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骁揉了揉眼，和旁边的人喃喃道，“我终于到了眼睛也出问题的年纪了？”
王潇然挠了挠脖子，“那我俩可能要一起进棺材了。”
院子里，一个看起来至多二十上下的少年人正练着剑，他一边控制着步子和剑锋尽量不发出一丝声音，一边要用灵活利落的动作刺穿在空中盘旋的枯叶。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楚卿云。院墙下还站着一个沉静高挑的身影，似乎正用眼神操控着空中的小小标靶。
“那是穆青峰吧？”严骁两人已有许多年没见过太清山掌门，即便那人再怎么容颜未改，岁月也模糊了他脑海里的样子。
王潇然也有些意外和感慨，拿过一件厚实的外套让他披上，“看来眼睛没坏。穿上点，再活几年吧。”
严骁和王潇然出了房门，院墙下的人一抬眼，空中的叶片就没了力气似的开始晃悠悠下落。楚卿云翻身落地，回过头立刻眉开眼笑地冲那两人跑去，“你们醒啦？我又来了，这次是师父送我来的，正好一起来看看你们。”
“打扰二位了。久未拜访，近来一切可都还好？”穆青峰上前行礼，递上一礼盒，“行程匆忙，未能来得及仔细准备。这里是一些今年新的绿茶，虽不是有名的品种，但据说有独特的清香。聊表心意，还请笑纳。”
王潇然上前接过来，一番还礼道谢，两人客客气气的，楚卿云一看，笑说，“怎么好像第一次见似的，那么生分。不请我们进去坐坐吗？”
“你刚不还在人家院里擅自练剑吗，我看你还能再练俩时辰，怎么就要进去坐了呢。”严骁微笑着回道。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拌着嘴，楚卿云笑着拉过穆青峰的胳膊往屋里走。严骁也不是爱说场面话的人，直来直往地盘问了穆青峰好几句，被王潇然胳膊肘捅了好几下。穆青峰的回话又诚实得让人觉得有些好笑，对话中又夹杂着楚卿云的插科打诨，气氛也就慢慢松弛了许多。
王潇然留了穆青峰吃饭，但没想到他会会帮厨。
严骁说天气开始冷了可以吃当归羊肉，王潇然就说客人还没点菜怎么轮到他点起来了，但即便如此，家里确实恰好有这些食材，时令合适，又没人反对，于是便早早地开始准备了起来。楚卿云自从上次来就是会帮厨打下手的，王严两人虽还是感慨，但也多是欣慰之情。可看到太清山掌门动手削萝卜皮带来的冲击就是另一回事了。
穆青峰拿着小刀很轻快地将白萝卜的皮削下来，削好的递给楚卿云，楚卿云将萝卜放在案板上，拿着菜刀比划了一会，抬头问王潇然，“王大哥，这切多大块比较好？”
王潇然从没觉得这厨房这么小过。
“这萝卜了不得，吃了能不能延寿？”严骁感叹道。王潇然难得地没有反驳他。
“应该不能。”穆青峰平淡地道，“我可以托人要些丹......”
“不必。”严骁立刻打断了太清山掌门的好意，拿眼瞅了瞅穆青峰拿着削皮刀的手，似乎忍了又忍但还是问出了口，“在太清山削皮刀也算剑的一种？”
穆青峰想了片刻，“应该不算。”他有些困惑地看了看旁边憋笑的楚卿云，楚卿云咳嗽了一声，“严大哥可能是觉得掌门会做这个很新奇。”
穆青峰露出了然的表情，“这是钰钟教的。”
“我师姐。”楚卿云对着两位大哥补充道，“我们还一起吃了烤鱼呢。”
王潇然笑了出来，和严骁对视了一眼，更止不住笑意，努力了一会才把嘴角压下去，“咳，甚好，甚好。”
“先前托人弄来的火腿还剩一些，昨日刚送来的茄子、笋、山药和白菜韭菜还新鲜着，不如一起做了。要再去买只鸭子吗，再来点排骨。”
“你吃得了多少。”王潇然把严骁推走，“别在这光动嘴了，你去院子里把菜择了。”
“来人那不得多上几个菜吗？”严骁被王潇然推走，声音逐渐如炊烟般远去。
楚卿云看了看穆青峰，帮他擦了擦手，“师父不会觉得不自在吧？”
穆青峰也看了看他，望了一眼窗外，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带笑，“挺好的。”
楚卿云从没想这四个人能坐在一起吃饭，在所有人都动手的情况下，饭很快就做好了。他们围坐在厅堂的桌边，锅里的汤汁还咕噜噜地冒着泡，热气蒸腾下，竟也能让人出一层薄汗，于是便敞着门窗，放日光和清冽的风进来佐餐。
“此次回来是？”严骁瞥了穆青峰一眼，夹起一块羊肉放进碗里，“我看你现在好像不闹别扭了？”
楚卿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王萧然咳嗽了一声，瞪了严骁一眼。
“一是想了了心结，二也是想查明过去的那些事情。”楚卿云微笑着道，“我小时上山之后有发生过什么事吗，特别是关于哥哥的。”
王萧然看了看穆青峰，但穆青峰没什么表情，依然慢悠悠地喝着汤，似乎并不太在意，便也笑着说道，“说行之坏话是吧？”
“反正他也听不见。”楚卿云接话道，“我就是想知道为什么他变化那么大。”
“那小狐狸不是一直都是那样的吗？我觉得他其实也没有很大变化，起码从我知道他开始他心眼子就多，无非年纪大了又多长了八百个心眼。”严骁吹了吹碗里的羊汤，满足地喝下一大口再把碗放下，“而且那小子总喜欢轮流到我们府上躲清闲，鬼精得很，且专挑我们在教武场或是兵营里的时候来，我们既不在，他就说在府里等我们回来，下人便把好水好茶各式瓜果供给他吃，那叫一个自在。”
“躲清闲？躲什么？”
“有时候是王爷找他，有时候大约是不想去练武艺和骑射吧。”王萧然补充道，“我有时见到他练骑射回来，只要身上脏了汗湿了他脾气就差得很。”
楚卿云听了也乐，“还有这种事？”
“娇气得很。怕不是你不在他不用端着大哥架子，本性暴露了。”严骁说道，“你呢？你不会在山上也逃课吧？”
王萧然看了看穆青峰，穆青峰只笑而不语，又看见楚卿云的筷子停在半空脸上微微发红的样子，答案已昭然若揭了。他和严骁对视一眼，不由得笑出声来，“还以为你是更听话懂事那个呢。”
“只有一次！真的！”楚卿云连忙道，“我哥那可是好多次了吧！”
“是我安排得有些不妥。”穆青峰微笑道，“卿云后来一直很刻苦。”
虽然穆青峰本意是要给弟子找补两句，但王严两人听了反而更夹着楚卿云开起玩笑来，楚卿云面皮薄，只好挨个给他们夹菜并努力将话题又拐回到楚歆鹤身上。
“我有一次回来得早，正巧看见他带着人在阴凉处偷闲，周围摆了各种水果蜂蜜一类方便他加进冰雪凉水里吃。他不来我还不知道我们府上还能整出这些花样。”王萧然无奈笑道，“见我回来还叫我去吃，好像那是他府上一般自在。”
“那是和两位大哥熟。”楚卿云也笑，“唉？他是带着谁来的？”
“嗯......不知道，但那人和行之很熟稔似的，却是个没见过的生面孔。”王萧然也给自己舀了一碗汤，“他以前有个随侍我倒是见过的。但那天那个人行为举止似乎更...不羁一些，我有些奇怪，因而有点印象。”
楚卿云很快想起过去确实有这么个随侍，但落水事件后父亲大发雷霆，不止哥哥挨罚，不少当日的仆从都遭了殃，府里有一小半的人都换了，那人就再也没在府里出现过，但要说有什么新来的随侍，楚卿云又没有这样的印象，“难道是我走之后新来的人吗？长什么样？王大哥知道那人叫什么吗？”
“太久之前的事了，也记不太清了。那人怎么了吗？”
“唔......”楚卿云看了看穆青峰，又看向他们，“两位听过一个叫‘白攸’的名字吗？”
王严两人互相看了看，均是摇头。
“他应该是楚歆鹤的协助者。此人身份不明，但不可小觑，我们推测正是他帮助楚歆鹤接触到一般修仙人都难以触及的种种秘辛。楚歆鹤收押后是免不了各层审问的，但因为某种消除记忆的手段，我们对他暗地里的作为依然知之甚少。他一直和楚歆鹤的暗卫旧部有联系，组织过劫狱未遂，名叫白攸，并非普通凡人，我们目前知道的也仅此而已了。”
“你怀疑这个随侍是他？”
“只是有这个可能，线索还是太少了。”楚卿云看众人光顾着听他说话而停了筷，又积极地给大家夹菜，“哥哥虽是那种性格，但真的亲近的人也不多，这张桌子已经坐了大半了。”
“唉，我虽明白你的心情，但若是你口中的这个白攸是这样的一号人，你自己也要注意些，提防他报复。”王萧然看了看穆青峰，穆青峰也点头表示同意。
楚卿云看了看他们，笑着点了点头，“啊，对了，几位知道瑛霞现在在哪儿吗？她是我母亲从娘家带来的贴身侍女，几乎是看着我们长大的。很久以前似乎隐约记得哥哥提过她还在京城，但不知道她离了府后究竟住在哪儿了。”
即便是关系亲近，景王的女眷他们本就没见过几次，更遑论身边的一个侍女。王萧然只能道，“我只知当年景王妃过世时，丧葬各项事宜几乎是行之一人操持包办的，把她在安置在京城里对他来说也是顺手的事。但时间过去这么久，现在如何了也不好说。”
这锅羊肉煮得最好，没得也最快，锅里最后的羊肉被盛进表情略显惆怅的楚卿云碗里。气氛到此严骁都想开口问是否要喝上两盅，厨房里还有花生米，只是话没张口，众人忽然听见了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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