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莲姨,门外边站了个不认识的男人。”
孙秀莲正认真对着账本把算盘拨得劈里啪啦响,没理吴阿荞。
盛春朝把细细摸过又嗅过的几片苏子叶放进簸箕,然后不紧不慢道:“说不定是远道而来买香的,你怕他作甚?卖出了香你就又有钱买小人书看了。”
“嘘……樱姐姐你小声点,要是被我娘听见又要骂我了。”吴阿荞急急忙忙说道,停顿片刻后,语气换成了迟疑:“但是那个人看起来好凶,人高马大的,眼睛那块还有道疤。”
盛春朝拿起苏子叶的手一顿,脑子不受控制地想起某个人。回过神时发现方才没收住力气把叶子掐破了,濡湿感在指尖晕开,盛春朝赶紧在衣服上随意一抹,道:“要是真害怕,你就站远点问问就行了,上门的生意不做白不做。”
吴阿荞于是壮着胆子去了,轻巧的脚步声落在盛春朝耳里,逐渐和心跳同频。
吴阿荞回来得很快,犹犹豫豫道:“他说他不买香,来找人。”
盛春朝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那他没说找谁?”
吴阿荞后知后觉:“哎呀,我没问。”
这一趟少女是小跑过去的,脚步紧密急促,一去一回并未花上多少时间。
“他没说找谁,他说怕他找的人不想让他找。”
盛春朝听完这话只觉得脑子有点晕,扶额道:“想找就是想找,不想找就是不想找,哪有什么想找的不让找一说?”
这个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还是说只是拿自己寻开心?这么想着,盛春朝莫名有些烦躁。
吴阿荞被问住,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在秀莲香料坊干了这么多年,她也从来没遇到过这么古怪的客人。正苦恼该怎么办时,趴在门口懒洋洋摇尾巴的土豆却像是见到肉似的,起身一溜烟跑了出去。
片刻后,吴阿荞笃定地下了结论:“樱姐姐,这个人应该是来找你的。”
盛春朝不知怎得心里一紧,正这时对完账的孙秀莲突然出声道:“樱娘的人?那快叫进来坐坐啊,让人一直站着算什么个事?”
盛春朝手忙脚乱解释道:“不是我的人!”
孙秀莲像是没听到似的,伸着懒腰道:“你一个人来到石坂村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看到有不是村里的人找你,这是远房亲戚还是以前的熟人?”
终究是逃不过,盛春朝叹了口气,谎话随口就来:“他啊……好像是之前在逃难路上认识的,他被人欺负我出手帮了他,嗯……我记得好像是这样。”
盛春朝说着自己先没了底气,一个走路都要摸黑的瞎子哪有什么本事帮别人?不管孙秀莲有没有意识到这点,但总归是没戳穿,欣慰道:“过了这么久还专程找过来,倒还是个知恩图报的,你一个人在那山上住了这么久,身边总算有了知冷暖的人,我也算放心了。”
盛春朝当真欲哭无泪,到底是怎么把话题扯到这上面来的?秀莲姐又是怎么会认为……正欲解释时,里屋门口方向传来赵福根的声音——
“你怎么还没走?”
赵福根此时的语气和平时截然不同,低沉又严肃,带着少见的警惕和敌意。盛春朝下意识想解释,这时脚堪堪迈过大门门槛的男人先一步回道:“我又不住在你家,难道是走是留还要向你汇报不成?”
盛春朝心里暗道不好,果不其然下一秒衣袖被扯了扯,接着是吴阿荞不掩惊讶之意的附耳低语:“樱姐姐,你们都住在一起了?”
一股无力感凭空升起,盛春朝还想要辩解,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憋了半晌只讷讷道:“说来话长,说来话长……”
这边的赵福根语气似乎更差了些,咬牙说了句“没脸没皮”后就自顾自进屋去。孙秀莲很快热情地招呼上来:“来屋里坐,别在门口傻站着啊,阿荞去倒水喝……你叫啥名啊?今年多大了?从哪里来的?”
屋外小豆子追着土豆边跑边笑,声音被颠得一颤一颤的,小禾连声喊着“跑慢点”,却是轻快上扬的语调。明明只有两个小孩外加一条狗,却把院子里吵得乱糟糟的。
盛春朝心里现在也乱糟糟的。
这边人还来不及回答,孙秀莲又自顾自地问了下去:“啥时候来咱石坂村的?我瞧着你倒有点面熟可就是想……”
“秀莲姐!”
盛春朝喊出口后才后知后觉自己声音太大,讪讪压低后才接着道:“账对得怎么样,这次蚊香应该卖得不错吧。”
这话题实在转得有些生硬,但孙秀莲还是略一思忖后回答:“比咱们预期的好不少,除去成本之后还有好几倍的营收呢,其他都差不多了,就等过几天等福根进城送货时把周府的账结清。”
“原来如此。”盛春朝干巴巴应道,却是没了下文。这时吴阿荞端着水回来,刚把杯子放下就迫不及待道:“这位大哥,你真和樱……”
“阿荞!”
盛春朝强装镇定道:“嗯……刚晾的知角子应该翻一下了,不然晾不干。”
吴阿荞不情愿地叹两声,末了还是挪着步子出去了。盛春朝将脸转向孙秀莲的方向,正欲开腔,孙秀莲已经心领神会地站起身,先一步扬声道:“诶,小豆子别跑那么快,摔着了咋办……”
最后的脚步声消失于门外,屋内忽地陷入安静,对方的视线正落在自己脸上,盛春朝感觉得到。
不知怎的,时间突然变得有些难捱,盛春朝自顾自伸手拿了几片还未选过的苏子叶出来,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无措。不过多时却是对方的声音先在两步开外响起。
“我来帮你。”
男人丢下这句话,然后便闷头蹲在簸箕旁不再言语,盛春朝莫名觉得心里堵得慌,没好气道:“你不会选,别给我添麻烦。”
这话说得有些重,盛春朝突然有点后悔,毕竟对方并不是真的不告而别,也许只是正好要去做件什么事情,况且两人不过萍水相逢,机缘巧合下一起在画里走过一遭,就算自己知道这个男人不是憨宝而是宋景舒,又有什么用呢?
盛春朝揣揣不安想着,心缓缓沉进古井无波的空气里,本以为这份沉默会一直持续下去,对方很是乖顺地应道:“我不会选,那你教我我就会了。”
语气中似乎隐隐含着委屈之意,盛春朝听得心尖一颤,却还是不打算搭理。男人也没多犹豫,自言自语道:“这片颜色看起来很是青翠,没有虫洞也没有枯黄的迹象,应该是很好的。”
盛春朝终究还是怕他把自己好不容易挑好的一簸箕给毁了,只好冷声道:“尚未成熟的苏子叶并无功效,用进香里是要偷工减料吗?”
“原来是这样。”男人恍然大悟,像是并未注意到盛春朝语气里的嫌弃,很快又说:“这片颜色呈现深绿偏紫的颜色,和挑好的一模一样,留的茎秆也很长,应该是很好的原料。”
盛春朝皱眉嘟哝:“茎秆磨不碎还无用,不剪了留着当晚饭吗?”
“哦,”男人于是依言拿起剪子,“咔擦”一声将留的杆从根部剪掉,接着又道:“那这片……”
盛春朝只觉得他真是烦人,于是起身去端簸箕,可簸箕另一边迅速传来更坚实的力,男人道:“你跟我说在哪,我去晾。”
盛春朝稍稍用力往回拽了拽,不出意料没有成功,两人之间隔着个竹编小簸箕,陷入短暂的沉默中。盛春朝刚准备打断,身侧传来一声重喝:“你松手。”
是刚才进里屋去的赵福根,气势汹汹就要来扯宋景舒的手,两方拉扯下盛春朝这边倒没什么事,但在手中微微发着颤的簸箕似乎在表示:我有事。
“我不松。”
盛春朝叹了口气,道:“你们俩都松,我自己去晾。”
“你坐着休息就行,我去晾,我知道地方也知道怎么晾,你放心交给我。”赵福根说。
另一人也不甘示弱,飞速接道:“我也会晾,而且我绝对晾得比他好。”
手上的震颤感越来越明显,盛春朝真怕两人把簸箕抢坏了,只好妥协,对着赵福根轻轻一笑后道:“那就幸苦福根哥了,苏子叶不宜晒得太狠,晾在树下的架子里就好。”
赵福根得了应允,于是用力一扯将簸箕接了过去,这下倒是很轻松。盛春朝打算去洗手,刚走出几步,身后便传来同样频率的脚步声。
用作洗手的水池由石头堆砌而成,就安在后院的水井旁。盛春朝跨门槛,对方也跨门槛,盛春朝行至走廊尽头右转到了后院,重物踏过柔软草地的声音也很快在身后响起。
水被日头晒得微暖,将手浸进去后却又是寒意更甚。盛春朝不紧不慢打湿指节,幽幽道:“听说过骁骑军专属的飞鹰剑可杀人断骨,亦可号令千军,可拿去砍刺除草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微凉的水珠自手心滑落,凝聚在指尖欲滴不滴,盛春朝顿了顿,略微加重语气,道:“宋景舒。”
“或者该称呼您为……宋状元?”
盛春朝耐心等着对方的回话,可一向应声极快的他破天荒沉默下来,像是从来缄口不言的树,藏着说不尽的欲语还休。
时间似乎并未过去多久,但盛春朝已经开始不耐烦。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耐心变得这么差,盛春朝心觉烦躁,自暴自弃地想不如干脆就到这里结束,他若是来要回自己的老家,那就还给他:他若是想向大家揭穿盛春朝公主的身份,那也随他的意好了……
从山林吹来的风总衔着几分凉意,因而落在身上时也比寻常的风更有些许实感,像是得了个轻轻柔柔的拥抱,再顺势被吻过眉间、发梢和耳廓。如此这般慷慨而温柔的风,会把想听到的话一字不差送进有心人的耳里。
“春朝。”
她听见他说。
过渡章结束,gogogo探案咯![三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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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以你之心唤我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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