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在叹息什么呢?
祂也会叹息吗?
长夏只觉得自己像是落在了一片雾里。雾散尽后是久远的儿时,在那个叫王家村的偏远村落,村西头种着柳树的一户人家就是她的家,里面有阿爹、阿娘,有大兄和二兄。
大兄修学,正准备考取东境官吏职位,二哥被云游仙人看上,只待他再年长一点就带他去修仙。阿娘抱着她,手指轻轻拨弄她的脸颊,笑吟吟说:“咱们小长夏以后想做什么呀?”
长夏像是一个观众般看着过去的自己,而后轻轻开口,与阿娘怀抱中的小长夏稚嫩的声音交错相合:“要做行侠仗义的大侠!”
居然还记得这样清楚。
“原来你那时候是这样的。”
谢逢雪猛不丁窜到她身后,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长夏:……
正伤感呢!
她有些怀疑:“这种级别的幻境,左衾拿出来是想招笑吗?。”
而后狐疑地看了眼谢逢雪,用手戳了戳他,“还是说,你才是幻境。”
谢逢雪:“对对对,我是幻境,所以你心里想的念的都是我。”
长夏:……
她问道:“师兄,你今年多少岁?”
“一千二百二十?后面有几年时间,我像是被困在梦境里,不做数。”
这是她那还没接触时空咒术的师兄。
他又开口:“准确说,我们两个人都是幻境。毕竟我们两个人都死得不能再死。
长夏:“你不是只有十年前的记忆吗?”
谢逢雪:“但我也有脑子。”
长夏:……
她大声喊:“左衾,你出来,我知道你在!”
谢逢雪看热闹不嫌事大似的,慢悠悠道:“人家这会儿在陪自己亲儿子呢,哪有功夫管我们俩。”
他翻了翻自己的记忆,发现好像有人给他留下了一些有趣的东西,至少够他明白现在的局面。
天之剑,地之剑,人之剑。想想就能知道这片空间有谁在。
左衾不在他们这里,定然在宋甲那里。
他和梨白又不熟。
长夏:……
这个没经历过时间毒打的师兄看起来好像很需要经历一次她的毒打。
苦大仇深好几年,她几乎快忘了,她师兄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乐子人。
“你加个我都比不上他家阿大,这是一件很值得拿出来说的事情吗?”长夏毫不留情地戳穿,“比起我,你还多了个徒弟的身份吧,他宁愿先去找那个废物,也没有先来看看你这个‘名义上的’衣钵传人。”
还重重地咬了“名义上的”四个字。
谢逢雪:……
“杀了吧,我会替他安排好苍玄的一切。”
一直在关注这边动静的左衾:……
“也没这么麻烦,这是我最后一点自我,散了就没了。”
长夏不怕死地问:“你就这么喜欢道别?”
第三次了吧。
“你到底跟谁学的刻薄?”
“你啊。”
长夏自认为周围没有比左衾更刻薄的人了。
左衾:……
等宋甲赶过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这三个已经不算人、不算鬼,可能下一刻就会消散在天地间的存在,此刻闲情逸致,甚至还有功夫斗嘴。
也是,他们都死了,苍玄怎么样也管不了,至于这点意识散不散……
那无非也就是再死一次。
左衾认命地闭眼,揉了揉眉心。
那种熟悉的让人头痛的感觉又回来了,像是从前无数次,长夏惹了事,自己巴巴跑去帮她收拾烂摊子,最后却被告知她自己明明能解决。
丢掉半条命的那种解决吗?
长夏显然是看到了宋甲,伸手指着他,对左衾道:“喏,你亲生的来了。”
左衾:“我没有不关注你们,这片空间为我所控,一毫一厘我都清楚。”
长夏:“但是你先选了他。”
左衾:“我要先把他送出去。”
谢逢雪:“但你还是先选了他。”
他酸溜溜道:“我们两个人都比不上他一个。”
宋甲站在旁边不敢说话。按照道理,他们几个现在都只是一道意识,没有孰强孰弱,长夏和谢逢雪也奈何不了他。
但他就是怵这俩人。
不过这些害怕中带了些许的、隐秘的兴奋,正如他们所言,左衾先选了他。
他悄悄抬头看着说不上是吵架还是在斗气的三人,他印象中的左衾向来是强大的,傲慢的,俯瞰众生,浑身上下写着高高在上的矜贵。甚少有那些凡人脾性。
他一直在仰望左衾,将自己当做渺小尘埃,匍匐在他脚下,战战兢兢,害怕别人说他不配,更害怕左衾也说他不配。
他与左衾的关系,是仰望,是俯视,或许中间有些孺慕,却绝不像他与长夏这般。
就算之前耳闻长夏与他相处的方式,到底不如亲眼所见来得真切——原来也可以这样吗?
这么闹腾。
像是寻常父女争吵。
原来刻薄的左山主也可以无限度容忍他人的冒犯,原来自负的左山主也不是对谁都严苛。
等那边的声音渐渐平息,左衾朝宋甲招了招手。
“阿大,过来。”
宋甲慢慢踱过去。
“梨白我已经送回去了,至于你,是想会苍玄,还是想留在这里看一场……”左衾停顿了一下,拉长语调,“创世。”
长夏冷笑:“就知道让我们去做最危险的事,然后把他保护得密不透风。”
左衾:“那我把你俩送回去。”
谢逢雪:“就知道他才是你真正的衣钵传人。最重要的事情都只放心交给他做。”
左衾:……
怎么说都是你们有道理是吧。
宋甲:……
感觉自己就像是个被争抢的工具。
他小声道:“我就在这里。”
左衾深吸一口气,抑制住自己想打人的冲动,别惊春事情还是做得太绝,连丝神魂都没留下,不然这俩糟心玩意儿真想直接甩给他。
“先做正事,做完了随便你俩怎么骂我。”
长夏和谢逢雪抱着手,一个脸朝左,一个脸朝右,双双冷哼一声。
左衾也懒得管他们。
他伸出手,缓缓向上一抬,金色的结界覆盖住他们四人,脚下这片被左衾所庇佑的空间开始破碎消散。
长夏觉得的意识像是被抽出了躯壳,飞到了高天之上,眼中的景象也随之改变。
熟悉的世界开始瓦解、重组,而后变成一个个散落的碎片,被近乎是液质的金色丝带相串联。
那是……什么东西?
她费力睁着眼。
没有宋甲和左衾,也没有谢逢雪。
她靠近了其中一片碎片,那里面只有穿着粗麻衣服的人们,相互扶持,行走在山林中。
不知怎么,她忽然想起一句话。
姬氏人皇九万年。
这是过去的时空。长夏看着周围无数的碎片,忽然明悟,这便是“天”的视角,那些碎片都是错落的过去,被金色的时空之线所连接拼凑,成为苍玄人所熟知的历史与传说。
她想再细看,却见那张碎片被一双大手小心捡起,捧于手心,像是再被无形之人怜惜观赏。
“这里,就是我诞生的开始,也是天爱世人的开始。”
左衾缥缈的声音回荡在虚空。他不是天道,而是天道的私心,是天道最偏惘的一部分,也是天爱世人那一部分。
九万前给姬氏一族时空咒术之力,让人族得以存活的是他,数万年前大巫奉上虚假牺牲,换取真实天怜的是他,一万年前,帮助贺楼兰斩下那一剑,重伤天道的,也是他。
而如今这个,因为人愿胜天,所以自斩自身的,还是他。
长夏有些怔愣,看着碎片里还在赶路的先辈们,竟然有种恍惚的感觉。
如此简单?
只是几个还算不屈的凡人,如何当得起九万年的偏爱。
而后左衾洞悉她心中想法,告诉她:“就是如此简单。”
何为欢喜,心之一动。
可能因为那那时候的天道并未完善,天命还未既定,仍有空隙,也可能是因为那时候的人族时机恰好,世上有千千万万不屈的生灵,偏偏是他们在那一瞬间,打动了孤高的天意。
为何非要那些轰轰烈烈的往事,天之一念,最初就只是为了那几个不屈的凡人。此后万载岁月,诸多期盼与请求,都只化作一句。
有何不可。
又是一声叹息。
长夏听出来,那其中属于左衾的部分已经很少了。这意味着会爱人的天意正在对抗中消亡,剩下的是不会对人族放水的公正天道。
长夏闭上眼睛,吐出一口浊气,裁寿、一仞寒与无名红剑应召而来。围绕着长夏,化三为一。
她的战场到来了。
长夏看着那双古朴的眼睛,她曾经仰望祂,如今累世因果加身,能够平视祂。
但是还不够。
神道是最肖似天意的一道,神无相无形,天亦是如此。古朴的眼睛只是祂意念具象所化,就算打碎,也会在刹那间重新生成无数个。
只有一剑的机会。
她在等。
——
谢逢雪上一瞬还在和左衾说话,下一瞬,人就已经踩在了苍玄的土地上。
虽说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小灵山吃席宴,但不知为何,却有一种久违之感。
谢逢雪遥望河山,他像是阔别了故土许多年。
现在不是感怀的时候,他正准备离开,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之时,忽然一愣——
——抬眼间,前面那棵不远的树下站着的,竟然是另一个谢逢雪。
他明悟似的低头看向自己已经半透明的身体。
——果然如此啊,原来他已经死了,现在存在的,不过是一些关键信息的载体。
“我果然连你也妒忌着。”
谢逢雪缓步走过来,听见这个把自己搞失忆的“旧谢逢雪”,如是说。
谢逢雪:关于我分离出一个单纯的谢二雪去陪长夏,但是又后悔嫉妒谢二雪,于是把自己搞失忆,变成谢三雪的故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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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争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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