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上船的日子,苏灵见梅家准备了一条大船靠在码头。她拖拖拉拉等在最后上船,一上甲板见潮忻飞雪和韦韫寒也在。
飞雪正与韦韫寒抱怨:“要不是爹来信一定要我出门找人同行,照溪姐姐又突然走了,她连个招呼都没打,我也不至于坐这船,一点都不舒服。”抬头看见苏灵指着她说道:“哎,怎么她也上这船?怎么阴魂不散地老跟着筠砜师兄。”
韦韫寒在侧,反倒对苏灵点了点头。
苏灵看着飞雪高声道:“我怎么不能上来,这趟是襄砥请我坐的。倒是你,不在花云又跑出来干什么?”
飞雪抱着胳膊半仰着头得意说道:“我可是受邀去参加衍玉王府的苍葭园会,不是谁都能去的。”
苏灵嘟囔道:“逛园子吃饭而已,什么了不起的。”便拦住一旁游家的伙计自己住哪儿。那伙计点头笑笑,带着苏灵去了内舱。
飞雪翻个白眼。
韦韫寒这里劝道:“好了,苏姑娘也不是坏人,你俩就不要见了面就拌嘴了。”
飞雪道:“谁跟她拌嘴,明明是她不会好好说话。白羊帮里就没一个好人,依我看,姐姐就是被他们给绑了去,知道我家惹不起又假惺惺的送回去。可怜我吟霜姐姐,还不知道眼睛能不能好呢。”
韦韫寒解释道:“伯父已经加派人手去查了,这事儿很快会水落石出。不管怎么说苏姑娘这几天都和师兄在一起,肯定不是她做的,你不喜欢她,就将就这几天,横竖我们吃住都不在一起。”
只听船公喊了一句:“人齐开船喽。”于是开帆起航,船工们开始忙个不停。苏灵不惯船只颠簸,觉胃中如翻江倒海一番,免不得恶心欲吐,只得出了舱,到船尾喘口新鲜气。
这会儿梅婕云与钱酉正上下巡查,看见苏灵摇摇晃晃地上了甲板,走来问道:“苏姑娘,可是晕船么?”
苏灵有些头晕乏力,微微点点头。
梅婕云便叫钱酉搬来把椅子,她扶着苏灵坐下,又让人取了梅子与乌龙茶来,给苏灵吃了。
苏灵渐渐好些,对梅婕云道谢。
梅婕云笑道:“苏姑娘从北方来,初来乍到坐不惯船,过两日就能好些。梅子和茶船上是常备的,只管去要便是。”
苏灵笑着点头应下。
钱酉吹了风,微微咳嗽,梅婕云听见便道:“墨卿这里风大,你回舱吧,过了午饭再来。”
钱酉巴不得躲开苏灵,便嘱婕云小心,回去了。
婕云问苏灵:“苏姑娘这趟是去兰城么?”见苏灵点点头,婕云又问:“你在兰城可有地方落脚?若是无去处,可到梅家找我。”
苏灵勉强笑笑,道声谢。
婕云耐心说道:“午饭时候我会嘱咐他们给你准备薄荷茶,若是还想吃什么就告诉我。”说罢自去巡查了。
筠砜听人说苏灵晕船,走来见她坐着伏在舷上,轻声唤道:“苏灵。”
苏灵哼了一声,背过头去,轻声道:“你来做什么?”
筠砜轻叹,拿出姜片笑道:“含着会好些。”
苏灵哼唧着说:“梅姑娘给我拿梅子了,多谢。”还未说完,一阵颠簸又引起苏灵一番恶心,赶紧站起来趴着向外,以防吐入船内。
筠砜见此,说道:“这里风大太阳大,你随我来,我那里带了银针。”
苏灵抬头说道:“哟,你还会针灸呢,手艺是跟谁学的啊,行不行?”
筠砜拉着苏灵走到背阳处让她躺下,道:“你试试就知道了。若晕船真好不了,别撑着,下船去。”又叫人取了银针来。
苏灵听他要自己下船,不满说道:“怎么,这就要赶我走,偏不。”
筠砜耐心劝道:“若是好不了,你便下船,再借一匹马你骑着去兰城可好,我派几个人跟你一起走,路上的使费也不必担忧。”
苏灵见筠砜拿起银针,忙闭上眼睛,微微偏头说道:“你轻点儿,疼~”
筠砜点头说道:“好,别动。”拿起银针,取百会、四神聪、内关、合谷扎入,提插捻转行针。
苏灵又问:“你这针安不安全啊,会不会出血呀。别给我扎出毛病啊。”
筠砜笑了笑,说道:“下针这几个穴位很安全,微微出点血也无妨。”
苏灵道:“这几个穴位安全,那哪儿不安全?”
筠砜用些薄荷膏轻轻揉她太阳穴,说道:“比如眼周、后颈、前胸、后背要小心些,眼旁的睛明穴若是出血了,青紫色的瘀斑得几日散开,世人惧影响容貌,故少针刺。或者后颈、前胸、后背这几个地方或易致瘫痪或易刺穿肺,所以也须小心。他处妨碍倒不大。”
苏灵却回忆起千毒万光被抢走当时,筠砜扇中的毒针刺向那人,似乎正是刺中后背,于是忽然问起:“刺穿肺会怎样?”听筠砜说道:“轻者咳嗽重者胸闷。你为何问这个?”
方才钱酉咳嗽,苏灵不曾多想,此时颇有疑虑。她素来不喜钱酉为人,贸然对筠砜说出怀疑恐他不信,更何况那时他吸入迷药,来者身形恐怕早已不记得。不若先悄悄打探一番再说。
筠砜见苏灵不言语,不疑有他,只当作她不爱听,便静静地等到时间拔下针,问:“可好些?”
苏灵躺着也不睁眼道:“好些好些。你这医术哪儿学的?回头倒能开个医馆。”
筠砜笑笑不答,恰有飞雪的侍女过来请他吃饭,于是收拾东西,见苏灵仍闭目躺着,摇摇头,自去见飞雪。
午饭后,飞雪便缠着筠砜学齐物论。韦韫寒见无事,便在甲板上检查船帆与绳索。苏灵看他一头汗水,便招呼他过来喝茶。韦韫寒应了一声,果然来坐下拿起小茶杯自斟自饮。
苏灵悠悠说道:“看你这样,没个随从吧还被人呼来喝去地干活,一点儿也不像个大家公子,倒像个卖苦力的。”
韦韫寒听了笑笑反倒不生气,说道:“闲着也是闲着,帮他们扯扯帆布也算是舒展舒展筋骨。上次你杀那蛇,还没谢过你。”
苏灵想起那事,轻哼了一声:“要谢也是飞雪谢我,你替她谢算什么?再说她要是真被蛇咬了,又得给人添麻烦,我只是图个省事儿而已。”
韦韫寒轻轻笑笑,问:“你那伤好了么?”
苏灵故作迷糊道:“什么伤?”
韦韫寒说道:“别装了,我问过师兄那时你确实有伤在身。而且初次见面时你给飞雪他们三个人下的毒也是假的吧。骗过大家伙儿不说,便又拿几个糖豆儿当解药,不知道师兄怎么就相信你了。”
苏灵嘿嘿笑道:“你不也没起疑么。不过你说的对,要杀墨州五大家的人确实还得掂量掂量。”
韦韫寒笑笑,接着喝手里的茶。
苏灵问他:“要说墨州五大家,你们韦韫家、梅家、飞雪家和游家这是四大家了,还有一家是谁?”
韦韫寒应道:“还有一家是金家。”
苏灵看着他笑道:“倒没见过他家人,下回见了你指给我看呗。”
韦韫寒放下杯子,说:“要说金家人可不好碰见——别说是你,只怕你说的四大家的人也没有见过。他家经营金银生意,店面不多,可是与外人议事都是管事的出面,背后真正是谁无从知晓。”
苏灵饶有趣味地听了,说道:“这家却有意思,你们都不好奇么,可说不定是你们四大家里头的人做作玄虚好藏起大笔银子呢。”
韦韫寒听后却笑了,“你说的倒是不无可能。别说是你好奇,就连朝廷也很是好奇,可人家正经店面正经生意,一不犯法二无违规,便是主人家执意不露面也不好强要人家出来。”
苏灵轻摇着头,“他越是藏起来我倒越好奇,说不定还能发现个惊天大秘密。”
韦韫寒却说道:“藏了一二百年,哪儿就容易解开了,倒是贵派我倒听说有机密呢?”
苏灵轻轻一笑:“哪个门派不藏点陈年老事儿,我就不信你韦韫家没秘密——说说,你跟潮忻家什么关系?敢不是潮忻栗棠老爷子看上你要收了做女婿吧。”
韦韫寒脸颊微微一红,轻叹道:“苏姑娘可不能这么说。”又沉吟一会儿方说道:“当日我父母遇难而亡,我被潮忻伯父所救,又养在家中,七岁时伯父将我送入花云派习武,故此,待飞雪如我亲妹,苏姑娘莫要误会。”
苏灵早已看见韦韫寒待梅婕云不同,偏故意说道:“飞雪还小,我说的自然不是她,或者是他姐姐呢,我可听说是个大美人儿。”见韦韫寒更是笑笑摇摇头,于是问他:“你笑什么?”
韦韫寒笑说:“早先因潮忻绮生而绝美,家里有意培养她入宫,所以不曾送她去花云派,延请诗书琴乐大家作西宾专于教导。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入宫之事未再提起。至于东床,我原以为是游家二公子,可这一二年看他们光景,倒也未必了。”韦韫寒见苏灵示意他继续说,却瞄了一眼远处的梅婕云轻轻道:“爱而存疑,情不能问。这是五师父说的。”
苏灵来回瞥了他俩一眼,轻轻笑笑。
韦韫寒转而说道:“你跟师兄上山找到什么宝贝了么?”
苏灵顿时没了兴致,说道:“别提了,你俩走后遇上了海燃秋,他非要分个先来后到,你师兄就让人了。后来在什么洞里找到一棵千毒万光,我想这可是个好宝贝,结果下山的路上不知被哪个王八羔子抢走了。”
韦韫寒很是意外:“居然有人在花云派旁从你们俩手里抢东西?”
苏灵泄气说道:“嗯,那人用迷药迷晕了筠砜,跑的时候被你师兄扇里的毒针刺中,落下山坡就没了影儿——唉,白忙活一场。”
韦韫寒点点头,顿了顿道:“海家也来人了。”
苏灵好奇:“海家?你认识?”
韦韫寒道:“我姐姐韦韫绿容嫁给海家的大公子,前几日有书信说回来看看,或者二公子一起来了。”
苏灵不曾听说过此事,又来了兴致:“原来她是你姐姐?我当他将军的儿子是娶个尚书的女儿呢,原来与你家结了亲。”话出口才觉失言苏灵忙接着说:“我没有贬低你们家的意思~别往心里去啊。”
韦韫寒苦笑着摇摇头:“非你一人这么想。说到底我家也是商贾出身,爹爹用半数家产作为陪嫁,只为姐姐远嫁过得容易。彼时他想着家中尚有一批极品楠木,送往京都以图重振家业,可惜途中遇难,此后韦韫家一蹶不振,成五大家之末。”说到此处,韦韫寒眼睛竟红了。
苏灵想不到他身世如此,拍拍他的肩膀道:“那重振家业的重任就得你扛了。”
韦韫寒点头轻叹道:“是啊,可现如今我手中并无多少产业,不知如何重振。”
苏灵道:“那你们家的产业呢,就算一半给了你姐姐,楠木也没了,那也该有不少呀?”
韦韫寒眼圈微红:“族长与叔父们盘点,说我父亲亏空颇多,折算之后已经没多少了。现在的韦韫是我叔父掌家,以后应是我兄长接任吧。”
苏灵点头:“这么说来,你是个落魄公子,怪道梅姑娘不怎么搭理你。”
韦韫寒听得奇怪,问:“何故这么说?”
苏灵故意低声说道:“我就奇怪呢,她对游筠砜和对你态度就大不一样,原来是嫌贫爱富。”
韦韫寒忙道:“婕云不是这样的人,这里头有别的原因。”看看苏灵,韦韫寒回忆着说道:“我进花云那天,正婕云收拾东西跟绉芳师父下山,她回头时眼中含泪,明明不舍还是走了。我曾想过是不是因为我进花云她才走的——后来听说是梅伯父安排她才走的,大张师父与绉芳固然还是花云门下,功底到底不如山上,想来受了颇多委屈。讨厌我也正常。”
苏灵道:“哎,这就是两码事,跟你有关系?”
韦韫寒饮茶不答,见婕云招手,又忙过去。
苏灵摇了摇头。
至晚间,苏灵喊了小九过来,到避人处,悄悄说道:“你这会儿帮我个事儿。”
小九极不情愿,提防苏灵干坏事让自己背锅,问:“什么事儿?我得和公子商量。”
苏灵低声道:“小点儿声,这事儿不让他知道。钱酉洗澡去了,你进去,看他后背有什么?”
小九急了,压低声音:“他有什么好看的,苏姑娘你还有这毛病?要看也是——”
苏灵瞪着眼睛,拿手指使劲敲了敲他的额头,低声道:“你个蠢货——你进去看看他背上有没有针眼,出来先找我,不许告诉别人,听到没有,赶紧的,别耽误事。”
小九捂着额,连连点头,见苏灵转身出去方敢喘气,忙去打水拿换洗衣服进浴室。果然里面就钱酉一人,后背对着墙洗胳膊,看到小九点头笑笑。小九不自然地笑笑回应,站在一旁洗浴,又偷瞄钱酉,看他擦拭自己,赶紧上前说道:“钱公子,我伺候人伺候惯了,我帮你吧。”
钱酉专挑浴室无人时来此,又见小九探头探脑,早起防备,于是侧身后退一步,背后藏起毛巾说道:“不用,我自己来就行。”
小九见状退一步笑道:“好。”抓抓耳朵洗胳膊再思量怎么做。
钱酉忽地问道:“你家公子好像已经沐浴过了,刚才你没有同他一起洗洗?”
小九笑道:“我们当下人的,先得把公子伺候好了,这不赶紧找个空儿洗洗。我好好洗洗,怕这腌臜味儿熏着被人嫌弃。”
钱酉笑笑,拿了干毛巾,小九看见又道:“钱公子我来吧,后背您也擦不到。”
钱酉听了,把毛巾交给小九,转过后背,这后边居然有七八个拔火罐之后的红印,红印中间还有几个针眼。小九愣了愣,赶紧替钱酉一边上下擦了身子,一边夸钱酉身体结实有力。
钱酉只是笑笑,穿了衣服出去。这边小九赶紧清洗,上甲板找着苏灵,只说没发现什么。
苏灵思忖,难道是猜错了。
小九见她不语,便去寻游筠砜。
筠砜正看飞雪练字,小九站在门口轻声道:“公子,梅姑娘找你呢。”
飞雪听了抬头瞄了一眼,对筠砜摇摇头,说道:“师兄~梅姐姐这会儿有什么事儿。别不是有什么人冒着姐姐的名字故意叫师兄去见她吧。”
小九连连摇头,陪笑道:“不是不是,真的是梅姑娘找公子。”
飞雪停下笔,转过头来对小九说道:“你身上一股儿薄荷味儿当我闻不出来?那个苏姑娘又想得哪出儿?”
小九嘿嘿笑着:“二小姐的鼻子真灵,我站这么远您还能闻得见。”
飞雪接着提笔写字:“整条船就她一个人头晕恶心,薄荷膏儿的味儿这么浓,想来她又打算叫师兄过去了。针灸呢一天扎一次足够了,叫她省点心儿,早去睡觉。明儿过白浪滩,那儿浪急风大,不养足精神可怎么对付。”
小九摇摇头:“哎我肯定把您的话儿带到——公子,梅姑娘真找您呢。”
筠砜点头走出,小九走前面引他到舱中自己房内将方才事情交代一遍。
次日,果然船只颠簸得厉害,天又忽地起风起雨,虽有梅婕云事先提醒,苏灵仍是晕得厉害。韦韫寒劝她弃船走马,劝了几次都没成。免不了众人暗暗嘲笑她为几两路费吝啬到此。
到晚间,风停雨止,苏灵站在船尾,望着远远而去的青山黛影,长舒了一口气。忽地一只信鸽飞来落于船舷上,咕咕几声。苏灵认出正是自家鸽子,轻轻抚摸几下,拆掉它左脚绑的纸条,打开正是夜魄的字迹:苏灵吾妹,卓如事毕,玉佩自有人送还。令即刻赶往同邬杀羊。
同邬在北,看来师兄知道自己晕船,特地下给新命令好让自己下船。苏灵想罢心中一喜,赶走了鸽子,也不与众人告辞,收拾包袱,仗着轻功卓越,于船舷上飞身跃下正到岸上。
韦韫寒、梅婕云正好看见,高声赞道:“苏姑娘,好身手。”
苏灵回头一笑,抱拳说道:“感谢二位照应,苏灵有事不再同路,他日有缘再见。”说罢便走。
游筠砜闻声出来,苏灵早无踪影,免不得失落喃道:“终究还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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