步步后退,直至无处遁逃。
“你躲什么。”卫瀛声音放的轻,手中冰凉的帕子铁贴在他的额头上,拭去了那些汗珠,“我又不是修罗恶鬼,楚定方,你躲什么?”
二人贴的近,随着卫瀛话语一道而来的,是他身上的香。
楚惊睢与他四目相对,见到的是含着玩味的笑。
“嗯?怎么不说话。”卫瀛寸寸逼近,近的能察觉到彼此的吐息,他低声,好似呢喃,“我是恶鬼、还是煞星?”
楚惊睢的视线落在了他的浓睫上,半晌,他才听见自己的声音。
“都不是。”他嗓音沉沉,几乎难以分辨,却因这逼仄的空间,卫瀛听的真真切切。
他说,“烬燎,都不是,你是我的引路灯。”
他话音刚落,便握住了卫瀛的手,指尖寸寸挤进他的指腹间,成了个颇有侵略性的姿势。二人十指相扣,卫瀛握紧了那方帕子,心跳的要蹦出胸膛。
楚惊睢就着这个姿势,连帕子带指尖,一同流连在了自己的颈侧,寸寸下移,寸寸擦拭。
他目如豺狼,自上而下将卫瀛剥了个干净,旋即哑声笑道。
“卫烬燎、卫大人,我好热,替我好好擦擦。”
小舟一叶悬寒江,隔水寻花,尤触蒹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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