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天空,旷远而苍茫,秋日的肃杀之气已然弥漫。云州与朔州两座雄城,如同磐石般扼守着边塞要冲,城头“大昭”帅旗迎风猎猎作响,透着一股历经血火淬炼的威严。
然而,在这看似平静的表象之下,一股粘稠而阴冷的暗流,正悄然侵蚀着这片刚被战火洗礼过的土地。
郁闾·阿史那,这位藏在最深阴影里的柔然王子,正以一种近乎艺术般的阴毒,演奏着一曲无声的破坏乐章。他深知陆汀驰的厉害,不再寄望于雷霆万钧的正面冲击,转而将目光投向了更能折磨人心的细微之处。
流言,如同无形的毒刺,最先在军民间蔓延开来。
茶棚酒肆里,总有那么一两个看似憨厚的老卒或愁苦的货郎,在几碗浊酒下肚后,“忧心忡忡”地压低声音:
“唉,听说京城里的相公们嫌咱们这儿花钱如流水,打完了仗,赏钱怕是要缩水喽,说不定还得裁撤些兄弟回家种地去……”
“俺表舅在城里大户人家赶车,听主家说,陆元帅这次风头太盛,惹得好些红袍大官不痛快了,正琢磨着给他使绊子呢……”
“嘿,你们还不知道吧?国公府老太太急了,正逼着元帅娶亲呢,哪还有多少心思真放在这苦寒之地?”
这些话语,像生了翅膀的毒虫,钻入士卒们的耳朵,叮咬在他们最在意的地方,浴血奋战应得的奖赏、朝廷的信任、以及主帅那似乎不可动摇的专注。一种莫名的焦虑和猜疑,开始在营垒间无声地滋生。
鬼蜮般的伎俩,则钻入守军与后勤的神经。
月黑风高夜,存放废旧兵甲的库房莫名窜起火光,虽及时扑灭,却烧焦了人心;运粮队必经的险隘处,总有“恰好”滚落的巨石,拖延着至关重要的补给;就连军营依赖的水井,也忽然变得浑浊涩口,虽验无毒,却逼得人马疲惫不堪地另寻水源。
这些事,不大,却像鞋里的沙子,磨得人烦躁不安,消耗着宝贵的精力和耐心。
伪装的袭击,更是将疲敌之术玩到了极致。
深夜里,荒僻的烽燧台突然狼烟冲天!待守军全副武装、心急火燎地驰援而至,却只见几只尾巴上绑着燃烧物的山羊在茫然地咩咩叫。
三番五次之后,将士们被折腾得精疲力尽,紧绷的神经几乎要断裂。偶尔,地平线上会出现影影绰绰的“柔然游骑”,他们如同鬼魅,挑衅般地露个面,待大昭军出击,便瞬间消失在茫茫草原中,只留下满腔怒火和无尽的憋屈。
甚至那恶毒的离间,也悄然播种。
总有神秘的“好心人”,会在某些被认为“待遇不公”的小军队或失意将领耳边,悄声传递着“内部消息”某某营得了双倍赏赐,唯独你们被忘了;陆帅更信任他的嫡系,你们不过是堵刀的石头……
这一桩桩、一件件,单看似乎都是令人不齿的宵小行径,难以撼动钢铁防线。但当它们无休无止、从四面八方袭来时,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力开始笼罩云朔二州。
军营里,抱怨和猜疑的声音渐渐多了起来;将领们焦头烂额,忙于扑灭各种突如其来的“小火”,后勤官员们提心吊胆,生怕哪个环节再出纰漏。
陆汀驰伫立在云州城头,寒风吹拂着他冷峻的面庞。
他看不到敌人的旗帜,听不到战鼓的轰鸣,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只隐藏在黑暗中的手,正用一种冰冷而狡猾的方式,慢条斯理地缠绕着他的军队,试图一点点地勒紧,直至窒息。
这不是战争,这是一场针对耐心,士气和信任的阴险谋杀。
他缓缓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城外看似平静的旷野。
“沐凡。”
“末将在!”
“加派双倍暗哨,覆盖所有巡逻盲区。下次再有伪吏,我要你的人像猎犬一样咬住,拿不下活口,也要撕下他们一块皮来!”
“玄祁。”
“末将在!”
“把你手下所有懂柔然话、会看人眼线的都放出去。城里城外,茶馆酒肆,我要知道是谁在嚼舌根。抓几个跳得最欢的,当众处置,以正视听!以及将朝廷嘉奖的谕令、赏赐分配的详细清单,在各营张榜公示,让书记官念,保证每一个士卒都能听到”
“江渊。”
“末将在!”
“后勤所有环节,守卫增加一倍!尤其是水井和粮仓,给我用眼睛死死盯住!一粒沙子也不许混进来!”
他的命令清晰而冰冷,如同重锤砸下,试图稳住这艘正在被暗流冲击的巨舰。
阴风已然吹起,呜咽着掠过城头,试图钻入每一个缝隙。这场无声的较量,远比刀光剑影的战场更为凶险。
此后陆汀驰增加了巡视各营的频率,并非走马观花,而是深入士卒中间,与他们一同用餐,询问疾苦,亲自解释防务安排,直接稳定军心,戳穿那些关于他“不再专注”的离间。
“国公府家事,岂能与守土卫国之责相提并论?”他的话掷地有声,迅速压下了基层的窃窃私语。
几日后,陆汀驰的反击有了效果。
郁闾·阿史那并未因此受挫而气馁,反而像是被激发了更大的兴趣。他如同一个沉迷于复杂棋局的棋手,眼见寻常手段难以撼动陆汀驰这棵大树,便从阴影中取出了更阴毒、更刁钻的棋子。
云州城的市集,往日虽不似京城繁华,却也人声鼎沸,充满了边塞特有的粗犷活力。但这几日,气氛却明显有些异样。
“掌柜的,今年的皮子啥价?”一个穿着旧军袄的汉子揣着几张硝好的羊皮,走进一家皮货行。
掌柜的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军爷,甭提了!如今这皮子……不值钱喽!北面来的皮子又便宜又多,咱本地的货,压手里都快长毛了!您这几张……唉,最多这个数。”他伸出三根手指,比往年低了将近一半。
汉子一愣,脸色沉了下来:“咋这么低?俺还指望着换点钱给娃扯布做冬衣呢!”
另一边,药铺里更是挤满了人,却不是买药的,而是打听的。
“王掌柜,柴胡还有吗?俺家老娘咳得厉害!”
“对不住啊李婶,早没了!不光柴胡,甘草、黄芪都断货好些天了!听说都被几个大客商包圆儿运走了!这价钱……嘿,一天一个样,涨得吓人!”王掌柜摊着手,一脸无奈。
铁匠铺前同样冷清,炉火都熄了大半。
“刘铁匠,打把新柴刀啥价?”
“柴刀?老弟,不是俺不给你打,是没料啊!好点的生铁都买不着了!零星有点,贵得能打出金刀子来!”刘铁匠光着膀子,擦着汗,语气烦躁。
一种无形的焦虑和怨气,开始在市井间弥漫开来。人们隐约觉得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所以然。
帅府之内,气氛同样凝重。负责后勤的参军钱呈,一位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的文官,正拿着一叠账册,眉头紧锁地向陆汀驰禀报。
“大总管,情况不妙。”钱呈的声音带着忧虑,“近半月来,药材、皮革、铁料市价飞涨,且有价无市。我军日常采购已倍感压力,长此以往,恐难以为继。更蹊跷的是,同时却有大量北地产的廉价牲畜皮毛涌入,本地牧民怨声载道,几家大的牧户已是苦不堪言。”
陆汀驰负手立于窗前,看着外面略显萧条的街景,眼神锐利:“查清楚了吗?是何人所为?”
一旁的玄祁立刻上前一步,他今日扮作了商人模样,低声道:“回大总管,属下探查得知,是几支来自北地的商队,背景看似干净,但行动却异常统一。属下怀疑……这绝非普通商贾逐利,背后恐有柔然黑手,意在扰乱我边境经济,动摇民心根基!”
“经济战……”陆汀驰缓缓吐出三个字,转过身,目光扫过厅内众人,“倒是学聪明了,知道硬攻不下,便想从根子上烂掉我们。”
泽渊性子急,闻言怒道:“这帮杀才!大总管,让末将带兵去把那几家商队全抓了!看他们还敢兴风作浪!”
陆汀驰冷声斥道,“无凭无据,如何抓人?他们现在是我朝合法商人!动了他们,正好落人口实,说我们北境军无法无天,阻挠商旅,这岂不是更中了对方下怀?”
泽渊噎住,悻悻低头。
陆汀驰沉吟片刻,目光重新变得坚定果决:“钱大人。”
“下官在。”
“即刻以北境行军道大总管之名起草告示:其一,划定药材、皮革、铁料、粮食为战时管制物资,即日起,大宗交易需经新设的物资平准署核准,按官定价格交易,违者重处!其二,设立平准署,由你兼任主事,从军中抽调算学好的书记官,即刻开始办公,评估市价,制定官价。”
“其三,派人接触本地受损牧户,军方以合理价格收购他们滞销的牲畜,绝不能让为我们戍边的百姓寒了心!所需银钱,先从我的公账上支取,我随后向陛下上表说明。”
“其四,开部分军仓,投放一批储备药材和平皮,平抑物价,告诉百姓,天塌不下来!”
钱呈听得眼中精光一闪,抚掌道:“大总管英明!此举可谓釜底抽薪!既断了对方兴风作浪的渠道,又安定了民心!下官这就去办!”
“玄祁。”
“属下在!”
“你的人,给我死死盯住那些商队和他们接触过的所有人!收集证据,尤其是他们与北面通信的证据。一旦抓到切实把柄……”陆汀驰眼中寒光一闪,“你知道该怎么做。”
“属下明白!”玄祁领命,身影迅速隐入阴影。
“泽渊。”
“末将在!”泽渊赶紧抬头。
“你的兵,分出几队,换上常服,在各大市集巡逻。若有奸商敢顶风作案,囤积居奇、哄抬物价,给我当场拿下,从严惩处!要让所有人看到我的态度!”
“得令!”泽渊精神一振,摩拳擦掌。
命令如旋风般执行下去。很快,云州、朔州各城门口、市集口都贴上了盖着鲜红大印的告示。新设立的“物资平准署”前排起了长队,商户们在进行登记和交易,虽然有些抱怨手续繁琐,但官价公道,且交易有了保障,秩序开始恢复。
军士们从军仓中抬出一袋袋药材和皮料,以平稳的价格投放市场,立刻吸引了大量百姓购买,恐慌情绪迅速平息。
当几名本地牧户忐忑不安地将滞销的牛羊赶到军方指定的地点时,军需官不仅给出了比柔然商人高得多的公道价格,还客气地表示:“老乡放心,有陆元帅在,绝不会让咱们自己人吃亏!”牧户们感激涕零,连连道谢。
而那些试图继续搞小动作、偷偷高价收购铁料的阿史那手下,则被玄祁的人抓了个正着,人赃并获,直接下了大狱。
试图抛售劣质毛皮的柔然商队,则发现根本无人问津,因为军方提供的皮料质量更好,价格更稳。
短短十余日,阿史那苦心营造的经济乱象,便被陆汀驰以雷霆万钧之势强行扭转。
帅府内,钱呈带着最新的账册来报,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大总管,市面已基本平稳,物价回落,民心安定。收购牧民牲畜花费虽不少,但此举意义重大,边民无不感念元帅恩德!”
陆汀驰微微颔首,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逐渐恢复生气的街道,淡淡道:“民生即兵心。根基稳了,任他魑魅魍魉如何伎俩,也休想撼动我北境分毫。”
他看似平静,但他知道,那位藏在暗处的对手,绝不会就此罢休。下一招,或许会更加凶险。但他已严阵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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