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墨点,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悄无声息,却在我心底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一连两日,风平浪静。无论是东六宫茶库的邀约,还是紫薇花枝的警告,都仿佛从未发生过。
但这平静,反而让我更加确信,那双戴着玉扳指的手,正在暗处静静地凝视着我。他们收到了我的回应,并且在......评估。
御药房的日子依旧按部就班。我切药、研粉、分拣药材,姿态恭顺,心思却如同时时绷紧的弓弦。我暗中留意着那位私藏乌头的陈太监,他依旧笑容可掬,穿梭于各宫之间,偶尔指点小宫女辨识药材,语气温和,挑不出半分错处。
然而,我却在一次他指点他人时,敏锐地捕捉到他提及"附子"用法时,眼中一闪而过的、与其和善面容极不相称的冷光。附子,与乌头同源,亦是大毒之药。
我知道,这是一条潜藏的毒蛇。
这日午后,天空阴沉下来,闷雷滚过天际。钱管事吩咐我将一批新到的黄芪搬去库房晾晒,防着返潮。我应了声,刚将药材在库房摊开,便听得外间传来一阵压抑的争吵声,夹杂着女子低低的哭泣。
我悄然靠近虚掩的门缝。只见院中角落里,一个面生的小太监正扯着一个青衣宫女的衣袖,语气狠厉:
"......别给脸不要脸!王公公看上你,是你的造化!再拧着,仔细你家里......"
那宫女面色惨白,浑身发抖,泪珠滚落,却不敢哭出声。
我认得她,是御药房里负责打扫的宫女,名叫青黛,性子怯懦,平日里如同影子般不起眼。我脑中飞速闪过关于那位"王公公"的信息——内务府的一个采办头目,据说与八爷府上有些牵扯,在底层太监中颇有势力。
若在平日,我绝不会贸然插手。但此刻,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掠过脑海——这是一个机会,一个或许能打破僵局,又能暂且避开八爷党纠缠的机会。
我定了定神,没有立刻出去,而是迅速退回库房深处,故意碰倒了一个闲置的药篓,发出不小的声响。
外间的争吵声戛然而止。
我这才抱着几捆黄芪,面色如常地推门走出,仿佛刚干完活。看到院中的情形,我适时地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惊讶,目光扫过那面露凶光的小太监和瑟瑟发抖的青黛。
那小太监见有人来,狠狠瞪了青黛一眼,压低声音警告:"识相点!"便匆匆离去。
青黛如同虚脱般,顺着墙壁滑坐在地,无声地流泪。
我没有立刻上前安慰,而是先去将库房的门关好,这才走到她身边,递过去一块干净的帕子。
"擦擦吧。"我的声音很轻,"宫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哭肿了眼睛,让人瞧见不好。"
青黛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眼中满是恐惧与无助。
我没有多问,只轻声点了一句:"那位王公公,听说与八贝勒府上走得近,势大着呢。"
青黛浑身一颤,眼中恐惧更甚。
我看着她,话锋却微微一转,似是无意道:"不过,我前几日在辛者库时,倒听人说起过一桩旧事。说是前年,也曾有个宫女被王公公看中,那宫女性子烈,抵死不从,后来不知怎的,就投了井。事后查起来,竟有人说那宫女是......是冲撞了四贝勒府上送来的年礼,自觉罪孽深重才......"
我的话说到这里,便停住了。留下一个模糊的、暗示着四爷与八爷之间可能存在龃龉的影子。
青黛怔怔地看着我,似乎没完全明白,但那句"投井"和"四贝勒府"却像针一样扎进了她心里。
我拍了拍她的肩,不再多言,起身离开。有些种子,只需埋下,它自会生根发芽。
我不知道青黛会怎么做,但这步闲棋,或许能在未来某个时刻,带来意想不到的转机。
傍晚时分,雨终于落了下来,淅淅沥沥。我回到住处,却发现枕边多了一枚**风干的、完整的紫薇花**。
与上次被折断的警告不同,这一次,是一朵完整的花。
我拈起那朵干花,在指尖轻轻转动。花形完好,颜色虽褪,却别有一种沉静的风姿。
从"折断"到"完整"。
我微微蹙眉,旋即,眉头缓缓舒展开来。
这不是警告。这是一种默许,甚至是一丝......极其隐晦的赞赏?赞赏我白日里,没有直接接受八爷党的拉拢,反而巧妙地利用青黛之事,试图搅动局势?
"玉扳指"的主人,似乎乐见于我与八爷党周旋,甚至乐见于我将这潭水搅得更浑。
我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连绵的雨丝。御药房的院落笼罩在朦胧的水汽中,看不真切。
我知道,我白日里那看似随意的举动,已然在这无声的战场上,投下了一颗石子。而"玉扳指"的回应,则预示着这场无声的惊雷,才刚刚开始。
我将那枚干花小心收好。既然默许,那便意味着,我拥有了在这钢丝上,继续行走的、微小却珍贵的空间。
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主动权,似乎稍稍向我这边,倾斜了那么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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