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
爱伦·阿尔贝尔沿着螺旋楼梯走了下来。在路过正厅祭坛上的讲经台时,他忽然感到脚底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于是,那扇尘封多年的活板门就这样出现在侦探们的视野里。
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个极具突破性的伟大发现!
至少它为餐厅里那五个打牌摆烂的侦探提供了一条崭新的思路。
要知道,暗门便意味着密道,而密道就意味着,这扇门有可能会通往外界。
于是,我们热心的涅刻西塔斯·斯宾尼女士决定挺身而出,率先替大家一探究竟。
「…………绝对不是因为在牌桌上输得太惨,才被那群赌鬼们逼上前线的!」
然而,当阿南真正来到讲经台前、看到那扇活板门的时候,她又开始犹豫该不该把手指搭在那条锈迹斑斑的门提手上了。
活板门显然是由木头制成的,但长年累月的磨损令上头的木质纹理变得晦暗不清,光滑得就跟周围的大理石板没什么区别——也难怪侦探们先前一直没有发现它——只有一条变了形的金属把手孤零零地立在上面,衔接处的螺丝早已锈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爱伦先生,恐怕就是被这玩意绊倒的。」阿南在心里想。
她深吸一口气,将戴着丝绸白手套的右手(手套显然是和助手先生借来的)搭在门把上,然后——
“我再确认一下,这座黄金钟塔,以前只是罗马公教的临时礼拜堂而已。它应该不会像正儿八经的教堂那样……祭台地下挂着红衣主教的千年老尸,对吧?”她用赴死临行前的口吻问道。
“我需要纠正你,即便是正经罗马公教教堂的地下墓穴,也只是用于安葬教徒、放置圣髑的地方,不会有尸体跑到棺椁外面,更不会有什么挂在墙上的红衣主教。”她背后的伊恩神色平淡地回答。
“不过你的第一句话倒是没说错,这里顶多只能算是小礼拜堂,应该还配不上地下墓穴这种规模的建筑。——但我想,建在这种敌对两国边境线上的钟塔,塔底下藏着几具尸体恐怕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他把藏尸讲得相当轻描淡写。这显然不能给阿南带来任何心理安慰,反倒加剧了侦探心中的不安感。
阿南怪异地瞥了他一眼:“我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吗?”
“很遗憾,你没得选择,涅克丝老师。”伊恩发出充满讥嘲味道的笑声,“谁叫你在牌桌上债台高筑,甚至把我的*筹码*都搭进去了呢?——害得我现在也得跟着某人一同下地牢。”
“这是你一直出老千的报应。”阿南面无波澜地说。
在讲出这句话的同时,她的右臂开始绷紧发力。
出人意料是,那扇活板门虽然看起来像焊死在了地上,但实际上相当灵活轻巧。
它就这样被阿南毫不费力地掀了起来。
伊恩微微挑了下嘴角:“没有锁?恭喜你,密室藏尸的概率大幅降低了,涅克丝老师。”
“这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吧……”
阿南刚准备再说些什么,但从地下室翻涌上来的浓烈霉味叫她立马闭上了嘴。
那气味简直可以用『混沌』两个字来形容,潮湿、腐朽、深重,陈年的废金属与木制品味冗杂在一起。阿南的眼前仿佛已经浮现出一架结满蛛网的书柜,里头塞满了被蠹鱼蛀得千疮百孔的旧书。
不过事实上,呈现在她视野里的,只有一片黑不见底的空洞而已。
*****
时间刚过正午,『方块组』卧房。
巴斯医生在写一封寄往某座庄园的简报信。正当他往收信人那栏写道『致福波斯·海信斯伯爵』的时候,耳畔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巴斯医生打开房门,首先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香薰味。
这个味道他熟悉得很——来到黄金塔的第一夜,彻夜未眠的巴斯医生,就是在这个香薰味中成功入睡的。
果然不出所料,站在门外的正是卡梅里女士,黄金塔里的调香师。
说到卡梅里,这位女士一直以来都是塔里最神秘的角色。
她总爱将表情藏在帽檐与面具下面,而且鲜少开口说话、艳丽的嘴唇也鲜少表现出情绪的波动。大多数时候,我们只能在底层的餐厅或者厨房间找到她。每每见到她的时候,她不是在为侦探们准备下顿菜肴,就是在沉默不语地品味一杯红茶。
她从不主动找人搭话,对待他人的搭讪也始终表现出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
这样的一位冷面淑女居然会敲响别人的房门,这事儿对于巴斯医生而言也挺稀奇。
他开门见山地问:“夫人,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卡梅里女士也不和他多寒暄,她单刀直入地说道:“我想借用您的医用酒精,巴斯先生。”
“医用酒精?”巴斯重复着那个音节,“有谁受伤了吗?我这里还有脱脂棉和绷带,您可以一块拿去。”
“不……不是用来处理伤口,而是用来制作香薰。”卡梅里摇了摇头,“您知道的,之前您在夜里也闻到过那个东西。我改进了它的配方,所以现在需要用到纯净的乙醇溶液。”
她的双臂自然垂在身前,十指相互绞合着。这是一个表示乞求或者紧张的潜意识的动作。
巴斯医生十分干脆地答应了卡梅里夫人的请求。毕竟这位淑女的安眠香薰确实让他得以睡了个好觉,他并没有什么理由去拒绝人家。
当医生将瓶装酒精交到卡梅里手中时,他的余光捕捉到一丝异样——卡梅里女士的黑色裙摆上,有一处不太明显的灰白色痕迹,像是打扫卫生时落在衣服上的积尘,又像是蹭到了哪里的墙灰。
于是,那位青年医生礼貌地指出:“夫人,您的裙摆……”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卡梅里夫人已经垂眸看向自己的下半身。
目光触及到裙摆上的那抹灰白时,她的眼底闪过一丝惊惶——然后那丝惶恐转瞬即逝。
淑女很快便反应过来,她十分优雅地弯下腰,轻轻掸了掸自己的裙摆。
“收拾厨房的时候蹭到的。盛放餐具的箩筐积灰太重,难免会沾到一些。”她说,“让您看到不体面的地方了……请别放在心上,先生。”
紧接着,卡梅里神色自若地接过医生手里的酒精瓶,向他微微点头致谢,随后迅速地关上了房门。
卧房里,只留下巴斯医生一人在自言自语。
“奇怪,这里以前不是礼拜堂吗?厨房,应该是这次重修的时候刚刚新建起来的吧……?”
*****
阿南很快意识到,这间地下室里并没有瓦斯阀。
她凭借着烛台的微光探索了很久,才总算在房间角落里的木桌上找到一盏煤油灯。——不出意外的话,这恐怕是整间地下室里唯一可以用来照明的东西了。
侦探小姐利索地点上煤油灯,目光扫向周遭的景象。
灰尘。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空气中飘散不尽的尘絮。那些细小的颗粒状悬浮物,令阿南的呼吸都下意识地凝滞起来。
四面的墙壁附着着成块的霉斑,像是哪里的大陆版图一样。放置木桌的那个墙角里,积淀着大量漆黑色的不明污垢,在煤油灯的焰光下竟还泛着些许诡异的金属光泽。
至于木桌上摆放的那些物品,更是叫阿南匪夷所思。
说是木桌,其实把它称作*实验台*才更为贴切。
一只木制的迷你灶炉盘踞在桌子正中,上面架着一副旧式的水银温度计,灶膛里则放着一盏酒精灯;炉灶的左手旁,几只实验用的细口玻璃瓶整齐排列着;而炉灶的右手侧,堆满了大小不一的胡桃木方盒,从尺寸来看,它们兴许可以相互嵌套在一起。
就连平日里总是一副无所不知模样的伊恩,都被这张实验台模样的桌子吸引住了目光。
助手先生走上前去,拾起最大的那只胡桃木盒。
相较于其他盒子,这只大木盒的其中一面上镶嵌着一枚约一英寸宽的金属圆筒,这让它看上去有点像是老式门锁。
“这是……银版照相机?”他迟疑着说道。
——银版照相机。
阿南记得这个词汇。
在他们来到黄金塔的第一晚,助手选拔会结束以后,查理先生曾从台下推出一架构造奇特的机械,说是要给他们八个人合影。仔细一瞧,伊恩手中的木盒的确很像查理先生拿来给他们拍照的装置。
现在想来,当时查理推出来的那架奇特的机械,恐怕就是银版照相机的*三脚架*吧。
想到这儿,阿南突然灵光一现:“难道,这里是相片的冲洗室?”
“一个不错的猜想。”伊恩难得地给出认可的答复,“将冲洗室建在地下,可以很好地隔绝外界光线。这只木盒子里,兴许还能找到我们前天晚上拍摄的底片……”
“什么啊,只是猜想?”阿南头一回对自己的助手感到失望,“你认识银版照相机,我还以为你肯定知道冲洗房长什么样呢。”
“你想多了。在来到黄金塔之前,我也只从文献里了解过这种装置,亲眼所见还是头一回——更不用说冲洗房了。我甚至从不知道,冲洗相片需要用上这么多稀奇古怪的设备。”
伊恩说着,默默地放下手里的银版相机,将注意力转向木桌上的其他东西。
在那一排瓶瓶罐罐中,最引人瞩目的,莫过于与酒精灯比邻而放的细口瓶。那只细口瓶的瓶身被涂抹上了与众不同的明黄色标记,就好像在警示旁人不要触碰它一样。
显然,这样的警示对于好奇心过剩的家伙们而言,只能起到完全相反的作用。
伊恩几乎是完全不带犹豫地将手伸向那只玻璃瓶——
“…………嗯?”
——然而,他却严重错误地估计了玻璃瓶的重量。
那只细口瓶远比他预想的要沉重得多。
还没等伊恩回过神来,它已经从他的指尖脱落,顺着那雪白的丝绸手套朝地面滑去。
如果要找一个词来解释阿南当时的行为,『危险感知』,绝对是最为贴切的。
在大脑理解一切之前,她的身体已经率先反应过来,以电光石火般的速度弯下膝盖,伸出双臂兜住那只即将落地的瓶子。
就像孩童捕捉蛱蝶那样。
在手掌触及到玻璃瓶的瞬间,她感受到了那份异常沉滞的重量。仿佛掉进她手心里的不是玻璃瓶,而是铸铁块……不,还要比之更甚。
那几乎是一坨铅块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她的掌骨上。
如果换做是别人,可能早就已经当场痛呼出来了。但阿南只是倒抽了一口凉气,咬着牙将那瓶不明物质放回木桌上。——鬼知道是胜负欲作祟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她不愿意在自己的助手面前露出窘迫难堪的一面。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阿南拍了拍手,对伊恩半嗔半笑道:“之前在牌桌上出老千的时候,看你手脚还挺灵活的,怎么现在连个瓶儿都拿不稳了?”
助手先生仍旧呆呆地愣在原地,上肢还保持着瓶子脱手时的动作。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桌上的玻璃瓶,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发出了两个极其简单的音节——
“是汞?”
伊恩的尾调是上扬的,这表明他也拿不定主意。
于是,阿南顺着他的视线,再度打量起瓶里的东西。
透过明黄色标记,能清晰地看见,那瓶里的物质不仅呈现出流动的态势,而且,其表面映射着只有金属才具备的特殊光泽。
既具备『水』的特性,又具备『银』的特性。
「是汞。」她在心里重复道。
叮咚。
【获得情报·地下室里的水银】
【看似平平无奇的地下室里,竟然暗藏着一大瓶剧毒!说实在的,这个分量足以叫整个黄金塔里的所有人都一命归西了吧……开玩笑的。】
「倘若刚才没有出手接住玻璃瓶……」阿南不禁有些后怕。
她忽然感到自己的双手被一股力量拉扯了过去。
阿南低下头,发现伊恩正拽着她的手腕,借着煤油灯的焰火打量起她的掌心。
“突、突然之间怎么了?”侦探小姐被他的这个举动吓了一跳。
她的手上还包裹着那双跟伊恩借来的白手套,如今它们已经被铁锈与灰尘浸染成肮脏不堪的颜色。
不过伊恩并没有在意。他将侦探小姐的双手翻来覆去地掂量了几遍,确认没有水银漏在上面,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然后,他用几不可闻的音量嘟囔了一句:“从结果上来说,你救了我……谢谢。”
「什么啊,就不能更坦率一点么……」阿南心想。
她甩开伊恩的手,转头拿起桌上的汞瓶。
所幸,瓶口的玻璃塞塞得格外紧实,里面的剧毒液体才没有洒漏出来,但她还是不太放心就这样把它放置在人们触手可及的地方。
“你想把它带出去?”伊恩注意到了阿南疑虑的神色,“我劝你最好还是放弃,把它留在这间暗室里才是对所有人都最安全的做法。”
“不,至少得把它藏起来,别让其他人有机会接触到。”阿南喃喃自语道,“虽然我们肯定不会拿它害人,但不能保证塔里的其他人没这个想法。”
伊恩颇具玩味地轻笑了一声:“涅克丝老师,你对我的信任是不是有点太偏颇了?”
“……………………”
阿南没有再接他的话。她的眼睛扫过杂乱不堪的木桌,最后落在了黑黢黢的桌肚底下。
那里有一只构造精巧的暗屉,就镶嵌在桌板下面。抽屉几乎要与桌板融为一体,就连把手都被漆成了胡桃木的颜色。
虽然没有上锁,但它足够隐蔽,不仔细看的话根本发现不了。
“我刚刚还在好奇,为什么这里有酒精灯,却一直没见着火柴。原来这里还藏着一个抽屉。”阿南一边说着,一边轻松地拉开那条暗屉。
然而,正当她准备将汞瓶藏进抽屉里的时候……
“唔?这是……?”
阿南的指尖触碰到一叠平滑整齐的稿纸。
于是,她在放下汞瓶的同时,顺带把那叠稿纸抽了出来,将它凑近煤油灯的灯焰。
莹莹跃动着的火光,映照出这样三行语法简单、却令人毛骨悚然的文字——
『
登记名:涅刻西塔斯·斯宾尼
死亡时间:第九日深夜
死因:看到了她不该看到的东西
』
斯宾塞花体字扭曲盘绕在一起,如同灯下漆黑的蛇影一般婆娑摇曳着。
它刺痛了阿南的眼球,疼痛还在顺着视神经一路向上,进一步侵蚀她的脑干与脊髓。
她听见自己的脑壳里在嗡嗡作响,大脑仿佛被毒素麻痹了一般,一切思绪都正逐渐变得晦涩而迟缓。
她一时间分不清楚,这条『蛇』与刚刚的那瓶水银,究竟哪个要更毒一点。
过了好久,阿南才总算从干涩发紧的喉咙中,断断续续地挤出一句话: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发底牌(Bottom Dealing),指魔术师在发牌时以底部牌来代替顶部牌发给观众。它是一种常用的魔术手法,也经常被用作扑克或其他纸牌游戏中的一种出老千方式。(来源于Wikiped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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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用的冷知识1:医用脱脂棉球是1873年由德国教授维克托·冯·布鲁斯发明的,德国知名医疗品牌保赫曼与其合作并很快投入生产。看来巴斯医生还是一位赶在时尚前沿的医生呢(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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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用的冷知识2:科普一下银版照相机。银版摄影法(Daguerreotype)是法国巴黎一家著名歌剧院的首席布景画家达盖尔,于1839年发明的利用水银蒸汽对曝光的银盐涂面进行显影作用的方法。这种摄影方法的曝光时间约为30分钟。其具体步骤为:(1)准备一块镀有薄银的铜板;(2)洗净,抛光;(3)置入装有碘溶液或碘晶体的小箱内,碘蒸汽与银发生反应,生成碘化银;(4)转入暗盒;(5)暗盒一起放入暗箱进行拍摄,时间是15~30分钟。在光线的作用下,碘化银依光线的强弱还原为不同密度的金属银,形成“潜影”;(6)先以汞蒸汽显影;(7)再放入浓热食盐溶液中,通过氯化钠的作用,即“定影”;(8)水洗,晾干。
这样就得到一幅由霜白色的汞合金形成的影像。阴影部分透明,可以看到黑暗色的镀银铜板表面,便成为一幅正像的照片。
(来源于Wikiped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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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发底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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