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云州城以西三十里的张家村。村民张老栓早起喂鸡时,发现鸡窝里蹲着个人,蜷缩着,浑身发抖。
“喂!谁啊?”张老栓大着胆子靠近,一股恶臭扑面而来。那人抬起头,脸上满是脓疮,正是□□。他一路挣扎到此,已是强弩之末。
“救……救命……”□□伸出溃烂的手。
“哎呀我的娘!”张老栓吓得倒退三步,以为是遇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你……你别过来!快滚!滚出我们村!”
恐慌很快传遍了小小的张家村。村民们拿着锄头棍棒,远远地围着,不敢靠近,最终只能将□□驱赶到村外一座废弃的土地庙里,扔了些食物和水,便再也不敢理会。
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另一个李家庄和一处靠近朔州城的辎重营外围。那名咳喘的病人倒在了李家庄的井台边,打水的好几家人都接触了他。那名满身红疹的,则混入了在营地外围给辅兵提供杂役服务的流民队伍里。
最初的几天,似乎并无异样。但很快,恐怖降临。
张家村先是几个接触过□□的村民开始发烧,身上出现红点,迅速溃烂流脓。李家庄那口井水被打回去的人家,接连出现剧烈的咳嗽、胸痛、高烧不退的症状。辅兵营地里,几名与“流民”一同干过活的杂役,也开始浑身发痒,出现骇人的红疹,并伴有寒热。
“瘟疫!是瘟疫!”恐慌像野火一样瞬间燎原。
“是那些柔然人带来的!他们是瘟神!”
“触怒天神了!一定是咱们做了什么惹老天爷发怒了!”
“快跑啊!离开这里!”
村庄里,人心惶惶,家家闭户,仿佛邻居都成了潜在的瘟源。有人开始焚烧病人用过的物品,甚至有人提议将病重者直接……处理掉。辎重营里,士气低迷,辅兵们人人自危,军官们焦头烂额,既怕疫情扩散,又担心耽误军务。
流言比病菌传播得更快,更致命。“天降灾祸”、“边军不祥”之类的低语,在朔、云两州城内也开始悄然流传。原本就因战事而紧张的民心,瞬间到了崩溃的边缘。宝贵的药材被大量消耗用于尝试控制疫情,军中医官和地方郎中都疲于奔命。
消息第一时间被快马加鞭送到了帅府。
陆汀驰闻报,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一拳砸在案上,震得笔筒乱跳:“好毒的手段!阿史那!竟敢行此天人共愤之举!”
他立刻意识到,这已不再是单纯的军事骚扰,而是一场可能摧毁整个北境防线的生物灾难和心理战。
“击鼓!升帐!”陆汀驰的声音如同寒冰。
片刻之后,帅府内将领云集,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江渊!”
“末将在!”
“即刻派兵,封锁张家村、李家庄及出现疫情的辅兵营地!许进不许出!胆敢冲击封锁线者,以军法论处!”他的命令冷酷无情,却别无选择。
“玄祁!”
“属下在!”
“你的人,全力追查病源踪迹!所有可能接触者,一律强制隔开观察!动用一切手段,查清他们是何时,从何地潜入!”
“孙医官!”
“老臣在!”
“立刻组织所有军中医官和城内可用郎中,成立防疫医队!所需药材,凭我的手令,优先调用军仓储备!大胆用药,控制疫情!告诉百姓,这不是天罚,是敌人投毒,朝廷绝不会放弃他们!”
“另外,”他深吸一口气,“以我的名义发布安民告示,说明真相,严惩散播谣言者!开放部分军粮,保障被封锁地区的食物供给!”
一道道命令如同雷霆般发出,整个北境机器再次高速运转起来。
军队的铁腕封锁迅速到位,引起了更大的恐慌,但随着医官带着药箱和粮食进入被封锁的村庄,耐心诊治,发放口粮,恐慌渐渐被秩序取代。玄祁的暗探则循着蛛丝马迹,很快摸清了那几名“瘟源”的来路。
当陆汀驰站在地图前,看着那条被标记出的,用于跨越边境的古老河道时,眼中杀意沸腾。
“沐凡,带人去,把那个口子给我彻底堵死,埋上铁藜蔘,设上暗哨!我要一只草原的兔子也别想再从那里溜进来!”
然而理想中的铁壁合围与药到病除并未出现。现实,远比陆汀驰预想的更为残酷。
孙医官带领的医队竭尽全力,配制药剂,但病情的发展太快、太烈!高烧、咳血、皮肤大面积溃烂流脓……许多病患在服药后并未好转,反而在极度痛苦中迅速走向死亡。
封锁线内,日日都有新的哭声响起。废弃的土地庙和临时搭起的窝棚里堆满了尸体,每天进行焚烧,那股死亡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无孔不入。
恐慌,不再是流言,而是变成了肉眼可见的惨剧。云州、朔州两地,无论是被封锁的村庄还是看似安全的城内,都陷入了巨大的恐惧之中。
“没用的!药没用!”
“孙神医都救不了!这是老天爷要收人啦!”
“快逃吧!再不逃都得死在这里!”
“都是那些当兵的把柔然瘟神引来的!他们守不住边关,却要我们陪葬!”
绝望的情绪如同瘟疫本身一样疯狂蔓延。城内百姓开始疯狂抢购、囤积任何据说能“辟邪”的药材和物品,价格飞涨,秩序几近失控。甚至出现了小股民众试图冲击城门,想要逃离这座“死城”的事件。
军队的威望和陆汀驰的权威,在这场无形的瘟魔面前,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严峻挑战。士卒们也是人心惶惶,既要执行封锁命令,面对乡亲们绝望的哭喊和咒骂,又要担心自己是否已被感染。
就在北境军民被瘟疫折磨得精疲力尽、士气降至谷底之时,郁闾·阿史那的杀招,终于亮出了锋利的獠牙!
他并未动用大军,而是派出了数支极其精锐的骑兵小队,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秃鹫,扑向了因疫情而变得脆弱不堪的防线。
他们的目标并非攻城掠地,而是极致的破坏与制造混乱!
朔州以西,一个刚经历疫情、守备松散的屯田点。深夜,火光骤起!阿史那骑兵呼啸而至,根本不与残存的守军纠缠,而是将火把疯狂投向粮垛、房舍,点燃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随后在守军反应过来之前便扬长而去,只留下冲天烈焰和绝望的哭喊。
云州通往后方的一条补给线,一支运输着珍贵药材和过冬棉衣的车队,在途经一处山谷时,遭到精准的伏击!护卫的士卒因疫情减员且士气低落,几乎一触即溃。物资被抢劫一空,车辆被焚毁,幸存者带回了同伴惨死的消息和更大的恐惧。
甚至云州城下,一队胆大包天的阿史那骑兵,竟趁着黎明前的黑暗和守军因连日疲惫而出现的短暂松懈,突袭了城外的一处哨所!他们以强弓射杀哨兵,将几具因瘟疫而死、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用投石机抛入城内!伴随着尸体落下的,还有用汉字写的布条:“天罚降临,陆汀驰,下一个就是你!”
虽然抛入的尸体很快被身着防护、胆战心惊的民夫清理掉,但这种极具侮辱性和心理威慑力的袭击,彻底击垮了云州城内最后一丝秩序。
恐慌达到了顶点!
“柔然人杀来了!”
“城里有瘟疫尸体!”
“守不住了!我们都要死了!”
城内乱作一团,踩踏事件频发。刺史衙门被惊恐的百姓围堵,要求给个说法。军队不得不抽调更多兵力来镇压城内的骚乱,防线变得更加千疮百孔。
帅府之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坏消息如同雪片般飞来。
江渊一拳砸在柱子上,虎目赤红:“大总管!让末将带人出去!跟那帮畜生拼了!”
玄祁面色凝重:“疫情未控,军心涣散,城外敌骑飘忽不定,此时出战,凶多吉少。”
钱呈一脸疲惫与悲戚:“药材紧缺,民心已乱,城内……快要弹压不住了。”
陆汀驰站在窗前,望着城内升起的几处黑烟和隐约传来的哭喊声,背影僵硬如铁。他从未感到如此巨大的压力,仿佛整个北境的天空都要塌陷下来。瘟疫的魔爪,阿史那的毒牙,内外交攻,几乎要将他和他的军队彻底吞噬。
他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那双深邃的眼眸中虽布满了血丝,却燃烧起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火焰。
“传令……”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冰冷的力量,“各军严守岗位,擅离职守者,斩!城内宵禁时间加长,有散布谣言、趁乱抢夺者,立斩无赦!”
“沐凡,你的骑兵,给我缩回来,守住城防要害和几条主要通道,不许再出战!”
“玄祁,把你所有的人撒出去,我要知道阿史那的主力到底在哪!他的这些爪子,又是从哪儿伸出来的!”
“钱大人,开放所有军粮仓,按人头每日分发口粮!告诉百姓,我陆汀驰还在云州!人在城在!”
他已别无选择,只能以最坚强的意志,最铁血的手段,强行稳住这即将彻底崩溃的局面。这是一场与瘟魔和死神赛跑的绝望挣扎。北境的命运,悬于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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