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
“季兰,你说十年后我们是什么样子?”
“我想那个时候我们已经有一个家了。”
“你怎么知道我愿意?”
“一一,你愿意住进十年之后我们的家吗?”
“谢谢你,季兰。可是我该走了。”
“不要!”
随着这声大喊,季兰也清醒过来,这也是他这几天里唯一一次睡着,他做了个冗长的梦,梦里十几岁的他意气风发地向心爱的女生表达爱意,至少他曾经可以离她那么近。
额头上的汗珠顺着眉骨那道疤痕流进眼睛,季兰胡乱抹了一把随即脱力般地靠在椅背上。
桌上的手机屏幕忽明忽暗,是妻子发来的信息。
问他今晚是否回家吃饭。
季兰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复。他疲惫地阖上已经布满血丝的双眼。
他应该回去,案子早就忙完了,局里暂时没什么事情需要他做,已经四天没回家了,妻子肯定很担心自己。可是他不敢回去,他害怕面对自己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温柔的妻子,活泼的女儿,热腾腾的饭菜,这些好像一夜之间就从令人眼红的幸福变成了背叛丁一的证据。
这样的想法无关爱情,只是他想不明白,怎么什么都没做错,最应该长命百岁的人在二十八岁就死了,而他这个卑鄙者毫发无缺、加官晋爵、幸福美满地活着。
可是说不定这也是梦境的一部分,或许丁一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生活的好好的。
“笃,笃... ...”
敲门声打断了季兰的思绪,“请进。”他正了正身子。
“季队,您的快递刚才到楼下了,给您拿过来了。”
是丁一的遗物。
那天打完那通电话后,吴跃廷晚些时候就发了邮件说丁一有些东西放在王璨那里保管,和季兰有关。
没有任何疑问的,季兰将单位的地址发给了吴跃廷。
曾经的誓言和惨淡的现实交替,原来这几天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季兰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冰凉的水流进眼睛里又温热地流出来,像是他大哭了一场。可是他好久没哭了,就连那个生他养他的女人过世,他也没有哭过,他还记得那天那个被称作是他的母亲的人,弥留在病榻,她说,“小兰,你有多久没和我说过话了。”
季兰站在一旁,就那样俯视着刘艳妮,那个和他留着相同血液的女人。
刘艳妮似乎已经习惯儿子这样的沉默,她兀自喃喃起来。
“阿山肯定等我等得急了...我终于要见到他了。”
“你做了这样的事,爸他看见你还会说些什么?”季兰像是再也忍不住,突然开口。
呼吸机上的雾气剧烈变化起来,明明暗暗,女人病态到发青的手腕狠命揪着胸口的那团病号服。
季兰熟悉那双手,那双手温柔地抱起他,轻轻摇着;那双手白嫩纤细,教他识字;那双手挎在父亲的臂弯,紧紧依偎,直到那双手一次又一次落在某人脸上,推着某个故事走向最糟糕的终章。
“妈妈对不... ...起你。”这几个字似是耗尽了刘艳妮最后的力气,胸口那团褶皱终于不再上下起伏。
到最后,这个女人也只是说对不起自己。
季兰有些麻木地看着冲进来的护士,讷讷转身。
思绪收回,季兰甩甩脸上的水珠,准备打开那个箱子。
箱子里有一个绿色本皮儿的日记本和一个装满千纸鹤的玻璃罐,玻璃罐的盖子上贴着“丁一赠”三个字,看见这三个字,或许季兰自己都没察觉到,他苍白的嘴唇微微上扬,那是他和丁一之间的密语。
初中的时候,季兰在送给丁一那本书的扉页上字迹张扬地签上了“季兰赠”三个大字,用丁一的话来说就是“有失文人风骨”和“奇丑无比”,可是后来丁一每次送给他什么小玩意儿的时候,都会在上面贴一个“丁一赠”的小便签,美其名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想到此处,季兰用拇指一遍遍地摩挲着那三个字,他低垂着头,细碎的刘海儿恰好盖住眉骨那条堪称狰狞的疤痕,长长的睫毛盖住平时鹰隼一样的锐利目光,在眼尾留下两片小银杏叶形状的阴影,嘴角上扬的弧度牵动干裂的嘴唇渗出血珠,给他惨淡的面容上增添了几分生气,仿佛他现在不是鬓角生出白发的季队长,而是那个处于正好年纪熠熠生光的少年季兰。
最后,季兰翻开那本日记。
第一篇记于2012年8月31日,光是看着纸上有些暗黄的钢笔印迹,都会感叹那时候真好,那时候季兰才刚刚上初中,那是他第一次见到丁一。
他想知道自己在丁一眼中是怎样的存在,彻彻底底地,从他们认识的那一刻一直到她决定远离他的那一刻。
这个问题就萦绕在他的心头,如今终于能窥见一二,可却是斯人已逝。
一直在看见那条讣告前,季兰偶尔会想,这么多年过去了,丁一会慢慢变老,或许也会随着年岁的增长变得圆滑一些,像许许多多的人一样,像他一样。当他们再次相逢时或许是中年人,或许是老年人,总之不再是之前那样锋芒毕露却又脆弱的少年人。季兰也总盼望着他能再和她好好聊一次天,即使他们中间隔着这些人,这些事,这些年。他真的想再和她说说话,就像那个还能把季兰和丁一称作“我们”的以前一样。
季兰一直觉得自己是有一次这样的机会的。
可是丁一死了,死讯如利刃破锦帛,她用她的死亡告诉他,绝无可能。告诉他你就要这样虚伪地活一辈子,永远没有人会真正地了解你。
可是丁一怎么会死呢?那么鲜活的一个人,她为什么会选择死亡?解决问题的办法这么多,难道这已经是最优解了吗?
心中的疑问压得他几欲崩溃,季兰不受控制地阅读下去。
这些文字像有生命一样,它们在纸上跳起来组成一幅幅极其生动鲜活的画面,将季兰拉回二十一年前的那个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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