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的车马劳顿后，越野车最终停在了兖州境内、一片相对“热闹”些的野坟地旁。
说热闹，是比起岐山深处那绝对的荒凉。这里离人烟不算太远，视野开阔些，坟茔间甚至能看到踩出的小径。
胡万灵跳下车，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骨头节嘎嘣作响。他环顾四周，咂咂嘴：“啧，这地儿风水嘛……马马虎虎，阴气也还行，勉强够小三三充点‘电’了。那就还是和之前一样，老规矩？”他看向张百安和白疏然，“小三三和萝卜头安营扎寨，我和小然然出去探探情况，踩踩点？”
张百安正将一根地钉敲进松软的泥土里，闻言“嗯”了一声。
白疏然也点点头：“可以。早点探明情况，早点把事情办完。”
她看了一眼旁边安静帮张百安递工具的小白，小家伙自从兖州之行确定后，精神似乎稳定了些，但眼底似乎总有很深的忧虑。
车子驶离坟地，汇入乡间公路。夕阳的余晖给田野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空气中弥漫着庄稼成熟的清香和泥土的气息。比起岐山的险峻幽深，兖州这边的地貌显得开阔而温和。
约摸一小时后，一个蓝底白字的路牌出现在视野里——“赵家屯”。顺着路牌指引，白疏然将车开进了一个不算大但也生机勃勃的村庄。
时值傍晚，暑气渐消，村口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下热闹非凡。
男人们摇着蒲扇，坐在小马扎上大声谈笑；女人们三五成群，一边择菜一边唠着家长里短；孩子们像撒欢的小狗，尖叫着追逐打闹，把尘土扬得老高。旁边还停着一辆卖西瓜的小货车，红瓤黑籽的大西瓜堆得小山似的，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正操刀切瓜，冰凉的甜香混着尘土味飘散开来。还有推着冰柜卖冷饮的老太太，吆喝声带着浓重的乡音。
烟火气扑面而来，让习惯了深山野坟阴森氛围的白疏然一时有些恍惚。
“小然然！西瓜！”胡万灵眼睛一亮，指着卖瓜的车，“我去买两个！解解渴！”话音未落，他已经像只灵活的兔子，嗖地窜向了瓜车。
白疏然的目光却被槐树下几个正在跳皮筋的小女孩吸引了。她们穿着鲜艳的小裙子，辫子随着跳跃上下翻飞，嘴里唱着清脆的歌谣。
晚风断断续续送来她们的歌声，白疏然凝神细听，依稀捕捉到了“凤凰”两个字。
她心头一动，走到那群女孩旁边。
一个扎着羊角辫、约莫七八岁的小姑娘正站在旁边看，手里还捏着一根狗尾巴草。
白疏然蹲下身，指着跳皮筋的女孩们，轻声问：“小朋友，她们唱的是什么歌呀？姐姐好像听到里面有‘凤凰’？”
羊角辫小姑娘却警惕地看了白疏然一眼，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小嘴一撇：“你是谁呀？我不认识你呀！”
白疏然连忙指了指停在路边的越野车，解释道：“别怕，姐姐是开车路过这儿，来这边玩的游客。”
她这一解释，反而把跳皮筋的女孩们也吸引了过来。她们停下动作，好奇地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问：
“游客？来我们这儿玩啥呀？”
“我们这儿又没啥好看的风景！”
“就是就是，只有麦子地和苞米地！”
“你是城里来的吗？车好大哦！”
白疏然一时语塞，正想着该怎么解释自己这个“游客”的身份才合理。
就在这时，胡万灵抱着两个大西瓜吭哧吭哧地跑了过来：“哎呀哎呀，都围着我们家小然然干嘛呀？快快快，都让开让开，别挡道！”
他这一咋呼，动静不小，立刻引起了槐树下乘凉的大人们的注意。几个中年男人放下蒲扇，皱着眉头走了过来。
为首的是一个约莫四十多岁、皮肤黝黑、身材敦实的中年男人，他上下打量着衣着与村民格格不入的白疏然和抱着西瓜、一脸“不靠谱”的胡万灵，沉声问道：“你们是谁？到我们这儿来干啥？”
胡万灵把西瓜往地上一墩，挺起胸膛，一脸“高人”模样：“哎呀呀，问得好！我们是谁？当然是天涯的浪子，云游四方的道人咯！不瞒各位父老乡亲，贫道方才掐指一算，观你们这赵家屯啊……”
他故意拖长了音调，摇头晃脑，“风水格局嘛……啧，有点小瑕疵！不过没关系！谁让贫道今日路过此地呢？正所谓相逢即是有缘，这样吧……”
眼瞅着胡万灵越说越离谱，什么“青龙位有缺”、“白虎煞气冲”，周围村民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眼神里充满了怀疑和不善。
几个男人甚至往前逼近了一步，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白疏然心里暗骂一声“猪队友”，赶紧上前一步，一把将还在唾沫横飞的胡万灵拽到身后，脸上堆起歉意的笑容：“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各位大叔大哥，千万别介意！”
她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又指了指被她拽着、正想挣扎解释的胡万灵，声音压低，带着十二分的诚恳，“他是我哥，脑子……小时候摔过一跤，这儿摔坏了！整天就爱说些神神叨叨、不着四六的话！真不是故意的！大家千万别往心里去！”
同时，她猛地转头，用眼神狠狠剜了胡万灵一下，那眼神里的警告意味浓得几乎要溢出来：敢反驳一句，你就死定了！
胡万灵接收到白疏然杀气腾腾的眼神，又看了看周围村民不善的脸色，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悻悻然地闭上了嘴，抱着胳膊，把脸扭向一边，鼻孔朝天，发出不屑的“哼”声，一副“懒得跟你们凡人计较”的傲娇模样。
中年男人狐疑地看了看白疏然，又看了看“自闭”的胡万灵，脸色稍缓：“所以，你们到底来我们村干啥？”
白疏然脑筋飞转，目光扫过那几个女孩，灵光一闪，立刻接上刚才被打断的话题：“是这样的叔，我哥他……他不是脑子不太好使吗？最近也不知道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非说自己梦见凤凰了，还说凤凰就在你们这儿，吵着闹着非要来这儿找凤凰。家里人拗不过他，只好让我带他出来转转，就当哄他开心了。”
她叹了口气，显得很无奈，“本来谁也没把他这话当真，结果刚才下车，我听到小妹妹们唱歌谣，里面好像有‘凤凰’这个词，我就多嘴问了一句，实在是对不起，给大家添麻烦了……”
羊角辫小姑娘开口了：“赵叔，她刚就是问唱的啥歌，里面有‘凤凰’没……”
中年男人的脸色又缓和了几分，但还是皱着眉：“凤凰？我们这儿哪来的凤凰？都是些哄小孩的瞎话……”
“我说老赵，就这么点事？瞧你们这阵仗，跟审犯人似的！一个姑娘家带着个脑子不清楚的哥哥出门在外多不容易，至于这么为难人家吗？都散了吧散了吧！回家吃饭去！”
白疏然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约莫四十出头的中年妇女走了过来。
她穿着干净的碎花衬衫，挽着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头发利落地在脑后挽了个髻，手里还拎着一把刚择好的青菜。
又仔细审视了一番一脸“痴呆”状望天的胡万灵。中年男人这才挥了挥手：“行了，都散了吧。”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只是眼神还时不时瞟向这边。
那妇女走到白疏然面前，笑了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你好，我姓蔡，叫我蔡姐就行。你们别介意，乡下地方，生人少，大家伙儿都警惕些。”
“谢谢蔡姐解围！”白疏然连忙道谢。“我叫白疏然……”
蔡姐的目光越过白疏然，落在还在“生闷气”的胡万灵身上，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故意扬声道：“不介绍一下你的‘傻子’哥哥吗？”
“你才傻子！你全家都傻子！”胡万灵终于憋不住了，猛地转过身，像只炸毛的猫。
白疏然一把捂住他的嘴，连拖带拽，对着蔡姐疯狂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蔡姐！他……他这病就这样，时好时坏的，您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
蔡姐看着她们俩这狼狈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摆摆手：“行了行了，别演了。我早看出来了，他脑子没病，你俩也不是亲兄妹。”
又指了指胡万灵，“不然，你半天也说不出你‘哥’叫啥名？”
白疏然被戳穿，脸上顿时有点发烧，尴尬地挠挠头：“蔡姐慧眼……对不住了，真不是故意骗您，就是……”
“理解，出门在外，谨慎点好。”蔡姐点点头，话锋一转，眼神带着探究，“说说吧，你们打听那凤凰歌谣，是想干嘛？那歌谣有啥特别的？”
白疏然看了胡万灵一眼，对方立刻别开脸，抱着西瓜嘟囔：“看我干嘛？我是个傻子，我啥都不知道！”
见白疏然面露犹豫，蔡姐善解人意地说：“不方便说就算了，当我没问。”
白疏然心中念头急转。这位蔡姐眼神清亮，为人爽朗又明事理，或许是个突破口？
她决定坦诚一部分：“蔡姐，其实……我们对那歌谣本身没恶意，就是好奇。您能告诉我们，那歌谣到底唱的是什么吗？歌谣里说的‘凤凰’是怎么回事？你们这儿……是不是有什么关于凤凰的传说或者故事？”
蔡姐闻言，露出思索的神色：“凤凰传说？我们这儿真没有。至于那歌谣……”
她想了想，“好像是老辈人传下来的，具体啥意思，也没人深究。小孩子们跳皮筋唱着玩，图个顺口热闹罢了。”
白疏然有些失望，但还是不死心：“那……蔡姐您能给我们完整唱一遍吗？我们就想听听。”
“这有啥不可以的！”蔡姐爽快地答应，“等我想想调儿啊……”她清了清嗓子，回忆了几秒钟，用带着当地口音的调子轻轻哼唱起来：
“金凤凰，银凤凰，其实是个假凤凰。
女儿身，男儿貌，兔爷也作美娇娘……”
唱完这四句，蔡姐停了下来：“喏，就这几句，没了。”
“就四句？这就没了？！”胡万灵震惊。
蔡姐肯定地点点头：“对啊，就这几句，翻来覆去地唱。咋了？有啥不对？”
她看了看天色，又热情地邀请道：“看你们风尘仆仆的，还没吃饭吧？要不去我家吃个便饭？粗茶淡饭的，别嫌弃。”
白疏然连忙摆手：“谢谢蔡姐！您太客气了！我们还有朋友在村外等着呢，得赶紧回去了，就不打扰您了！”
“这样啊，”蔡姐也不强留，“那行，以后有机会再来村里玩，随时欢迎来家里坐坐。”
“好的好的！谢谢蔡姐！蔡姐再见！”白疏然一边道谢，一边赶紧拉着还在琢磨歌谣的胡万灵，快步走向车子。
车子驶离村庄，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也沉入了地平线。车内，胡万灵抱着西瓜，嘴里还在翻来覆去地念叨那几句歌谣：
“金凤凰，银凤凰，其实是个假凤凰……女儿身，男儿貌，兔爷也作美娇娘……小然然，你说，这啥意思呢？”
白疏然专注地开着车，随口道：“你说呢？胡大师？”
胡万灵就等着她问这句呢，立刻清了清嗓子，摆出“大师”派头：“这个嘛，据本大师推测，它讲的就是一个‘李代桃僵’、‘指鹿为马’的乌龙事件！先看第一句，‘金凤凰，银凤凰，原来是个假凤凰’，去掉‘凤凰’这个虚头巴脑的套词，核心意思不就是‘把假的当成了真的，结果发现上当了’吗？”
他掰着手指头继续分析：“再看第二句，‘女儿身，男儿貌，兔爷也作美娇娘’！这指向性多明显！‘兔爷’是啥？就是那些男扮女装的相公啊！这就是个典型的‘娶错媳妇’的故事嘛！有人花大价钱，以为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凤凰’，结果掀开盖头一看，嚯！是个男扮女装的‘兔爷’！可不就是‘假凤凰’嘛！”
白疏然点了点头，目光依旧看着前方被车灯照亮的路面，夜色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也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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