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鬼说话的时候，人是听不见的。
秦元婉点了点头，她想飘到周昭乐身边好好观察一下对方，才发现自己根本离不开周昭珏半丈。而周昭乐似乎也很想靠近她，但是他好像也无法离开自己的尸体，两个鬼身不由己，只能隔空对望。
秦元婉问他，为什么要挟持老皇帝。
周昭乐咬牙切齿，说他从来没有挟持过老皇帝，他一共几百个精兵，除非自己想死，不然何必逼宫，都是周昭珏放出的假消息，让他误以为老皇帝出了什么事，等到带兵进宫的时候，才发现百口莫辩。
秦元婉飘在空里，她看着周昭乐。
对方的魂体和她的颜色不一样，在逐渐加重，看着似乎马上就要变成了厉鬼。
秦元婉不想他变成没有理智的厉鬼。
于是她想了想，然后忽然道，“如果我告诉你关于你哥的几件事，你会不会死的开心一点？”
“只要是你说的，我都开心。”
血泪从魂体中流出，周昭珏却依然含情脉脉的看着秦元婉，仿佛即将变成厉鬼的鬼不是他一样。
秦元婉细声道：“你哥和我从来没有举案齐眉过，正相反，我是被他杀的。”
“他杀我的理由，是为了你。”
“难道我给你写的信被他发现了？”
周昭乐鬼气愈来愈重，他流的血泪也愈来愈多，他看着秦元婉，难过道：“元婉，是我对不住你，如果我能控制住对你的感情，你大抵现在会母仪天下，芳名百世——”
“不，”秦元婉打断了他：“不是因为你喜欢我。”
“周昭乐，老皇帝担心周昭珏母族势大，外戚专权，他不愿意让周昭珏登基，他意属的储君是你，所以施压给秦家，秦家施压给我，让我去杀了周昭珏。”
秦元婉道：“周昭乐，周昭珏根本没你想的那么无坚不摧，他既没有慈祥的父母，也没有爱他的妻子，孤家寡人，拿来形容他再合适不过。”
最痛的刀只能让最亲近的人来捅。
周昭乐一直觉得周昭珏时时占优，然秦元婉知道，周昭珏其实什么都没有。
秦元婉说完这句话后，周昭乐的黑气就散开了。
不知道为什么，周昭乐看着秦元婉平静的神色，又看着拖着剑往外走，即将登基的周昭珏，竟在刹那间觉得刚刚杀了自己的二哥有点可怜。
因为秦元婉说这些话的时候，她脸上的情绪太平静，也太干净了。
没有恨，没有爱，似乎叙述的只是一件和她完全不相干的事情。
“元婉，”周昭乐轻轻念了一声她的名字，他想问她如果没有爱过他的哥哥，那么当年会爱他吗，但是事已至此，看着自己渐渐开始消散的魂魄。又觉得再说这些话已经没有意义了，于是他最后冲她笑了下，“你真好看。”
秦元婉眨了眨眼，就看到周昭乐消失了。
她有些迷茫的低着头，看着自己半透明的魂魄。
为什么别人投胎投的那么早，她却还要被困在杀她的人身边。
算了。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应该马上就要投胎了，只是早晚问题罢了。
然后，她就见证了周昭珏登基，改年号宝华。
宝华是秦元婉以前寝居的名字。她看着他下了这条圣旨后，忍不住想原来这个人是真的很喜欢这两个字，所以哪怕那么恨她，选的年号居然也是这个。
她倒不会自作多情的觉得周昭珏在怀念她。
或者说，她曾以为这个男人爱她，但他既然能毫不犹豫的杀了她，可见就算有情，也未必有多少。
后来又是一年，秦元婉跟着周昭珏走北疆，平江南。
中间她还见到了一个傻蛋，不知听信了哪里的谣言，以为周昭珏对她情根深种，于是就进献了两个和秦元婉长得很像的美人——然后这个傻蛋就被杀了，美人也被连累，在脸上刺字。
秦元婉特意飘到美人面前，近距离观察了一下，发现对方除了一双眼睛外，和她像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
怪不得。
他们以为周昭珏能看在这相似的容颜上爱屋及乌，却不知，周昭珏对她只有恨，所以恨屋及乌的刺伤了美人的脸。
但是奇怪的是，误会周昭珏对她情根深种的人不在少数，其中甚至还有跟着周昭珏多年的庞公公，秦元婉看着庞公公被周昭珏杀的时候，对方胸口溅出的血似乎也点到了她的脸上。
在庞公公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好像看见了秦元婉，于是手拼命的指着秦元婉的方向。
秦元婉给庞公公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不希望周昭珏知道她的鬼魂就在他身边，因为她觉得周昭珏这么恨她，要是知道她阴魂不散，一定会找国师之流作法，让她魂飞魄散。
后来又是很多年，很多年。
这个时候的周昭珏已经老了，秦元婉很久没有见到过他亲手杀人了。
大约是年龄上来了，人就变得温和了。
不过鬼也一样，秦元婉很少再对阳间的事情有什么情绪波澜了，直到有一天，周昭珏病榻缠绵，出现了一个道士。
他要让这个道士复生她。
秦元婉：“？！！”
比起不信周昭珏会这么好心，她更害怕周昭珏是过了这么多年还不解气，为了折磨她才找人来复生她。
“陛下，不知先后的棺椁在哪里，此等法术，需要取亡人的骨灰引魂，”
福禄道士道。
“...”
周昭珏沉默着，然后取下了随身佩戴的香囊，递给道士。
“在这，就在这里面。”
福禄道士接过香囊，他看起来有些惊讶，欲言又止的看了周昭珏好几眼，似乎是不明白怎么会有一个人捧着另一个人的骨灰这么多年，还是个皇帝。秦元婉和他的心情一样，她想到了之前见过的周昭乐，终于恍然大悟为什么她这几十年来一直被困在周昭珏左右。
留在阳间的鬼魂是不能离开自己的尸体的。
而秦元婉死后被烧成了骨灰，一直被周昭珏放在最贴身的香囊中，所以她一直跟着他。
拿他的阳气，补贴自己的魂体。
“天乾地坤，万物有灵，魂归来兮，魂归来兮——”
拿到骨灰后，在一个阴雨天，福禄道士挥着避尘，在祭台上作法。
雨声里，秦元婉的魂体慢慢变淡。
她能感受到这个福禄道士和她以前认识的道士很不一样，因为从这个道士开始施咒起，秦元婉能感受到自己的灵魂逐渐变得自由，她知道自己要去投胎了。
孟婆汤，奈何桥。
这一辈子的爱恨情仇，终于要结束在今日。
既然此恨绵绵无绝期。
那我就不要再恨你了。
秦元婉这样想，她最后看了眼周昭珏。
做人的时候做了二十年的人，当鬼的时候又在周昭珏身边陪了二十年，在两段等长的记忆面前，此时此刻，秦元婉发现自己好像已经忘掉了鸠酒的痛和恨，也忘掉了年少时的甜言蜜语，情真意切。
她心里只有一种淡淡的解脱。
下一辈子，就不要再相见了吧。
然后秦元婉就发现，根本没有下一辈子，她重生了，不，或者说她被迫夺舍了。
她回到了宝华三年，附身在了青州刺史献给周昭珏的，和她容貌相似的选秀女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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