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此为止。”
那三个字像三根冰冷的针，扎在宋之河的心头。她知道，这不是商量，是命令。迟边澍的耐心，或者说，他允许她探查的限度，已经到了边缘。
那失踪的三百斤精铁，如同一个幽深的洞口，里面吹出的寒风让她不寒而栗。她几乎可以肯定，这与那日所见的神秘火炮脱不了干系。再查下去，恐怕就不止是警告了。那个男人能容忍她到如今，多半是看在她还有“眼睛”的价值上，若她执意要剜出他的眼珠子，后果不堪设想。
是明哲保身，遵从这道冰冷的命令？还是秉持那份“忠于陛下”的初心，冒险一探究竟？
宋之河在灯下枯坐了一夜。窗外的北风呜咽着，像是在替这北疆诉说着无尽的秘密与危险。她想起离京时父亲的担忧，想起朝堂上那些各怀心思的目光，想起老皇帝浑浊却锐利的眼神，更想起迟边澍救下她时那句“暂时还需要你这双眼睛”。
她不是孤勇的侠客，她身后还有摇摇欲坠的家族。她赌不起。
天光微亮时，宋之河做出了决定。她将关于精铁异常的记录在灯焰上点燃，看着纸张蜷缩、焦黑，最终化为灰烬。有些真相，知道意味着毁灭。在拥有足够的力量之前，盲目的坚持只是愚蠢。
她选择暂时“到此为止”。但这不代表放弃。她将疑点深埋心底，转而将注意力集中到迟边澍允许她看、甚至希望她看的方向——北疆明面上的防务、民生，以及那庞大军队的日常运转。
她开始更频繁地请求在陈司马或迟边澍指派的其他将领陪同下，参观军营、哨所，观看士兵操练，甚至获准旁观了一次小规模的边境巡逻。她不再追问核心机密，只是仔细观察，认真记录，提出一些关于屯田、马政、边贸等相对“安全”的问题。
她的配合与“识趣”，似乎让双方紧张的关系缓和了些许。迟边澍没有再递来警告的纸条，他派来的亲兵依旧如影随形，但那种无形的杀意似乎淡了些。
然而，北疆的平静永远是表面的。
就在宋之河逐渐适应这种被监控下的“巡视”时，一场突如其来的边关急报，如同惊雷般炸响了朔风城。
“报——！王爷！紧急军情！”一名背插三根红色翎羽的传令兵浑身浴血，冲入王府，声音嘶哑欲裂，“北狄左贤王亲率五万精锐，绕过鹰嘴隘，突袭黑水城！刘将军拼死抵抗，但寡不敌众，黑水城……危在旦夕！”
消息传来，整个朔风城瞬间进入战时状态。号角连绵，马蹄如雷，一队队士兵迅速集结，开赴前线，空气中弥漫起浓烈的硝烟与肃杀之气。
宋之河站在驿馆的窗边，看着下方街道上匆忙调动的军队，感受着这座战争堡垒瞬间迸发出的可怕力量。她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黑水城是北疆防线的重要支点之一，若被攻破，北狄铁骑便可长驱直入，兵锋直指朔风城！
她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关键的节点。迟边澍将如何应对？她这个钦差，在这种时刻又该处于何种位置？
她换上正式的官服，决定前往王府。无论迟边澍如何对待她，在这种军国大事面前，她必须表明态度，至少要知道局势的发展。
王府门前，将领进出匆匆，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宋之河通报后，出乎意料地，很快被引了进去。
议事厅内，迟边澍一身戎装，站在巨大的北疆舆图前，几名核心将领围在周围，正在激烈地讨论着。他听到脚步声，回过头，目光落在宋之河身上。
多日未见，他似乎消瘦了些，但眼神愈发锐利，如同出鞘的宝刀，寒光四射。战事的压力让他周身的气息更加冷硬迫人。
“宋观察使有何事？”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决断。
宋之河躬身一礼，语气郑重：“王爷，下官听闻北狄犯边，黑水城危急。下官虽不谙军事，但既奉旨巡边，遇此军国大事，不敢置身事外。敢问王爷，局势如何？可有下官能效力之处？”她姿态放得很低，表明自己并非指手画脚，而是关切与询问。
迟边澍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是在审视她这番话的诚意。厅内其他将领也停下讨论，目光各异地看着这位京城来的年轻钦差。
“黑水城尚在坚守，但情势危急。左贤王此次有备而来，兵力雄厚。”迟边澍言简意赅，他走到沙盘前，指向黑水城的位置，“援军已派出，但需要时间。本王稍后便会亲赴前线。”
他要亲自去？宋之河心中一凛。
“王爷身系北疆安危，亲临前线是否……”她下意识地想劝谏，毕竟主帅轻出，风险极大。
迟边澍打断了她，语气斩钉截铁：“左贤王亲自来了，本王若不去，岂不让他小觑了我北疆无人？”他话锋一转，目光再次锁定宋之河，“宋观察使既然有心，便留在朔风城。替本王看好这后方，稳住民心，督促粮草军械转运。这，便是你此刻最能效力之处。”
他将后方□□与后勤督管之责，交给了她？虽然这只是临时性的、在他绝对掌控下的职责，但这份信任（或者说，是别无选择下的托付？）依然让宋之河感到意外。
她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和价值。在战时，她这个钦差的身份，可以起到安定人心、协调地方的作用，至少在外人看来，代表着朝廷对北疆的支持。
“下官领命！”宋之河没有丝毫犹豫，肃然应下，“定当竭尽全力，不负王爷所托！”
迟边澍点了点头，不再看她，重新将注意力投入到沙盘和军情之中，沉声对将领们下令：“传令下去，按第二预案执行！一个时辰后，出发！”
宋之河默默退出了议事厅。站在王府廊下，她能感受到这座城池如同一张缓缓拉开的巨弓，紧张而充满力量。而她，也被卷入了这张弓的弦上，无法置身事外。
迟边澍即将奔赴血火战场，生死难料。而她，则要在这风暴眼的中心——朔风城，独自面对可能来自内部和外部的暗流。
当日下午，迟边澍亲率精锐骑兵，驰出朔风城，奔赴黑水城。宋之河站在城楼上，望着那玄甲骑兵洪流般远去，卷起漫天烟尘，心中五味杂陈。
就在她准备下楼去履行“督管后勤”的职责时，陈司马却匆匆赶来，面色凝重地递上一封刚从京城以特殊渠道送达的、封着火漆的密信，低声道：“宋大人，京城……有变！冯公公急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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