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安城街边的酒旗垂着褪去的暮色,那些被百年风雨磨平的青藓也已然偃旗息鼓,暮钟声起时,马车檐角的官铃叮咚作响,更添三分清越。此刻,长街尽头的将军府却是喧闹纷乱,杀声震天。
决明猛地勒住缰绳。
“公子,是千金卫……”
千金卫,定国公所掌的亲卫军。
楼琚闻声猛然掀开遮帘,紧扣着马车边的手指节发白,手背青筋暴起。不远处的朱门正是楼家的府邸,昔日欣荣的门庭此刻却交叉贴着玄黄封条,像狰狞的面孔嘲讽着他的所作所为,一点一点撕开他的冷静皮囊。
“抄家诏令本该是后日的……”
“怎么会…怎么会!”
楼琚脚下一个不慎从马车上摔下,他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和决明的担忧,踉跄着向楼府跑去,耳畔蓦然响起前世金銮殿外宣读圣旨的声音,命运竟是连他翻盘的机会都掐得分毫不差,明明他已经拿到了堪舆图,明明他已经控制了孟弥山,为什么,为什么反而让楼家提前被抄家。
楼琚趁乱隐匿在人群里,摸索着闯进角门旁的一个狗洞,拨开层叠的杂草,他透过缝隙看着西府海棠蹁跹不再,看到多年未见的母亲,鬓发蓬乱,混着血的污浊,看着父亲苍老的面容,头颅死死抵住篆着忠烈传家的匾额,官靴碾着他枯槁的手指,血在脚下蜿蜒,耳边是院内女眷压抑的呜咽声,是孩童稚嫩的啼哭,可他却无能为力。
喉间涌动的悲鸣几乎要撞上齿关,楼琚不敢出声,只能借着衣袖遮住即将迸发的哀恸,指尖触地,刮蹭出困兽般的嘶哑,他蜷缩在霉潮的墙角,任泪水与汗水驳杂在脸颊。
“弟兄们可仔细搜好了,楼府上下,连一只苍蝇都不能放过,通通拉去西角门的囚车!”
监察太监抖落开明黄绢帛,尖利的嗓音刺破风嚎。
“罪臣楼氏勾结北域,意图谋反,证据确凿,着即查抄全族——”
好一个通敌叛国,好一个证据确凿。
即使没有北域堪舆图,还有千万个为楼家叩上谋反的罪证。
“薛、道、琼——”楼琚猩红的眼眶里驳杂着愤怒与无法遏制的恨。
官兵搜查太过严密,他不得已从狗洞中退出,墙外,决明带着刚刚苏醒的孟弥山守在他身后的一处宅院里。
“公子……”
短刃映着寒光抵在孟弥山的咽喉,楼琚试图从那双畏惧的眼底找出一丝希望。
“告诉我,薛道琼究竟做了什么名堂。”
“我…我不知道……”
孟弥山面对楼府的遭遇也很是意外,按照约定,定国公应当拿到东西之后才会动手。
“呵…”楼琚痴笑着。
他该想到的,薛道琼早就买通了楼府的人,诬陷楼家或早或晚,又岂是半张堪舆图能改变的,他拦下孟弥山,不过是打草惊蛇。
风裹着血气骤然涌入喉舌,一口心头血溅在他的衣襟之上,混着污泥,却浑然不觉苦痛。
“公子!”
“你没事吧。”
决明和孟弥山担忧的看着他,纵然他再蠢,此刻也能看出眼前之人定是与楼家有着密切的关系。
“定国公…”
楼琚一记冷眼看去,吓得孟弥山立刻噤声。
千金卫的手脚麻利,随着天色暗下,他们押送着楼家的囚车准备回宫复命。
待人远去,楼琚起身扯过孟弥山的衣领,拖拽着从角门摸索进去。
“哎,不是…我……”
孟弥山被迫磕磕绊绊的走着,却也不敢反抗。
他可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惹这尊煞神。
院内一片狼藉,尚未干涸的血顺着青砖的缝隙蔓延,他将孟弥山硬生生甩在地上,角铃未竟的音被穿堂风卷起,恍惚间,楼琚仿佛听到了父亲与叔伯们策马归来的蹄声。
“孟弥山你的任务完成了!你满意了吗!你满意了吗……”
楼琚不由得跪伏在祠堂前,满地碎玉扎进他的膝头,颤抖的指尖捻起嵌血的簪子,祠堂的梁柱传来吱呀的哀鸣。
“对不起……”楼琚再也无法克制心中的痛,哀嚎声撞破唇齿,蜷曲的身体剧烈的颤抖着。
天地同哭,若只此一人。
重来一世,他依旧没能救下楼家。
他不懂一族忠胆,要用尽怎样的阴谋阳谋才能在王权下善终。
他从不求史笔含情,写他名流千古。
他只求一个家人平安、忠义两尽的双全之法。
到头来,却求不得、散不尽。
“定国公对峙楼家多年,突然出手,你就没有想过,或许是因为陛下也畏惧楼家么。”
孟弥山揉着被摔痛的手臂,不忍看他,小心翼翼地说出他本来的猜想。
若无陛下授意,平衡了多年的局势,怎会轻易被打破。
楼琚瞳孔骤缩。
说到底,是皇帝惧怕楼家的威望。
他抬头讥笑着这些年来楼家的赤胆忠心,起身,将沾着楼家血肉的指尖按拭在唇齿。
“是啊,是大道虚伪,是天下有疾!”
“可他却忘记了,我楼家忠骨,当以血饲——”
既然姜氏天下担不起这千金万两的心,那便以血还血,以命、偿命。
楼琚望着掉落的牌匾,大步走向祠堂的中央,拾起未灭的蜡烛将周围点燃。火舌舔舐梁柱的噼啪声里,似乎告慰着楼家的冤屈。
那一刻他仿佛,也烧死了自己的灵魂。
眼底是滔天火海,晦暗的光一闪而瞬。
“孟弥山,我知你攀附薛道琼是因他手中的龙涎草可救你妹妹的命。”
“不如我们做一场交易。”
楼琚意味深长地盯着他。
“我救你的妹妹,你助我,掀了这姜氏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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