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
从教室里出来,在还未出校门的路上,这个位置是放学出校门的必经之地,席砚看见了背着空瘪瘪的背包的宣予安。
但是宣予安似乎没听见他的声音。
于是席砚跟了上去,在距离两步路的地方,重新叫了一遍:“宣予安。”
这回的称呼明确而具有指向性,宣予安想不听见都难。她似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原来刚刚听见的那句安安是在喊她,会感到意外则是因为,除父母之外,已经许久没有人这样喊过她。
她犹豫地顿了一下脚步,单手下意识抓握在背包肩带上,才转回身来,即使三年多没见面,也几乎不需要任何犹豫地认出了背后的席砚。
她的手指在肩带上不着痕迹地轻微摩擦了一下,才对面地叫出对方的名字:“席砚。”
她当然认得他,做不出假装意外相遇的模样。
纵然她在学校里独来独往,不跟任何人交往,也时不时地能听见别人的讨论声,那个在同年级1班的席砚。
不用刻意去打听,总会有机会知道他们就在同一个学校。
更何况,早在刚开学时,体育课上,宣予安就已经见到过他。
他和朋友在旁边的篮球场上打球,跳跃跑动在人群间,宽松的校服衣摆跟着动作微晃,不久后,额间的碎发被汗打湿,皮肤在光圈下近乎在发光。
当时的宣予安晒在九月份热烈的太阳下,抱着排球在角落里注视了好一会儿,才转身走去树荫底下。
说话间,席砚已经走到宣予安的身边,隔着两三个手臂的距离,显然是想要同行走完剩下的路,说:“好久不见。”
“嗯。”只有宣予安知道,她转身的反应是有多僵硬,脑袋拧在脖颈上,但还是冲席砚笑了笑。
结果就是,两个人一起并肩走在人群密集的放学路上,有好奇的人会回过头来看。
越中晚上八点放学,路上的天空已经陷入黑暗,但两侧路灯的光线是暖黄的。
“确实挺久了。”宣予安说,她的目光微微垂视看向地面,看道路向前延伸,而不是去看身边的人。
三年多空白的不曾交叉的时间,足够让两个曾经十分相熟的人之间变得陌生。
想开口聊点什么缓解气氛,却又好像无话可说。
席砚会主动来找她,总不至于说没听过她过往的事迹,所以,有些话,最好是不必问、不要说。
宣予安这样想。
说话时,席砚一直在侧头看宣予安的侧脸,或许是因为太久的时间没接触,女生的表现显而易见地不自然,毕竟,他们都长大了,不再是随便就可以肆意靠近的孩童。
但是,在席砚面前的女孩,也不像是传闻中的那般不可理喻的霸道性格。
她很平静,也很安静。
久别重逢,进行的都是些十分普通的对话,这些年在做些什么,父母怎么样,过得好不好?
但是,纵然有许多疑问,却没有必要问的太急。
席砚有人来接,还是个熟人。
司机王叔也很惊讶,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认出人:“安安?”
“王叔。”
宣予安只好朝人打招呼。
席家父母都是好性子,她在席家时享受的从来都是大小姐一般的待遇,没人不认识她。
小时候,就是王叔在接送他们上下学,一直没离开过。
王叔乐呵呵地熟练地给他们拉开车门,一边说:“之前听说你搬家了,小砚还去找过你。”
只是可惜没找到。
本来,宣予安没有上车的打算。
听到这话,她扭头去看席砚。
王叔说的话是真的。
席砚确实是去找过宣予安,当时宣予安突然间开始不再打电话给他,而他打过去的也永远都无人接听,直至变成空号。
可是,之前明明说好了,即使分开了,也要时常联系。
是她先食言了。
宣予安说:“抱歉,搬家的事太突然了。”
才没有任何的解释与道别。
席砚说:“一起走吧,送你回家。”
宣予安想拒绝的,但推脱不过。
“安安,你们现在住哪里?”
王叔在驾驶座上侧回头来问。
宣予安张了张嘴,在两对目光的注视下,以一种别扭的心理说出,“已经搬回原来的地方了。”
欲盖弥彰地补充:“离学校会比较近。”
好在没有被怀疑。
可能是因为,在固有的印象里,她实诚得都不会撒谎。
夜晚的市区,霓虹灯光,车水马龙。
“买气球吗,还有泡泡水?”席砚忽然指着窗外问。
很久没玩过了。
“王叔,停一下车。”
“好嘞。”
决定很快就被做下。
宣予安只能跟在席砚后面。
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在小摊前头付钱。
她在旁边等待,眸光微垂着,有一点涣散。
宣予安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平和,却难得不会被其他情绪席卷的时刻。
想得多了,反而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忽而一个大泡泡碰在她额边的头发上,脆弱地无声地破掉,一点水花溅到她的脸颊上,接触上时是凉丝丝的。
有点像皮肤陡然碰上了夏日的薄荷。
猝不及防抬头后,就看见罪魁祸首在前头笑,不是那种肆意热闹的大笑,而是清浅而温润的抿唇微笑。
他们都还记得,小时候的宣予安会因为泡泡水不小心泼倒了而伤心地哭。
接连扑面而来的是连续的气泡群,将女孩围绕起来。
宣予安下意识眯了眯眼。
伴随着肆意的晚风和车辆驶过的喧闹声,得来的却是片刻的安宁。
成群的彩色气球在头顶上颤动碰撞,被细线牵引着不让飞走。
她受这氛围感染,从中挑了一个,牵在自己的小指上。
回到车上时,红色的气球在黑暗里飘到汽车顶棚上,让她需要仰头去望它。
但是,马上就要到了。
不管在何时,宣予安都不觉得自己是个喜欢伪装和平的人,好好学生也好,不学无术也罢,她该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
此刻却觉得有些退缩。
“王叔,送到门口就行。”
宣予安瞧着越来越近的路,在下车前说。
最好不用送她进去了。
她真切地希望。
幸好,上天似乎听到了她的声音。
车子停在了小区不远处的大路上。
虽然席砚也跟着下车,要把她送过去,却在大门前及时停住了脚步。
晚风卷动着他们的校服,将气球推拉着在空中乱晃。
这段路很短。
分开前,宣予安问:“你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从一开始,席砚的目光就很少从她身上挪开过,那或许是一种略带疑惑探究的情绪,并不激烈,但是依然会令人觉得不自在。
他们拦在大门口,身后有汽车的光线和鸣笛声,非常短暂的时间里,席砚选择诚实地说出了原因:“因为你跟以前很不太一样。”
这话令宣予安的眼皮颤动了一下,但是这点动作,在模糊的夜色里,被披散下来的长发掩盖住。
席砚拉着她退让到一旁的角落里,给身后的车辆让路。
她忍不住问:“那么,会很奇怪吗?”
很多人质问过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对方柔和放缓的声音,却像是手掌轻轻地抚在她的发上:“很漂亮。”
是很温柔的一句话。
这时的席砚对于宣予安的印象其实还停留在许多年前。
从席家离开时的宣予安,褪去了幼年离家带来的不自信与怯懦后,她温柔清冽,犹如一朵饱满欲放的白蔷薇,与席砚站在一起,就是身边人眼里的一对金童玉女。
席家是真正将她当作大小姐来教养的。
至于与如今的传闻相比,自然是相去甚远。
或许人是会变,但席砚还不知道宣予安在这几年里经历了什么,才会达到现在这样的一个结果,他并不想过早就对此下太多的论断。
听来的又不一定全是真的。
少年的席砚褪去了少不经事时短暂的桀骜不驯后,似乎变成了一个十分宽容的人。
这显然是个宣予安没意料到的答案。
明明,方才在路上,席砚喊她名字的时候,在她心上打了个颤,既不是久别重逢的悸动,也不是兴奋,而是油然而生的恐惧。
有一种做了坏事被抓包了的滑稽感。
但是,现在,或许是她这三年来最正常的时刻。
“明天见。”
席砚试着说。
宣予安的嘴唇有点干,顿了一下才回他:“明天见。”
都在一个学校里,席砚有心的话,难免会低头不见抬头见。
她没有着急进门,而是跟席砚挥手告别,再看着车灯渐行渐远后,才叹了一口气。
亦或是松了一口气。
红色的气球没有被主人带回家,它被挂在路边蔷薇丛的绿枝上,在木质座椅背后,整夜里跟着风摇晃。
疾驰而过的汽车会被层叠的绿叶丛挡住,留下一阵发动机的轰鸣声。
次日上午,课间。
在一层楼整排安静的教室里,除开零星的几个人趴在课桌上补觉,高一(20)班则是格外显得闹哄哄。
已经是临近晚秋的天气,教室里空调的温度却依旧打得极低,像是要把里面的人都冻成冰骷颅。
宣予安顶着一双困倦恹恹的眼睛揍进教室时,距离规定的上学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一节课。
可是就算她迟到,也不会有人过问。
她的出现似乎自带静音效果,令原本还在叽叽喳喳的教室里短暂地安静了几秒。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地落在她身上。
宣予安不理会他们,径直走到座位前。
整个教室,只有这一张桌子上完全空落落,一点痕迹也没有。
仿佛这个班上就不存在这个人。
宣予安长腿一伸,一脚踢在凳子上,发出晃荡的一声略带恼人且刺耳的响动,脚下的凳子在微微摇晃了几下后,才稳当地直立在地面上。
是一副会令人讨厌的做派。
但是,她不在乎这些,老神在在地坐下去,将松松垮垮吊在肩膀上的背包丢在桌面上。
目光一瞥,所及之处的人皆别开目光,不去与她对视。
她前几天刚砸了教室的一块玻璃,当时哐当一声响后,玻璃碎裂时,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拽什么拽啊。”
有人看不惯地嘟囔了一句,却被旁边一个长相可爱的女孩儿拉了下衣袖。
这群人是一个小团体凑在一起。
除这两个女生之外,还有三四个人,或站或坐,扎堆在一起。
说话的这人还不服气:“颖儿,你怕她做什么呀?”
明明就是宣予安先欺负的江颖儿,大家可都看在眼里。
这才开学几个月,又是在体育课上泼水,又是在教室里砸东西,她也太嚣张了。
真不知道为什么学校还会留着她。
但另外的女生似乎还是想息事宁人。
“算了吧。”
“以前在十四中时,宣宣她还帮了我。”
江颖儿垂下头,压低声音,无论怎样,她总是愿意叫宣予安一声亲昵的称呼,这是她们之间关系最好时用的。
“只是后来因为她家里的事,她才变成了现在这样。”
宣予安性情大变的原因,也不是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后排的男生却不客气地接话:“也是,毕竟是精神病的女儿。”
指不定宣予安的脑子也有什么毛病。
另一个女生悄声说:“你们听说了吗,她那个得了精神病的妈,在办公室给老师下跪了,求老师别开除她。”
“真的假的啊?”
“都有人看见了。”
刻意压低的声音,十分微小,传不进坐得靠远的宣予安的耳朵里。
但是,那些凑在一起细声讨论的头颅,和时不时不自觉瞥到后面来的眼神,却容不得人不多想。
更何况,那里面有江颖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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