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瓷随着祝由的意识的消散,也化作一堆灰烬,被裹挟地火燥热的暖风一吹,便散在了遍地的岩浆里。
陵玉意看了地上余下的几粒灰烬许久,才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一般,眼珠子在眼框转了两转。
……
“无趣。”
他们这群人,都是在痴人说梦罢了。
她现在看不到被息壤包裹住的梨白的情况,但她能感觉到,大地在此处的搏动越来越强烈——咚、咚、咚。
如心跳一般。
大地也会有心么?可能吧,毕竟连上天也会有偏爱。
陵玉意抽出她的剑,插在地面,以剑为引,她将自己的心跳与这方土地的心跳相联结。
三尺道的人确实不太喜欢动脑,所以他们更擅长认准一件事情死磕。万载研究,师父最后告诉她一句话。
天地世间,不过“情理”二字,天占理,地占情。
陵玉意信了大半,譬如此刻,她用剑将自己的爱与怒宣泄进厚土之中。
大地啊,若你真能感受到这片土地上的生灵,请将这些微不足道的恨意,化作刀刃,哪怕为那高天之上的存在,划下小如尘埃的一点伤痕。
她侧过头看了一眼茧蛹中的梨白。
陵玉意也觉得师父有一点说错了。
譬如他绝不会想到,理智的天意一但偏爱,就是如此不讲道理。
何其有幸,何其不幸,那份偏爱没在她身上。
——
而被偏爱的长夏感觉自己正在飞速坠落。
一个声音无奈道:
“你明知道这里没有空间和时间的概念,为什么不停下来?”
很有道理。
但长夏并没有选择停下,她任由自己跌落,等到那个人自己认输,最后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而后睁开眼。
宽袖,青衣,墨发。
是她熟悉了千百年的人。
“因为我在等你接住我。”
她伸出手,盖住了谢逢雪的眼睛。
“师兄,你真的让我等了好久。”
谢逢雪掰开她的手:“我没对你用心月狐。”
就算用了,光用手是遮不住心月狐的,心月狐不在那双潋滟眼,而在那颗薄情心。
然他对长夏从来做不到薄情,也就无从谈起,对她使用心月狐。
长夏从他怀里跳了下来,毫不在意道:“我知道啊。”
这只是他们之间一场心甘情愿的游戏,就算不用心月狐,她依然为她师兄神魂颠倒。
谢逢雪怔愣一瞬,道:“抱歉。”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为什么道歉,因为过往的任意妄为导致她千世不得善终?还是为自己自以为能改变一切的傲慢?
事实就是,他其实什么也做不到。
长夏忽然低声笑了下,她抬起头,眼睛里闪过名为揶揄的情绪,这是她这几年最开心的一次,长夏看着谢逢雪,得意地说:“这一次你也看到了吗?”
高高在上的占师。
谢逢雪:……
“没有。”
这片空间是她拿裁寿这把修罗族最后希望的宝剑劈出来的,剑刃之锋利,甚至割破了时间与空间,独立于天地之外。
他看不见这里的未来 。
“那祂也看不到。”
溺水的人终于得到片刻喘息,在这片她开辟的空间里。长夏的唇角忍不住勾起来,这是凡人对上天的胜利。
尽管只能持续很短的一段时间。
“祂可比我厉害,我发现这里,进入这里只用了三个时辰,祂只会更早。”谢逢雪的声音里带着隐约的笑意,倒是一点也没有将要被发现的慌张,“怎么办,若是被祂发现,咱们就要死一处了。”
长夏:……
说得像是偷情一样。他们需要吗?他们不是一向都是光明正大吗?
她手中幻出一柄长剑,递给谢逢雪。
“干正事了。”
一仞寒。
他的剑。
谢逢雪垂下眸睫。
数万年的时光,太长了啊,长到他几乎快忘记,他也是个剑修。
他将剑又递了回去,“我现在不用剑。”
长夏不甚在意道:“那行,以后这剑就归我了。”
裁寿在剑阵中央当陪宋甲当阵眼,飘零久作为她随手之作,不足以应付后面的战斗,倒是一仞寒作为她师兄的佩剑,她用起来也很是顺手。
“还有多久?”
“半柱香。”谢逢雪道,“我努力一下,可以再困住祂半个时辰。”
“不用。”长夏将一仞寒放在掌心转了一圈,漫不经心道,“半炷香,够了。”
她是去跟天拼命的,机会就只在那一剑之中,不是祂死,就是祂亡。
“有更重要的事情,比如……要和我一起见证新世界吗?师兄。”
长夏歪过头,朝谢逢雪嫣然一笑。
这是邀请,也是求助。
时空因果本就是她的弱项,她只能用最费时费力的方法,一次次自戕,又一次次开辟这个独立于时空之外的地方,在这里积蓄力量。
但她现在的积攒还不足以与天一战。
而她欠缺的部分,恰好也是谢逢雪所擅长的。
在这里所有的世界线收束,她拥有谢逢雪轮回的那百千世的记忆,在没有见到谢逢雪之前,这或许不足为道,她是心性坚韧的剑修,确定了目标只会向前。
但既然见到了谢逢雪……
她就不想再等下去了。
“这时候终于想到叫师兄了?”
谢逢雪低垂下头颅,而后笑了一声,双手结出古朴的印。
“虽然就算没有我,你也能一次次劈开这片空间,积攒力量,最后破茧而出。”
但他还是想为她做些什么。
“夏夏,飞起来吧,我接住你。”
像过去千百年那样接住她。
亏大了。
汹涌的时空之力倾泻而出,原本用于逆转世界的力量,在这一刻化为一道青色的光,缠绕在一仞寒的剑身之上。
他彻底回不去了。
但那又什么关系。
反正现世里还有个她喜欢的“谢逢雪”在等着她。
她所厌恶的这个,阴谋鬼诡几万年的谢逢雪,早在苍玄之上就已经死透了,现在只是在这片无天无地的空间里苟延残喘。
他会杀掉所有对不起她的人,包括他自己。
青色流光化作一道弯曲的剑痕镌刻在剑身。长夏轻轻抚摸着这道剑痕。
“你真是——天底下最讨厌的人。”
她弯起唇。
“就算看不到未来,你也知道我不可能会让你一个人住在冰冷的剑里面。”
所以才会放弃地那么干脆。
在这个没人看得见的地方,从衣摆开始,长夏的身体化作鹅黄色光点,逐渐汇入一仞寒,最后亦化作黄色剑痕,与那道青相交织。
如此和谐,宛若一体。
——
陵玉意猛然睁开眼睛。
漂浮在半空中的光茧,忽然碎裂开一个巨大的豁口,恐怖的气息从那道口里溢出来。
陵玉意皱着眉拿出祝由留给她的阵盘,开始掐诀封印住气息的溢散。
等动静歇下去,她又谨慎地看了四周半晌,才敢喘一口粗气。
果然如祝由所说,那位左山主和真正的天道,关系耐人寻味。
犹记得祝由刚拿出阵盘的时候,陵玉意差点尖叫出声:“你疯了!拿天道造放东西来对付天道!”
祝由却不甚在意地讲出了个大秘密:“虽然你可能不信,但是,左衾也想覆灭天道。”
陵玉意:“我信。”
祝由:嗯?
陵玉意确实信。
她比左衾别惊春他们那几人小了一千来岁,她出生的时候他们已声名鹊起,被称作苍玄的希望。
苍天太高,仙界太远,晨星山山主和剑仙人,才是苍玄人眼中不可逾越的高山。
得知左衾的来历的时候,陵玉意是有过一瞬的绝望的,高高在上的左山主,无所不能的左山主,三尺道护宗大阵都是他布下的,这样一个人,要如何去打败他?
但也只是一瞬。
就算知道不会赢,三尺道之人亦会决然拔剑。
这就他们所行的道路。
所以当祝由告诉她,左衾也想杀死天道的时候,陵玉意竟然有一种“果然如此”的解脱感。
太顺利了,一路都太顺利了,无所不知的占师,怎么会发现不了他们的小动作。这些年她一直在隐秘地等待,等待什么不可挽回的意外发生,甚至左衾本人亲临。
但是都没有。
她那时候出奇平静,甚至有一些胆大妄为的好奇:“为什么?”
祝由却丝毫不在意这是不是僭越。
“所谓弃子,不就是这样吗?总想推翻些什么,而后来证明些什么。”
他身上的裂纹又深了。
“天意难测,是不是故意被斩下来最偏妄那一部分,谁知道呢。”
陵玉意拿出浸油的棉布,擦拭着宝剑。
“或许祂也觉得,对凡人的偏爱,是祂做过最错误的事情。”
等她将剑养护到自己满意的程度,持剑柄向后一挽,冷寒的剑光挂在剑锋,透着侵入骨髓的凉意,消解了几分地火的炎热。
“千年地火,难消寒凉。”祝由近乎痴迷地看了眼她手中的剑,喑哑道:“这柄剑得用鲜血来开锋。”
陵玉意那时候怎么回答他的呢?
她说:“这种事情,我比你更清楚。”
早就准备好了。
——此刻陵玉意看向地火中央的梨白,那时候的她不会想到,最后祭剑的,竟然是戚琢。
她心道,纵人有万全策,但天不愿遂人意,就不会遂人意。
她想,或许那时候她想错了,或许不是天意觉得偏爱凡人是错。
天是不会有错的。
祂只是在像过往千万年那样,遂人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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