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勤猛然抬头,瞧见黄正忠那张板正的脸心有些悬,他最不愿意被人看见他这副狼狈样还是被瞧见,黄正忠算其中一个,另一个是萍果。
“姥爷,我知道我已经没有办法成为你心中的骄傲了,但我还想再试一试。”他说话像打哑谜,根本就是逞强。
黄正忠走到他身旁,蹲下身撸起他的黑长裤,见大腿左右各青一块,“你为了什么,我难道不知道吗?”
他再道,话语冷漠,“别勉强自己,从前你不喜欢,日后也不需要强迫,这样对谁都不好。”
李勤还不想认输,不单是为了面子,也为了姥爷,“大家都等着我重新拿起狮头,你不也是吗?”
他重新看向姥爷,姥爷满头的银发,岁月匆匆而过留下沧桑的痕迹。
黄姥爷虽然容貌蜕老,但给人感觉还像当年训他,嘴能骂到起泡的硬朗身子,他其实也知道,姥爷只是强撑着姿态,不想被人看扁,被他的孙子看扁。
黄正忠确实做到李勤口中的板正身子,连带蹲下腿都是笔直,一代宗师如今变得无人问津,但精神心态还不能虚,“可我更心疼我的孙子,不必要在意别人的眼光。就像这么多年村里的人都嘲笑我醒狮班一年不如一年,入班的人越来越少,时至今日我却还在坚持,我也没有顾及别人的眼光,生活是自己的,梦想也是,只要你觉得它有意义,能给你带来荣誉,还有强大,你就放胆地去做。”
李勤被姥爷的话震慑得哑口无言,似乎点破他的内心,也帮他瓦解一直上不去的那根心中大柱。
黄正忠会一些正骨,看他膝盖的位置确实有些畸形,“你这腿是什么时候伤的?”
“上山拍戏的时候。”
黄正忠想着书房还有些药酒,他常年用来涂,很有效,“以后危险的事情少做,还以为自己是打不断腿的混皮小子?”
往日的回忆在心底浮现,李勤在姥爷的心里永远是那个吵着闹着要学舞狮,姥爷不给就混入醒狮班站最后排偷学扎马步的调皮学徒;
大半夜不睡觉就为练习击鼓,还吵得鸡犬不宁的最混小幺;
终于学会上柱后举着小狮头横穿整个弧溱,就为炫耀自己的本事。
这些黄正忠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所以才会记这么多年,每回有新学徒他都要吹嘘一番他的宝贝孙子当年的风光伟绩。
可惜之后一年不如一年,跟随李勤那一时期的师哥师长,都纷纷退出醒狮班,去谋求更好更高的发展,去更远的地方打拼,梦想和现实最终不能共存。
李勤也选择出城学艺,再回来这个醒狮班也只是空有表壳虚撑着,缺乏当年鼎盛时期的辉煌。
说起来仿佛还是在昨天的小子,现在就已经长大得连姥爷都不认得了。
“没有,姥爷,你打我还打得少吗?”李勤有点埋怨。
黄正忠站起身,居高临下像教导般说:“那也没有你那个不争气的爸,打得狠吧。他走了你的好日子也才刚开始。这些年你受委屈了。”最后难得的姥爷式煽情。
李勤腿上的疼也减弱些,似乎见到姥爷也就能缓和些疼痛,从前还小的时候,只要他爸要打他,他就跑到姥爷家告状,姥爷一定拿着家法棍棒去教训女婿。
他半仰着身子,仰头看被框在内院里的圆月,单手虚搭在膝盖上,单手撑着地,“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还记得我妈刚走的时候,你非常地恨我爸。”说着又回忆起往事。
黄正忠这些年都活在悔恨中,悔恨当初让女儿嫁给弧溱地主家的儿子,表面斯文实则喝酒后变成不人不鬼的怪物,女儿怕传出去遭人谈论一直没有离婚,忍到最后得了产后抑郁,在生下李勤的几个月后受不了吞安眠药自杀,被外人传成是丈夫家暴打死。
那很长一段时间,黄正忠都活得抬不起头,见到刚出生没几个月的李勤选择瞒下这件事。
刚开始是恨屋及乌,错以为李勤长大后也会像他爸一般疯,但被家里的老婆子训后,如果娘家不管他,他才真的有可能变成像他爸一样疯狂的禽兽,于是他们把李勤接到外家来住。
至于李勤吵着闹着要跟师哥学舞狮,黄正忠一开始也是强烈反对,他的心中还是有芥蒂,认为李勤学会防身招数后将用在不法的道路,于是防了他一段时间。
后面实在是看这孩子倔强还好学夜以继日地用功,才慢慢对他改变观念,认为只要教育好,他便不会误入歧途。
第二个悔恨是对李勤的用心栽培。
李勤却在大概在上初中到高中的一长段时间,都很少回黄宅,不是说功课忙,就是没时间将舞狮抛诸脑后,长时间的断联转回到他父亲家里住。
每回经过巷子路口,看李勤被人拿着棍棒追着打,黄正忠都不敢相信这是他的孙子,那个满腔热血,拿着狮头骄傲地说,我一定能够带着狮头闯出名堂,醒狮班里最小,却也是最有信心的学徒。
顿然在他脑海里出现一句话,孺子不可教也。
便默默地背着手走过,漠视一切。
时间再到前几年,李勤突然有一天登门拜访,没有道明任何就轻车熟路地走进内院,拿起专属于他的黑狮头,在大厅里舞了一段,刚好赶上弧溱县的文化节,县里派来摄影师,得知李勤是黄正忠的孙子,非要来合照一张好展览出去。
于是李勤左手抱着黑狮头,与黄正忠拍下在内院的合照,那时的李勤已经高黄正忠半个头,这张照片也是他一直放在正厅泛黄的黑白照片。
拍完照片李勤说他要出城考戏剧,没细说只是来通知大伙一声,便换下舞狮服走出宅门。
之后黄正忠就鲜少出门,他不去故意打听李勤在城外的这些年,也不出宅门走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身边的老伴已经走了,他还守着他的醒狮班。
前两天,老旧友杨边程来他宅做客,与他聊起昨天见到的一个年轻小伙子,在他口中是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最后点一句,我还觉得和你那失踪已久的嫡孙子蛮像的。
黄正忠有很多孩子,更有众多孙子,但能让他记这么多年的也就属李勤一人,在他的身上黄正忠能瞧见他过世女儿的影子,黄纤媖身上的韧劲以及果敢都在这个孩子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从前的纤媖也是村里的熊孩子,比她大的孩子都怕她,所以人人称她为朝天小辣椒,随着年龄渐长,性格各方面也收敛许多,成为落落大方的淑女,行为举止都论得上大家闺秀,她算数精细一副方框金丝眼镜一戴,就有海归华侨的感觉,这些点导致黄正忠在李勤的身上倾注所有的心血,却沦为之后的结局。
黄正忠回顾自己的一生,像悟出真谛般点醒道:“就像你说的,事情都过去了,也该翻篇了,生活还要继续,我不能一直活在仇恨里。”
黄正忠看了李勤两秒,无言,最后他挥起手拍李勤的头,回到顽固老头的形象,“起来吧臭小子!到我书房里我给你上药!”
黄正忠转身走,听着身后被他拍头的李勤捂着头痛苦的嘶拉声,有点得意地晃着头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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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太阳公公刚探出头,大家就已经闻鸡起舞地站在内院里扎着马步。
萍果与李勤换上舞狮服,腿上的裤子是毛茸茸的触感。今天大家都当狮子,有黄狮红狮,还有李勤的黑毛狮,别说还蛮配他的黑背心,在背心的衬托下,李勤后背紧实的肌理更明显。
今天的他大变样,理了发,现在是新长出头的黑发,原本一头黄毛现在变得清爽许多。
杨大爷在前教大家正规的马步姿势,时不时下来调整大家的手姿和大腿曲折的角部。李勤站在第一排最左侧的位置,他很好地起到带头作用,全场做得最规范,也最优美的姿势就属他。
连杨大爷都忍不住夸赞,“大家要向李勤多多学习,下盘足够稳,腿才不会抖。”
萍果穿着白毛裤站在第三排中间,这个角度只能瞧见李勤的后脑勺。她多次抬眼去看李勤左侧的膝盖,是因为昨天她出来排夜尿,经过内院听到剧烈的声响,跑去一看见李勤穿着黑狮服坐在石砖上,捂着左侧膝盖嘶吼,应该是摔到腿。
她捂着嘴眼泪险些飙出,是没想到李勤早上吹嘘说是大师的孙子,晚上还要偷偷补习功课,但可想而知现在的情况是功夫倒退还丢脸。
就在她准备冲上去扶他的时候,黄正忠从暗处走出来,萍果的脚步来个急刹,稳住瞧他们爷孙两聊了有半刻,再到见黄老爷把人扶进房才转身寻茅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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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夜她都在担心,早早起床在房内踱步到门外吹哨,她作为第一放头羊报道,被众人笑她准时还守纪律也没有发言,直到看着李勤以全新面貌出现略过她的视线,站到队伍的第一排左侧。
她的眼神随着李勤移动,原本他们就是一伙,想问就去问呗,为什么瞧见他换了个造型就愣住不敢动?
到练习完马步他们都没有说上话,也没有一次视线接触,似乎两个人都在刻意地躲避。
还在分神,一旁的小胖已经拿着鼓杆来到萍果身边,看萍果上身穿黑色T恤,下身是白毛狮裤,又飒又纯。“萍果姐姐,这裤子你穿的还合适吗?”
萍果还蛮喜欢这条裤子,低头看眼再抬眼,“刚好,你们也会有这么小号的裤子吗?”
小胖这两日与萍果有两句话讲,也觉得萍果的人缘很好,只有这种时候才是属于他的教学时间,才能与萍果单独地交谈。
这个是之前的女鼓手留下来的,就一条小码,刚好给你用上,白色很合适你。”他脸上的娇羞显现,耳根子有些红,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夸奖女生。
萍果接下夸赞,“谢谢,我们今天要练习什么呢?”
说到正事上,两人也停滞了寒暄,“先简单来一套击鼓练习,待会配合他们上柱,我相信你可以的。”
萍果接过小胖手上的鼓杆,走到大鼓旁,试着击打。“嗯,我也信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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