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宋木是谁杀的?”蒋峥厉声道。
王常不甚在意的耸了耸肩,道:“我都未听过这人的名字,莫名强加于我是不是有点不太妥呢?蒋大人。”
“那你只认你杀了曾案是吗?”蒋峥沉声道。
王常浑不在意的点头,甚至还有工夫揉了揉跪得太久的膝盖。
蒋峥眯起眼看着眼前这个将近暮年的男子。
他太淡定了。
明明看起来已不是能够承受牢狱之灾的年纪,却突然跑了出来认罪?
为的是什么?
若是他不出来的话,这案子再耽搁一阵便会成为悬案一桩,所有积累的相关信息都会归为一卷文书,最后束之高阁。
经年难再见天日。
蒋峥思忖了一会儿,抬手屏退其他人,从位置上走下来两步,站在王常面前略带疑惑道。
“你今日前来为的到底是什么?”
王常见他屏退他人,略感意外,但仍低着头道:“草民是来认罪的。”
“认的是何罪?”蒋峥问。
曾案沉静道:“我杀了曾案,事发后日日夜夜不得安寝,入梦便有鬼神索命,言我罪孽深重,唯有认罪能解脱一二。”
这话说得倒是情真意切。
只是放在王常身上却有种说不出来的违和。
若是真的杀了人心之有愧,那早该在事发后便出来认罪,何必等到今日。
蒋峥:“那你为何要杀曾案,有何缘由?我见你二人生平未曾有交集之处,放榜日也未见你与他二人共处。”
王常想了想,平静道:“如果我说没有理由呢?”
蒋峥:“……”
无由杀人他也见过不少,但绝不会是王常这样的神色。
他拧着眉头思忖良久,向外招手道:“今日便到这里,来人,将王常押入刑房。”
王常依旧是平静的跪在地上,任由着被人拖了下去。
甚至还有工夫抬起头对着蒋峥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
蒋峥:“……”
他闭上眼睛,揉了揉眉心。
无端猜想道,接下来的日子应该不会太安生。
蒋峥垂眸望向桌面一角摆着的一个笔架山,是一座青白交接的远山。
他凝了凝神,抬手拿起那远山上的毛笔,摊开一张无垢的新纸,思索良久后终于落下点墨。
-
闻竹一手挑着腰间的白玉玉佩,一边绕着庭中的花卉转圈。
时盏一出来便看见这么个情形,一身浅蓝锦衣的少年在那花团锦簇中一圈一圈的绕着弯,大有转到天地皆无的趋势。
“世子殿下。”他喊道。
花群中的少年闻言站定回头看他,道:“又出事啦?这次是谁?”
时盏不知道他又是从哪里得出来的,他只摇了摇头说:“没人出事,只不过有人找你。”
闻竹略显诧异,他问:“谁找我,是蒋峥还是祁景盛还是太学?”
他一连蹦了好几个名字,思忖着还有谁没念到。
就听见时盏冷冷的嗓音响起:“是宫里的人。”
闻竹:“宫里的人?你确定吗?”
这会宫里的人能找他干吗?又不是什么事发,也不是什么节庆宴席,他掐着手指算了算,距离崇檀帝给他们的最迟破案时限还有小半月余。
按理来说也不会是这个。
小世子脑袋囫囵转了好几圈,却没想到一个合适的猜测。
时盏点头:“是,来人是上次世子见过的那位姜公公。”
姜公公。
闻竹愣了好一会才从记忆中扒拉出这人,初到律京皇城便是这位姜公公来迎的他。
这人在崇檀帝跟前应该是能说得上几句话的地位。
闻竹想着,从那花团中走出。
“世子就这样过去么?”时盏凉丝丝的嗓音落在闻竹头顶。
闻竹微微抬起头看他:“不然呢?本世子难道还要缀金镶玉的过去不成?”
时盏被他噎了一下,没说出话。
他其实说的不是闻竹的衣裳。
算了,听不懂就作罢。
闻竹见着突然又冷下来的时盏,有些不解,但此刻没有太多时辰给他去分辨时盏又怎么了。
他快走几步,而后向后招了招手,示意时盏跟上。
时盏站在原地须臾,迈出长腿跟了上去。
夏风燥热,闻竹伸手将帘子系上,没了烦人的日光和烘热的景风。
小世子有些惬意的闭上了眼睛靠在马车里的软枕上。
时盏则坐得笔直,哪怕身后不足一寸之余就有一个软枕,他也没有靠上去。
墨色长发由着一节蓝色发带束起,似玉的颈侧因为暑热微微有些泛红。他有些不适的蹙起眉。
他一面听着马车外的轱辘声辨着距离皇城还有几里,一面垂眸望着已然睡了过去的少年。
闻竹睡姿还算齐整,起码坐着睡的时候也不会东倒西歪,而是抱着双臂,头微微下垂,高束的马尾因为他向右歪的动作洒落在颈侧,还有几根不听话的发丝缠在了少年脸侧。
睡梦中的闻竹吸了吸鼻子,嘴唇微动,似乎被这些细小的发丝烦到了。
时盏盯着少年因为暑气有些微红的脸侧,忽然抬起手拨弄了一下黏在他脸上的发丝,动作很轻的把那些发丝拨到耳后。
少年似有所觉,脸不自觉的向时盏的手指靠了过去。
时盏准备抽回的手指就那样僵在了原地。
温热的触觉贴着他的指腹,时盏愣了好一会。
眼见少年头越来越歪,隐隐有倒下的倾向。
时盏别无他法,只能将手指换成手掌,轻轻的托着少年的头,给他寻了一个稳妥的靠着的位置,这才松开手。
做完这一切后的时盏看着熟睡的少年,静如潭水的眸子从闻竹的额前描摹而下,最后落在了他腕上系着金竹叶的红绳上。
那应当是雁城那边有的习俗,给小孩系上带金玉的红绳祈平安。
-
“世子殿下,醒醒。”
闻竹睁眼就看见时盏一张俊脸放大在自己眼前,他怔了怔,道:“到哪了?”
时盏见他醒了,于是又退了回去,道:“过了这道桥便到宫门了。”
闻竹揉了揉睡得有些发酸的后脖颈,小声嘟囔道:“我怎么又睡着了。”
时盏掀起眼皮冷冷的瞥了他一眼,似乎在说你自己什么性子心里没数吗。
闻竹被他看的有些心虚,但又觉得有哪里不大对,一时又说不出来。
可能是他这几天天气热睡不好,所以才总犯困吧。
“世子殿下,已到门前,还请世子屈尊移步。”马车外,一道阴柔的男声响起。
闻竹应了声好,抬眼看向时盏。
后者心领神会,先他一步跳下马车,站在原地,伸出一只手。
闻竹掀开帘子,慢吞吞的搭上时盏伸出来的那只手走下马车。
夏日的日光属实是有几分毒热过头,刚下马车须臾的闻竹便感觉自己仿佛置身火炉之中。
不消片刻便有宫人打着伞迎了上来,走向闻竹身边要给他遮阳。
刚一接近闻竹就被他瞪在原地,宫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时盏:“……”
这人又犯了什么少爷脾气。
他对宫人道:“把伞给我,我来给世子殿下遮阳。”
宫人应了声是,把伞递给时盏而后就温顺退下了。
时盏撑开伞,遮住了闻小世子头顶的灼灼烈日,冷冷低声道:“世子殿下,这下可以走了吗?”
闻竹只是冷冷哼了一声,向前跟着姜公公走。
时盏也只得快步跟上,免得这日头又把这金尊玉贵的小少爷惹不高兴了。
-
这次的宫门离明政堂意外的近,小世子跟着姜公公走过一道廊桥,那金灿如星的明政堂三个字便先一步映入闻竹眼帘。
待站定在堂前后,时盏收了伞,站在闻竹身侧。
姜公公对着闻竹行了个礼,说要进去禀告陛下,得到准允后才能让闻竹入内。
闻竹对这早已司空见惯,不过还是露出一个清俊如风的笑对姜公公道了声谢。
姜公公进去后,闻竹便转了个身正对时盏,问道:“你待会能同我一齐进去吗?”
时盏:“我区区一世子伴读,没有天子召见,如何能进去。”
闻竹:“若是有召见呢?”
时盏拧眉:“今日召见的是你,何来召我一说。世子莫要将此事言为儿戏。”
闻竹满不在乎的笑了笑,说:“那你当我没说过吧,那等下你一个人要待在这旷然堂前了,你可不能随便走哦。这皇城这么大,要是你丢了本世子上哪找你去。”
时盏听着闻竹这般叮嘱三岁稚儿的语气,微不可察的皱起眉,他道:“不必世子殿下挂心,属下在此等着世子殿下出来。”
“世子殿下,陛下宣您与您的伴读一齐进去。”姜公公从堂内走出,对着闻竹时盏二人道。
此言一出,别说是闻竹了,就连时盏都不可避免的僵在了原地。
闻竹试探性的问:“姜公公,你确定是我二人一齐进去?”
姜公公点了点头笑着道:“是的世子殿下,陛下宣的就是您与您身边这位伴读。世子殿下快些进去吧,莫要叫陛下久等了。”
闻竹很快收敛起方才的愕然,对着姜公公拱手行礼道:“好。”
时盏沉着脸,没有说话,跟着闻竹一齐踏入。
踏入殿内,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凉意。
闻竹转头便看见了那堆叠如山的冰块,凉意便是从那渗出来的。
他上前几步,习以为常的跪下磕头顺从道:“臣闻竹见过陛下,望陛下万福金安。”
身侧忽然落下一玄色衣角,接着他听见时盏的声音与他的声音一齐响起。
“草民时盏参见陛下,望陛下万福金安。”
片刻后,头顶传来一个深沉虚弱的声音轻轻道:“起来吧。”
闻竹时盏二人应声而起,时盏微不可察的落后闻竹一小步,站到了小世子身后。
闻竹抬头看向崇檀帝。
应当不是闻竹的错觉,崇檀帝真的比初见时还要虚弱了。
若说初见时的崇檀帝还有十分的精气神,那么现今看上去大概就剩六分了。
闻竹道:“不知陛下今日召臣所为何事?”
崇檀帝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堂下两个一前一后站立的少年。
闻竹一身浅蓝锦衣,镶金佩玉的,通身的富贵少爷做派。
而站在闻竹身后的你那个少年,一身看不出纹样的玄色深衣,微微垂下头,瞧不清面容。
“蒋峥可有同你说了那案子?”良久后,崇檀帝收回目光,望向虚空道。
闻竹还保持着拱手行礼的姿态,闻言飞快思考崇檀帝说的是什么。
可今日到现在,他都还没去见过蒋峥。
蒋峥又哪来的时间和他说。
他细细想了一下,崇檀帝问的肯定不是前些日子他们查的那些琐碎至极的线索,应当是什么直接性的证据。
比如……
片刻后,闻竹:“陛下说的可是王常复生认罪之事?”
不出闻竹所料,崇檀帝点了点头,又咳了两声,道:“不错,蒋卿今日正午便将那王常的认罪书呈了上来,说是一切都是他一人所为,杀曾案,诈死,越仵作间等等诸多行径。”
闻竹斟酌着道:“那这案子算是结了吗?”
如崇檀帝这么一说,怕是八字先拿了一撇,板上将钉钉的事了。
只是闻竹有几分不解,王常为何挑这个节骨眼出来认罪,以及那么多道,真的只有他一人所为吗?
怎么听都有几分荒诞在,他一个年近暮年的人,居然能策划出这么一起天衣无缝毫无疏漏的案子。
暂且不论王常杀死曾案那么一个正值壮年的青年是否恰当。
就说他一个大活人是怎么逃过仵作的验尸,以及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从那方寸之间晦暗潮湿的仵作间翻身而出。
再然后就是为何会精准出现在那日的雨夜中,前去祭奠宁王夫妻二人。
这一切的一切都像断了线的珍珠落在泥泞的雨夜中,纷乱无章,难以溯源。
不对,这个案子不能就这么算了。
这背后定然存在着更加深不可测的缘由。
闻竹刚从纷乱的思绪中抽身,就听见崇檀帝沉沉的声音落下。
“是,此案凶手既已认罪伏法,便不必再究。”
“陛下。臣有话要说。”闻竹大着胆子抬起头直视着崇檀帝朗声道。
崇檀帝:“你有何话要说?”
少年一双眸子灿如辰星,他一字一句道:“臣认为此事仍有蹊跷,断不能如此结案。”
站在他身后的时盏微不可察的摩挲着指腹,他往前走了一步。
与闻竹并肩。
崇檀帝抬起混沉的眸子望向闻竹,下一刻又飘忽起来,像在望向远方。
“你既说有蹊跷,那是何蹊跷?人出来认罪了,又有何处不妥?”
闻竹脊背绷得挺直,像一杆不折的新竹。
他沉静道:“臣以为只王常一人难以做到杀人埋尸假死诈尸越狱等等,这背后定有人在助他一臂之力,此人深隐幕后,心计之深沉,难以估量。若不趁此机会好好的审一审王常,挖出其幕后之人。今日此人能毫不费力的驱使状元杀死榜眼,他日又会作何?”
他顿了顿,继续道,“从此案可见,此幕后之人洞悉我朝律法甚至是皇城布局,其势力如草蛇灰线,平日里难以觉察,但早已伏脉千里。不容小觑。”
崇檀帝森冷的声音幽幽道:“依你之言,我朝中有不臣之人?”
沉冷的声音恍若一记重锤压在了闻竹的脊背上,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来气。
他定了定神,恭敬回道:“回陛下,臣只是依此情合理适度推测。当务之急是重审王常,望陛下允准。”
重审王常,这已是闻竹眼下此刻能想到的最稳妥的法子,崇檀帝今日要说了无异议接案,那么这个案子要想再翻起,那就需得付出异常艰辛的代价了。
于闻竹此刻而言,重审只不过是将王常入狱盖棺定论的时间往后拖了拖。
因为他也不能确定王常是否完全无辜。
毕竟他到现在只见过王常两面。
一次在外邦菜馆里,初见时他说眼见为实,耳听或有虚,不能全信。
第二次见面是在宁王旧宅,他说深夜冒雨前来为的是故人旧事。
虽只有草草两面,但闻竹总觉得他不像是能干出杀人的事。
起码不会选择杀一个对他毫无威胁的书生。
至于别的,大概只有见了王常本人才能知道了。
闻竹说完那句话便低下了头,不敢去看那高位上的帝王的神色。
“你既如此笃定,那朕便允你这一次,只不过这认罪书可是王常亲笔所写,还画了押。你要想翻案重审,还得让他重书一份拒认罪书。否则就算后面你查出不是他所为,那王常仍免不了牢狱之苦。”
闻竹松了口气,压在脊背上那记重锤也消散无踪。
他抬起头,一双桃花眼亮如清水,而后利落下跪磕了个头道:“臣谢陛下允准,臣闻竹定不负陛下所托,定查明真相。天理定然昭昭如日光。”
时盏默默无言也跟着闻竹下跪。
只不过在俯首时,与地面隔了几寸。
-
“你为何笃定王常没有杀人。”
马车上摇摇晃着,全程无言的时盏看着闻竹开口道。
闻竹似乎因为崇檀帝允准他重审王常心情很好,他道:“因为我和他见过。”
键盘敲出火星了,也只写到了5k。
也是整数(强迫症微月清光满意了
这章就不做新增了,另外五千放到下一章。
啊!剧情速度终于从爬变成走起来了Orz
我努力让它跑起来。
一点废话,本文的开文时间在系统上是去年的今天,但去年的今天我只是一时兴起丢了一章上来,那时候还没签约,因为太拖拉加上没觉得自己能签约,正式过签是八月底的事了。
所以也是为什么今天一定要更新的原因(因为微月清光的奇怪的仪式感。
一年前的我丢下小竹小盏故事的序章,一年后的我还在为他们的故事继续敲着键盘。
本来想写到一万字的TT但是手速不行败北。
所以明天再写五千字!我们明天见!
总之!感谢大家阅读!(鞠躬)
我会努力更新保证完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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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灰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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