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室殿
永昌帝看着呈上的奏章,面前跪着的养子正堂,忽然笑了起来。
正堂惶恐,低着头,略颤抖,“启禀父皇,大哥为人正直宽和,御下有方绝不会允许手下做出如此大事。何况,何况是勾结内宫,贪赃枉法。”
永昌帝起身,行到正堂面前,低着头看着,君王威压令人喘不过气。永昌帝忽然抬头看向漪澜殿的方向,果然,子肖母。
“儿啊,你十岁来到父皇身边,和你母妃精心培育,你仁和宽厚,素有贤名。可为人不能太心慈手软,该用手段就要用手段。”
皇帝扶起正堂,让他看向龙椅,蛊惑暗示,“正则优柔寡断,正业还小。你还为父皇生了皇孙,有些事要靠你自己。”
“父皇—”正堂欲再言,一出好戏当点到为止,皇帝拍了拍正堂肩膀,说淑妃常居深宫,让他去看望淑妃。正堂涕泗横流,跪拜而去。
随后,皇帝擦了擦手,扔掉了擦手的帕子。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当天夜里,六皇子正业高烧不退,拌有惊愕失色,面色发青几乎断气,周才人抱着孩子大哭不止,哭求满天神佛以命换命,太医得皇帝准许,在颈下气管处用针这才缓了下来,周才人将孩子放在榻上时发现枕头下有一截布料,顺着布料竟拉出一个写着正业生辰八字的带着针的玩偶,这布料和阵法似曾相识,
一声惊呼,皇帝上前,拿起布偶摔在地上,帝王之怒,众人惶恐。
“宫中禁止巫蛊,是谁要害朕的皇子!”
“来人,传大理寺卿钟益,给朕彻查。皇后是六宫之主,一同纠查。”
皇后应声,一个眼神,身旁的心腹秋梅连忙拿起巫蛊布偶。
皇帝扶起皇后,二人迅速交换一个眼神,皇帝回往甘露殿。
皇后主内廷事,当即下令封宫,饮食起居送往之物均通过椒房殿查验后再送往延嘉殿。周才人低着头,眼球转动,咬唇,不甘,看着经历过生死奄奄一息的儿子,愤懑之心涌起,可为了争夺太子之位不得不做。
一夜之间,风起云涌。
晋王尚在大理寺涉案不明,六皇子险些断了气,唯有江安王安然无恙。淑妃长舒一口气,且看此事落地,谁能进东宫?
大理寺。
晋王稳坐泰山,在大理寺客房中安歇,听手下人禀报内宫事,唇边勾起一丝笑意,随后烟消云散。
而另一旁的钟益,看着衙舍中的案牍奏章,迟迟不语,想起昨日夜里吏部侍郎李令衡的登门拜访,加上内宫巫蛊之事,这水越来越浑。
等到钟益进宫时,查看了巫蛊布偶的证物,线索颇多,再看不动如钟的皇后,假哭的周才人,默默退了下去开始查案。
钟益退下后,周才人安心不少,她做的这般有指向性,不信钟益查不出。
皇后不动声色饮茶,余光看向周才人的眼神变换了些许。
宣室殿。
接连几日的追查,钟益得到线索,是否追查下去要看皇帝的意思,于是特意入宫觐见皇帝。
“延嘉殿巫蛊案,臣多日查访,布偶是由周才人仿照宣仁公主针线手法做制,布料则来源于宣仁公主赠于晋王之物的边角料。盖因宣仁公主女红针线实难入目,故而周才人买通的椒房殿的宫人拿走的是,是……”
“是什么?”
吞吞吐吐,成何体统!
“是皇后以少时针线所做,因此臣查到的源头,不知是否还要查下去?”
永昌看了看钟益,老狐狸,在这等着他。
“查,怎么不查呢?”
不查,怎么知道前朝后宫多少人算计朕的龙椅呢。
钟益应声,告退。
这块烫手山芋还是落在他手上。钟益历经两朝,哪里还看不明白?
晋王久居大理寺分明是借大理寺撇清关系,周才人一个低位妃嫔如何利用皇子搞出巫蛊之祸这样的大案?分明还夹杂着淑妃江安王的手笔,可这样的大事,帝后稳如泰山,焉知没有帝后暗中的手笔。尤其是在宫外的宣仁公主在扮演者什么角色?
周才人在宫中茶饭不宁,一是故意给儿子下药误伤根本,难以医治,再是椒房殿一点没有消息,更别提召回宣仁公主。就不应该听信淑妃的话用儿子病重巫蛊打击晋王一党。就怕偷鸡不成蚀把米。
终于,周才人迎来了皇帝宣召。
甘露殿
君王威压,周才人惶恐不安。
“你知不知道给正堂吃的是什么?”
“臣妾惶恐,臣妾什么都不知道。”周才人慌忙扣头,皇帝的意思,分明是都知道了,莫非,莫非也知晓她的来历么!她不敢想,好不容易有的荣华富贵,不想烟消云散。
“是曼陀罗的大量提纯的药丸。淑妃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舍得用朕亲生儿子的性命去诬陷公主,陷害晋王。”
“陛下,陛下。臣妾,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皇帝怒极反笑,真当他是昏君么?
“你当真以为朕不知道你的来历。”
周才人抬头,惊恐万分,原来陛下都知道了。这么多年的恩宠都是演出来的。
才人周氏,原名柳春儿。六岁因家贫被卖进青楼做了扬州瘦马。十年前,皇后权势日足,淑妃惶恐不安,与伯父吏部尚书韦规,连同刑部尚书谋划,借鉴当年武明皇后进宫的手段将扬州瘦马柳春儿改头换面为刺史之女周素云进宫,巩固恩宠,当时寻了西域密药让柳春儿十四个月生下永昌帝唯一的皇子,可因烈性药物受孕得来的孩子本就活不长久,自皇子出生,永昌帝有所防范一直由皇后抚养,加上月前江安王与淑妃谋划用弃卒周怀诬陷晋王夺得太子之位,故而再次联合周才人意图以皇子的命击杀晋王以及诛杀皇后与宣仁公主的势力,好坐收渔利。
“柳春儿,这么多年,你也是被人利用。何苦呢?”
皇帝感慨道,随即吩咐常侍传旨,才人周氏生育临海王有功于社稷,晋为正二品昭容。
柳春儿惊讶,随即哭了起来,永昌帝起身拍了拍柳春儿肩膀,扶了起来,“这么多年,你也辛苦,以后的日子为了孩子好好活下去。”
皇帝走后,柳春儿泪流满面,常侍见此上前提醒道,
“昭容,临海王是陛下心头上的皇子,您是他的母亲,陛下不会亏待您的。可终究亲疏有别,淑妃不是,您当为王爷的前程多想想。”
随即看了看早已准备好的纸笔,柳春儿哪里还不明白意思呢,她是柳春儿,身份卑微,可她儿子不是,是天家皇子。
漪澜殿。
自从宣室殿传出消息,淑妃一直笑的合不拢嘴,晋王因贪墨案困于大理寺,靖王缠绵病榻,皇帝默许她的养子去争,天大的喜事。更何况,宣仁那丫头已经被传召到大理寺问话,一切都在依计划行事。
大理寺。
李令仪虽非皇家血脉,毕竟是皇后亲自抚养的公主,千金之躯。
黄绫遮路,众人退避。
女官侍卫骑马开路,有执事太监宫女捧着香巾、绣帕、漱盂、拂尘等物。一队队过完,后面方是十六个太监抬着一顶金顶鹅黄绣凤鸾舆,缓缓行来。
至大理寺门前停下,尚宫女官扶下仿若神妃仙子般风华气度的宣仁公主至大理寺正堂。
在朝之官先向公主行礼后得其准许方才落座问话。
两刻钟后,宣仁公主以看望兄长之名前往探望晋王。
多日未见,思念难抑。身旁侍奉之人皆有眼色,默默退了下去,在门外不远处守卫。
“多日未见,都瘦了。”
令仪摸着正则的脸,心疼不已,正则怕她担心,玩笑试探道,“瘦些多好,你往日极爱细腰。”
令仪不解,最近几个月,正则总是有意无意提起细腰之事。
“吃醋么?”
“嗯?”
“为何最近总是在意细腰之事,我似乎从未在你面前说过。”
正则顾左右而言他,说没什么,还问她最近是否安好?是否与曹家表姐出去玩过。得到答复后稍稍放下心。
“你在意我与表姐出去玩?”
正则摇头,说没什么,就是想问最近长安风云变化,担心她过的不好。正则不想让令仪知道,她之前和曹敏在画舫玩乐之事。因当时有个未□□的艺伎是他的一个暗桩,知晓了她当时在画舫上的言辞,以后便有意无意的用生绢束腰,没想到不过提了几次便被令仪发现端倪。
令仪迅速想到之前和表姐曹敏在画舫上游乐,因表姐寡居,男色女色都喜,所以去了几个姿色上佳未曾□□的伎人。
声色之地,难免说了几句上不得台面的荤话,想来是正则知道了。难怪上次亲热,他后腰会有勒痕,莫非这次?
令仪一个转身坐在正则腿上,假意亲热,柔荑般的手趁正则不备伸进腰腹,果然,用生绢束腹,正则惶恐,正要解释,听令仪摸着他的后背安抚,
“伶人,一双玉臂千人枕,丰胸瘦腰自然好看些。我未曾碰过,不过酒席上说了几句混账话。再者,生绢束腹多有辛苦,不必这样。等这场风波过去,尘埃落定,我就和娘说,咱们成亲。”
正则盈眶,开怀不已,抱着令仪不松手,少时在宫中,两次送还王府,两次进宫。时时刻刻精神紧绷,唯有令仪及时察觉他心绪,令仪在,他才安心。可令仪身侧总有太多人去博她注意,他想了很多办法,用了很多心思才让令仪更注意他的。自从去岁六月骊山温泉,令仪酒醉脱了他衣服,夸他肤白,腰细后,他才知道原来还可以这样得到令仪恩宠,所以得知令仪私下去画舫游玩听到夸赞伶人腰细才会不安。
成亲,成亲就好了,这样不会被抛弃。成亲后,如果能有儿女,就算令仪以后不再喜欢他,也会因为儿女情分对他好的。之前孝敬皇帝对她的夫君薛濬也是这样的。
十二月二十八日
早朝。
吏部尚书韦规率先发难,
“启禀陛下,周怀贪墨,手书源自晋王府詹事。加上内宫中宣仁公主涉及巫蛊请陛下圣断。”
“如何断?朕杀了公主废黜晋王?你们满意么?”
皇帝反问,韦规何敢?叩首曰不敢。
尚书令荀周道,
“大理寺合案经查,巫蛊案之证物,布料来着宣仁公主赠与晋王的边角余料,手法则是仿照公主近侍。盖因公主女红非同一般,经过大理寺庭审后看过公主女红针线并非一人。而巫蛊案,呈昭容周氏证词,证物,乃淑妃,江安王以其子性命逼迫所为。”
有些话,不宜放在台面上说,比如临海王生母真正的出身。
在场都是聪明人,一开始周昭容的进宫就是一场打压皇后,固宠夺位的算计,韦规哪里还不明白荀周的未尽之言。
“父皇,冤枉。儿臣与母妃恭谨,不敢犯上。”
江安王刘正堂面对证据依旧喊冤,如若承认,必将万劫不复。
“六弟是父皇亲生,儿臣何敢与之相争?母亲久居深宫,万不敢行差踏错,还望父皇明鉴。”
“江安王,话不要说的太早了些。”
礼部尚书曹兰阁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笔迹手术,以及观鹤台暗桩的监察图画,呈上皇帝面前,道,
“启禀陛下,一是江安王属臣黄梁,江南手信,二是观鹤台监察的画报。详细说明,黄江二人频繁携礼来往吏部尚书韦大人,刑部尚书,甚至江州刺史府,河间刺史府的时间,日期以及来往回礼。”
话音未落,韦规反驳,“曹大人,江安王乃吾侄女之养子,江州刺史乃其岳父,年节礼物相赠实属正常,难道宣仁公主,晋王不会再年节给你送礼么?”
曹兰阁装作没听见,继续道,
“臣的夫人郭氏两月前回太原探亲,回程时救了奄奄一息的乞丐,带回府中时,乞丐才说明身份,实乃晋王詹事方宣鹤,为躲避必杀扮成乞丐,因在晋王府多年故而见过吾妻,便跟随回府。现如今正在殿外,可否请陛下允准,带入殿内。”
皇帝点头,曹兰阁这才向外吩咐,不多时,方宣鹤入内,将写好的奏章和遇刺时证明身份的证物呈上,
皇帝看着证物玉佩,拿起摔在江安王面前,众臣俯身叩首,
“看你做的好事。”
江安王脸色白了白,依旧镇定,道,
“父皇,这玉佩但凡熟知江安王府规制都会知道这个图腾,难免有人陷害儿臣。”
“是这样么。”
“父皇。晋王、宣仁是儿臣手足,儿臣怎会下如此重手,请还儿臣一个清白。若儿臣陷害晋王,栽赃宣仁,必会做的不留痕迹,怎么会让方宣鹤活着。”
“手下人办事不利,自然有余地。”曹兰阁随即将捆好的黄梁,江南二人带了上来。
“启禀陛下,此乃江安王府属官,黄梁,江南。”转头对二人说到,
“陛下面前,当为九族计,要说实话。”
黄,江二人叩首,为江安王所做之事全盘托出,众人哗然。江安王没想到,他对谋臣素来宽仁拉拢,竟然就这样背叛了他。
离谱,太离谱了。
江安王抬头,看向四周再看父皇,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么多年,分明,他分明就是父皇用来磨练晋王的磨刀石。他进宫那年,母亲亲生的二皇子夭折,晋王第一次被送出宫,原以为是父皇怜惜补偿,现在想来,根本不是。
他明白了,二皇子刘正齐不足百日突然夭折,是皇后手笔。父皇也知道,所以故意将他接进内宫交给母亲抚养,就是要他有争权夺位的心,这十五年间,就是个笑话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江安王无力反笑,叩首认罪,
“所有的罪过都是儿臣一人的错,还请父皇饶过母亲,放过王妃与世子。”
“快过年了,江安王暂亚大理寺,年后再审。”
钟益应声,殿内侍卫送江安王入大理寺。
看着江安王离去的身影,皇帝心酸心疼。
庙堂寂静无声,曹兰阁与李令衡对视一个眼神,相互了然。
棋局未完。
消息传至后宫,淑妃受不住刺激晕了过去,皇后派太医前往救治,以六皇子未曾病愈之名未去探望。
延嘉殿中,皇后抱着睡熟的六皇子与周昭容说话,
“过了年,你也好生调养,如花一样的年纪,多打扮打扮。”
周昭容应声。
“你过了年才二十三,正业是顽皮的年纪,不要怕他胡闹管不住,威严些。”
“姐姐,妾总是怕管不住,拿捏不好分寸,如今业儿在妾宫里不过半年,接连生病,妾着实害怕。”
美人梨花带雨,令人怜惜。皇后递过一方手帕,安慰。
“这孩子,皮猴子一个,欺软怕硬罢了。你是他母亲,有什么可怕的。”
“娘,为何说我坏话!”
本来熟睡的正业听见娘亲教周昭容管教,很是不高兴。
皇后哄了哄,轻轻拍了拍,便浑了过去。
笑着和周昭容说话,“看,孩子大了,以后咱们姐妹说话要避着了。”
周昭容莞尔,后问道,“临近除夕,不知公主何时回宫。今年夏高昌使臣进京,看公主瞧着高昌公主佩戴的浮光锦抹额甚是喜欢,妾手笨,刚刚做好,想着给公主送过去。”
随后便让下人呈了上来,皇后腾出抱着六皇子的,仔细端详,赞叹周昭容女红。
“你这当姨母的很是尽心。”皇后点头,身侧的宫人这才手下,随后皇后与周昭容说了好久的话才回宫。
安太医在椒房殿已等候多时,皇后心腹佩华将抹额交给太医查验,安太医闻了闻,要了一盆温水,泡了一刻钟后,再闻水,心下了然。
“启禀皇后,是丁香的大量提纯,提纯工艺与之前六皇子所中曼陀罗药丸乃同工。”
皇后冷笑,下毒竟然还有这么蠢的人。
丁香与附金相克,想来还有后招。看来计划要提前了。
除夕夜,因近日江安王之事,冷清了些许。
然,宫中依例赐菜。
今年不同以往,大理寺卿钟益得皇帝恩赐,一道金齑玉脍,一道凤凰胎。
钟益携家眷叩谢天恩。
管家十分有眼色,将准备好的一包银子给了传菜的领头太监,待送走宫人后,钟家人更是开怀不已。除夕夜能得陛下恩赐,实乃吉兆。
钟夫人携家人举杯道,“是主君有功于社稷,陛下感念特此赐菜。愿主君来年万事顺遂。”
钟益点点头,道,多谢夫人。
“瑶瑶,你已十七。高山之巅雪岭之花不易折。夫人多上心,瑞儿和儿媳也辛苦多留意青年才俊,家世清白,家风严谨为人可平庸不可不分是非曲直。”
钟夫人与儿子媳妇应声,钟瑶虽不愿意却无可奈何。
夜里,钟夫人再三犹豫,为了女儿还是和主君商议,
“正妃咱们争不过,孺人也不行么?”
钟益自从得之女儿爱慕晋王便万分不解,多次教导,经此江安王一事更是看出晋王深不可测,这样的枕边人如何得了?都不知何时被算计。
“夫人,你以为晋王在大理寺不出面为何能斗倒江安王,甚至打击靖王舅家。”
钟夫人不语,一则是晋王谋划,再是曹、李两家助力。
“周怀贪墨,年后定刑。没有亲族近臣支持的靖王如何能斗的过手握大权的晋王?咱们家诗书传家,女儿为人妾室让人耻笑。君王之妃妾虽非一般,瑶瑶能斗争过哪位?你难道想白发人送黑发人么。”
对于宣仁公主,钟益甚是欣赏,对司法的尊重。对百姓社稷的宽仁有度,多次可惜,他没能生出这样的女儿,真是便宜了李玄策那家伙。若非当年事,凭两家情谊或许可和瑞儿结亲。
“瑶瑶痴心一片,主君若上书,想来晋王不会拒绝。”
身为母亲,是想为女儿争一争。再者,公主是皇后养女,名义上是与晋王是兄妹,兄妹如何成亲。
钟益无比震惊的看着自己的夫人,
“夫人莫不是中邪了?”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看来女儿婚事他还要自己操心。
钟夫人不语,今夜除夕,实在不能生气。
“女子一生若嫁错人是何等辛苦之事?女子上嫁难免仰人鼻息,何况为人妾室?为妾者若正妻贤良方正还算罢了,若不是女子后宫手段花样百出,面上风平浪静,届时香消玉殒你也找不出错。这几年,后宫还算平静,二十年前的后宫,死的死,疯的疯。”
后宫争斗,花样百出,皆是人命填满。宁可女儿下嫁贩夫走卒也不能进宫。
钟夫人沉默,二十年前,她尚在阁中,也曾听闻内宫的一些风言风语,罢了。女儿痴心不过几年,等成婚想来也就淡了,如今念着也不过是未曾得到的不甘而已。
“主君说的是,吾会让瑶瑶换一换心思的。”
钟益点点头,这才入睡。
上应三十四年,大年初一。
晋王、宣仁公主以及赖在长姐怀里七岁的临海王一同前往甘露殿向皇帝皇后拜年。
“恭祝父皇,母后千秋万岁,长乐无极。”
三人异口同声道。
皇帝招呼孩子们平身,每个孩子给了六百两的封红,示意年年顺遂。
临海王年纪还小,拿着封红直往长姐衣袖里塞,给皇后逗的开怀,问道,
“业儿,为何封红要给长姐?”
“我怕姐姐没有钱。姐姐有银钱会给我买透花糍。”
众人也跟着笑了起来,原来是要姐姐给他买透花糍。
宣仁抱着赖皮的弟弟,“好,姐姐拜年回来就给你带透花糍。你的钱留着以后娶王妃,再给姐姐多生几个侄子侄女。”
临海王害羞的躲在姐姐衣袖里,羞红了脸,给皇帝皇后看的开怀不已。
“时候不早,宣仁快去给你外祖,次兄拜年去吧。”
令仪应声,临海王也想跟着去,拉着姐姐袖子不松手,眼巴巴的看着父皇,皇帝心软,刚要开口,听晋王道,
“宫外风寒,初一百姓走动多,以防万一正业在宫中更稳妥。”
皇帝点点头,令仪这才脱身与晋王出宫拜年。
等上了出宫的马车,宣仁看着面色不虞的晋王,握着他的手安慰,
“等拜完年后,我带你去集市散散心可好?”
晋王不语。
“回晋王府,我陪陪你呢?”
还是没有声色。
“你想如何?”
晋王扭着头看着她,反问,“为何是我想如何?”
令仪捧着他的脸,亲在他唇角,哄他。
“是我的错。”
随后令仪抱着他的腰,拍着他后背安抚。
“少时你被先生责罚,钟瑞、楚辞总是模仿你字迹抄书。你有了伴读,几个女儿家也是缠着你,我都没说什么。
正业出生后,你总抱着他。去岁生辰,你因此和我置气,生辰礼都是娘准备的,你一件也没有给我准备。”
“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令仪凑近他身边,见晋王找后账,翻起旧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
“敷衍。”
令仪水蛇一般的手伸进他怀里,调戏,“唯有你,只有你。”
晋王挺了挺身,故意让令仪的手往后腰摸,寒冬虽冷,马车内拢着炭盆,烧的人脸颊泛红。
多年来,令仪拜年都是先去曹府再去李府。每次走动,两家都是卯足劲准备礼物,生怕令仪委屈,今年也不例外。
等到令仪前往本家次兄府上时,已近午时,相比往年迟了些许。
令衡早早派人守在巷口等候,一看到马车立即进府禀报,不多时令衡一家五口在大门外等候,时逢令仪,正则下马车。
令衡一家先行礼问候,令仪连忙去扶,“自家人,何必虚礼。”
“晋王在,妹妹不可造次。”
正则略点点头,令衡先迎晋王令仪入内。
用过午饭后,令仪看得出次兄有话要说,三言两语先哄的正则去她房里午睡,再与令衡前往书房。
令衡眸色如渊,看不出心色。令仪落座,饮茶,还是十年陈的普洱,醇厚。
“王之事,婚议定否?”
自家兄妹,令衡不想客套。
“事已定,不改。”
“晋王乃储君,来日嫔御众矣,前朝后宫多谋算。今虽情深意重,日久难免互生疑忌。汝为吾妹,吾唯愿汝平安顺遂。”
令衡看着妹妹,心疼不已。
“次兄,吾与正则少长相知,其待我之情,吾心自知。纵使他日见弃、相谋,亦无憾。吾尝辅之,若其异日登九五之尊,欲行兔死狗烹之事,吾亦有应对之策。”
令衡看着像极了母亲的妹妹,可怜之心更为浓重,幼妹久居深宫,皇后抚养,其精明筹算超于旁人,亦不知是福是祸。
“也罢也罢。”
随后,便开始谋划令仪与正则的婚事。
直到半个时辰后,下人禀报令,晋王歇晌已醒,止了话语。令仪起身前去,令衡不言,眉目愁云。
伴君如伴虎。
持盈院。
源自《周易》“日中则昃,月盈则食”。
正则睡了不过两刻钟,想着令仪与令衡应有诸多言语,便等了一刻钟才让常侍派人传话,等令仪进来时,见正则眼神清明,便了然。
见他穿着中衣中裤睡在自己被子里,少了一份强硬,多了几分温和。
正则抬手要抱,令仪凑近了些,搂着他的腰才对坐起来。正则趴在令仪肩头,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待二哥之事尘埃落定,吾便辞却公主之爵,你我可早日成婚。”
正则点头,眸里泛出喜悦开怀之意。
随后听令仪道,“汝更衣毕,随吾往大理寺视二哥。虽为政敌,势同水火、非此即彼,然事已尘埃落定,二哥再无转圜之机。为父皇计,亦当往视之。”
二人对视,随即前往。
椒房殿。
帝后耳目众多,自令仪踏进大理寺监考,便有人往宫中送信。
皇后织布,皇帝坐在一旁谈着琵琶。
一曲罢,多感怀。织布声久久不歇,机杼交错,经纬相连,宛如血脉,无法断绝。
“正堂进宫时才十岁,清瘦惶恐的模样吾至都还记得。”
皇帝追忆往事,无尽感怀,不多时泪流满面,皇后装作不见,默默织布。
当初二皇子病逝,陛下就不改听信太史局的人胡说八道,说什么天子命贵,二龙相克,陛下担心正则有危,生生的将孩子送回王府一个月才接回来,回来后正则将近两个月没有睡好,时常惊恐。
分明是淑妃买通了太史局的人,淑妃的儿子死了,偏要送走正则。时逢陛下欲以正则为太子需要一把磨刀石,皇后劝谏,以淮南王庶子之孙刘纪宁入宫交于淑妃抚养,虽年长于正则,仍按正则序齿,过继大宗,改名正堂。
正堂十五岁时,以一篇《禹贡.税务》入朝为吏部主事。同年,温婕妤生育三皇子,皇子胎弱带有心疾,陛下想起往年旧事,再次送回年仅十岁的正则,未曾想两个月后,三皇子病逝,正则被接回。也是从那时起,正则偶发疯病,为了保住正则,皇后尽全力隐瞒,以养病之名,将正则、令仪两个孩子带往终南山翠微宫抚养。两年后,正则病情稳定后才带了回来,也因此正则、令仪形影不离。
一晃十一年了,陛下竟然在伤怀正堂,若非淑妃当年用计,正则怎会有那样见不得人的病症。
到底是多年夫妻,皇后宽慰,“正堂技不如人罢了。不知陛下如何处置正堂?”
“生死有命罢了。”
皇后: ……
“陛下,昔日唐太宗太子承乾谋反亦不过流放黔州,难道陛下真要杀了正堂么。陛下要慎重。”
可此时,皇帝已经痛哭不能自己,皇后无言再劝,继续织布。
陛下伤怀,皇后抬头看向门口,心下计算女儿回宫的时辰。
酉时三刻,
令仪回宫,皇后看向女儿的一刻,眼眸中泛出一丝光亮。
令仪,正则行礼后看着痛哭的父皇,令仪退后一步,与正则对了个眼神,正则向前一步叩首,令仪紧随其后。
且听正则道,“父皇。古时,大禹的弟弟象谋害大禹。大禹查明真相后未曾杀了弟弟,反而将有庳给了象,不仅缓和家庭矛盾,更是稳定了部落。这不仅仅是仁爱兄弟,更是稳定宗族,天下。请父皇念及二弟往日对朝廷有功,饶过二弟一命。”
皇帝止泪,看向正则,欣慰不已,多年精心培养的储君果真有仁君风范,看似波澜不惊,心胸动荡起伏,仍是端着君父的面子,表示,会让大理寺卿依律处理。
正则再三叩首,这才与令仪退下。一转身,正则变了脸色,甚为阴冷。令仪凑近时才变了一副温和的模样。
两个孩子走后,皇后这才起身,侧坐在皇帝身侧,
“正则宽厚仁慈,令仪辅佐得当。常说娶妻娶贤,难道令仪不够贤良么?”
皇帝抬头看向皇后,与皇后比划了下正则刚进宫时的大小,感慨长子今已身长八尺两寸,真是时间如风,半点不由人。
“顺其自然为上。”
皇后:……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正月初六,深夜,韦府。
韦府,愁云惨淡。此事的韦府书房来了一位乔装的客人。
李令衡拿出韦规与江安王来往书信、以及周昭容的证词,甚至与周怀的来往书信誊抄本。
韦规多年朝堂浸淫,见此,冷笑。
“李大人这是何意?”
“武烈朝,寒淑妃善妒,谋害太子,和慈皇后误食而薨,皇帝震怒,株连九族。而今,韦伯父以为若是寒哲在世如何破局?”
“树欲静风不止,何况飓风。”
李令衡饶有兴致的看向韦规,老东西。
“李陵降匈奴,武帝怒,欲诛其族。陵母叹曰:“吾儿负国,吾何惜一死,以赎族罪。”遂自缢。廷臣以其母殉节,谏武帝宽宥,李氏旁支乃免。”
所说刚才的话是暗示,这番话便是明示,韦规迟疑,手上不自觉续了杯茶。
“宣仁公主尚是公主,如何坐稳储君妃之位?不妨令衡先谋划一番。”
令衡浅笑,道,
“婚姻大事看天意。伯父,可等到天意。”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陛下的意思?”
“伯父何解?”
“是你的意思,逼死朝廷重臣罪过不小,若是陛下的意思,吾遵圣旨。”
令衡刚要开口反驳,听韦府管家慌张扣门送信。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管家在外回话,“老爷,宫中传信。临海王薨了。”
韦规再也站不住,临海王薨了,江安王必死无疑。
令衡不语,拿走了带来的证词证据,临走时为韦规续了一盏茶。
一道蒙顶茶,数年前,韦府权势极盛时乃是方山露芽。
韦家,青黄不接,无人可续。
靖王病逝,皇帝大悲,赘朝十日。江安王一案延迟受审,但,刘正堂闻之,不忍受辱,自尽于大理寺监牢。
不过两日,风云变幻涌动。皇帝下诏以江安王之名下葬,其子还于旧宗。
消息传至后宫,淑妃自知无力回天,上吊自尽。
一桩桩,一件件,朝堂上的目光都盯紧了晋王。
曹兰阁在家望着天思索太快了,进程太快。
其夫人郭氏奉茶而来,
“自晋王涉贪墨之案,继而江安王事败,今两皇子薨逝,未逾月余。背后诸势暗涌,福祸难料。”
“既已结阵为援,当竭尽所能,辅其事。”
“树大招风。”
郭夫人蹙眉,忧虑心重,曹兰阁握紧了夫人的手以安慰。
“令衡,在推动此事。”
不然单以曹家之势,过于迅速了些。
“令仪欲登后位,李氏宗族必倾力相助。然郡王薨逝尚在孝期,婚典定当迁延。恐帝心渐生龃龉,易择他人,届时则竹篮打水,终成空愿。”
郭夫人欲言又止,还是将话咽了下去。当年小姑为救陛下难产而亡,为着这份恩情,陛下理当顾念些许。
二月中,皇帝从丧子的阵痛中缓神,着手查起周怀贪墨案,并从中牵扯刑、吏两部尚书,所谓墙倒众人推,弹劾的周折如雪花般送进宣室殿,强有力的证据层不出穷,不出一个月,抄家流放,不曾有漏网之鱼。
至此,朝堂安静些许。曹兰阁这才恍然大悟,先前之事分明有陛下的手笔在,令衡是为令仪办事,更是皇帝的一把不露声色的刀。
皇帝是要清除世家在朝堂上的庸碌之臣,让寒门上涌。阶级流动如水,互相争斗,皇位才坐的稳。
难怪皇帝先前欲以寒门女子为晋王妃,想来也是基于这般考虑,所以才拖延婚事。
一尺按照古尺23.1厘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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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太子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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