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初雪总是带着沙砾感,细小的冰晶混着北方特有的浮尘,打在玻璃窗上沙沙作响。
秦知章裹紧白大褂,指尖在解剖室的白炽灯下泛着青白。金属器械碰撞的声响混着空调的嗡鸣,在寂静的室内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她的手机在储物柜里固执地震动,第三次提示音响起时,正在缝合猪心脏的手微微发颤,缝合线突然勒进掌心,渗出细小的血珠,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眼。
林小满的消息像锋利的手术刀划开结痂的伤口:"季屿川保送本校研究生了,听说在追苏棠。"
屏幕蓝光映着她骤然苍白的脸,解剖台上福尔马林的气味突然变得刺鼻,喉咙泛起熟悉的铁锈味。秦知章踉跄着躲进休息室,后背抵着冰凉的铁门缓缓滑坐,白大褂下摆蹭过地上未干的水渍。
她盯着墙角蜷缩的蟑螂,想起季屿川曾说过"别怕这些小生命",那时他会用课本轻轻托起昆虫,放生到教室外的梧桐树下。他小心翼翼的模样,和此刻手机屏幕上的文字,在记忆里激烈碰撞。
储物柜深处的铁盒早已锈迹斑斑,打开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草莓橡皮擦的塑料壳裂开细纹,露出里面暗红的橡皮芯,那是高中时季屿川总塞给她的同款。
每次做题卡壳,他都会悄悄把橡皮擦推过来,橡皮上还带着他手心的温度。
那张被撕碎的明信片在透明胶带的拼凑下,依然能看出玉兰花瓣的轮廓——那是她用三个月的晚自习,偷偷临摹的他们并肩的剪影。
画面里男生校服下摆被风吹起的弧度,是她站在教室后门偷看了无数次才画出来的。边角处还残留着几滴墨渍,像极了她当时紧张到打翻的钢笔水,就如同此刻她慌乱颤抖的心。
深夜的实验室,显微镜的载玻片上凝结着细小的水珠,分不清是室内的雾气还是未干的泪痕。秦知章用镊子夹起明信片残片,突然发现背面有行褪色的铅笔字:"等你。"字迹边缘晕开的模糊痕迹,像是被雨水洇湿过。
窗外的雪粒子敲打玻璃,像极了当年季屿川在校门口撕碎纸张的脆响。她把残片贴在胸口,仿佛能透过岁月的尘埃,感受到少年掌心的温度,可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滴落在残片上,晕开了那两个字的笔画。
"喜欢就去追啊。"林晚晚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抱着实验报告倚在门框上,"你看你每天魂不守舍的样子,连上周切错标本的事都忘了?"秦知章慌忙将明信片塞回铁盒,金属边缘硌得掌心生疼。
那些被时光磨损的勇气,早已在无数个自我否定的夜里碎成齑粉。
她想起高三那年冬天,自己缩在被窝里反复听季屿川留在她课桌里的英语听力磁带,B面空白处有他哼的不成调的歌。
磁带转动的沙沙声里,藏着她不敢言说的心事,每一声哼唱都像是心跳的节拍。
研二那年的学术论坛上,陆沉舟的白大褂口袋永远插着钢笔。他总能在秦知章展示课题时,精准地接住她每个学术观点,目光里的欣赏直白得近乎灼热。
银杏大道的表白来得猝不及防,飘落的树叶落在她发间,恍惚间竟有几分季屿川的影子。
可当陆沉舟的唇靠近时,她闻到的不是皂角香,而是消毒水与薄荷糖混合的气息,让她想起解剖室冰冷的器械。
他伸手想为她拂去发丝,这个动作太过熟悉,却又陌生得让她眼眶发烫。记忆里季屿川帮她别头发时,指尖总会犹豫一下,像是怕惊扰到她,而陆沉舟的动作流畅自然,却少了那份小心翼翼。
恋爱后的日子像杯温吞的白开水。陆沉舟会记得她的生理期,提前在她工位放好暖宝宝;会在她做实验到深夜时,送来保温桶里的山药排骨汤。
但每当他伸手想要拥抱,秦知章总会下意识地偏头,余光瞥见他领口别着的银色听诊器,就想起季屿川校服口袋里永远露出一角的建筑速写本。
有次他带她去看画展,展厅里有幅描绘校园的油画,她盯着画中穿白衬衫的少年背影,站到双腿发麻。
陆沉舟轻轻问她怎么了,她只是摇头,说想起了高中的朋友,却不敢承认,那个背影和记忆里季屿川倚在图书馆窗边的模样,重叠得太过清晰。
烛光晚餐那天,陆沉舟精心布置的玫瑰花瓣在秦知章眼中,幻化成季屿川画在草稿纸上的简笔画。那些戴着眼镜的小猫、长着翅膀的房子,此刻都变成显微镜下模糊的细胞切片。
当戒指盒打开的瞬间,钻石折射的光刺痛她的眼睛,她听见自己说:"再给我点时间。"
回家的出租车上,司机播放着怀旧金曲,副驾驶前的香薰散发出若有若无的皂角味,她望着车窗外的霓虹,泪水突然决堤。
陆沉舟有些无措地递来纸巾,她却把头转向窗外,任由泪水和雨水模糊视线,心里想着,如果当年自己勇敢一点,此刻身边的人会不会是季屿川。
逃回宿舍的秦知章翻出高中时的日记本,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干枯的梧桐叶,叶脉早已脆弱得一碰就碎。季屿川的字迹依然清晰:"别怕犯错,我会一直在。"
那是某次月考后,他在她满是红叉的卷子背面写的。泪水滴在字上,晕开了当年没说出口的"我也喜欢你"。
楼下突然传来汽车鸣笛声,陆沉舟的身影映在窗帘上,他仰头望着她的窗户,手里还攥着没送出的戒指盒,呼出的白气在寒夜里凝成细小的雾团。
她看着那个身影,想起季屿川也曾这样在雪地里等她,最后却只等到一句谎言。那时的他,是不是也像现在的陆沉舟一样,满心期待又忐忑不安?
此时的季屿川正在画室里对着模型发呆,苏棠递来的咖啡早已凉透。画板上未完成的建筑设计图里,星空露台的位置画着只戴着听诊器的小猫,尾巴缠绕着微型手术刀。
手机屏幕亮起,是母亲发来的消息:"隔壁秦家闺女要结婚了,听说对象是个医生......"铅笔在指尖突然折断,木屑飞溅在设计图上,像极了那年冬天被撕碎的邀请函。
他弯腰去捡断笔时,瞥见抽屉深处的牛皮纸信封,里面装着从垃圾桶里捡回的邀请函残片,还有张字条:"等你想好了,我还在老地方。"
字条边缘被反复摩挲得发毛,就像他这些年悬而未决的心事。那些等待的日子里,他无数次打开信封,看着残片上的字迹,幻想她会突然出现,说愿意和他一起去看那场模型展。
深夜的画室,季屿川将画板转向墙壁,却在月光下看见自己的影子与画中建筑重叠。
他想起高三那年雪夜,自己在校门口等到保安清场,冻僵的手指反复摩挲着口袋里准备送给她的草莓发圈。
此刻窗外的雪又大了些,落在画室的玻璃上,渐渐模糊了远处医院的霓虹灯牌。他起身推开窗,冷风裹挟着雪粒扑在脸上,恍惚间又回到青藤中学的走廊,那个抱着作业本的女孩,带着蓝墨水印记的手背,还有她发间若有若无的茉莉花香。
原来这么多年过去,记忆里的画面依旧鲜活,而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没送出的礼物,都成了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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