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雨潇潇,天光散得比寻常快。
客栈里弥漫着食物香气,那香气像最美味的蛊,将客栈里的人不论是老板伙计还是客人的馋虫都勾了出来,大家纷纷来到大堂,吞咽着口水望着大厅中的一只大锅。
大锅翻腾着汩汩的气泡,每一个气泡“啪嗒”破开时,空气中食物的香气便增加一层。汤底明明很澄澈,却看不清锅里的食材,仿佛只是一锅略显浓郁的清水。
煮这只大锅的正是祝绵。
几只自来熟的馋虫实在经不住美味的诱惑,走上前与岳月枟和祝绵套近乎:“兄台,这锅贼哇啦香,哥几个出银子,能不能赏上几口?银子哥贼哇啦多,你放心。”
岳月枟笑道:“相逢是缘,自是可以,兄台在旁静候便是。”
那几只馋虫欢欢喜喜坐在离大锅最近的位置。其他人见岳月枟如此好说话,纷纷凑上来表示自己也愿意花钱买,岳月枟一一答应了。
暮钦晋巫憬憬站在二楼走廊上,未动。
巫憬憬转头看向大锅,轻声道:“冰雨鬼伞。”
暮钦晋好奇道:“冰雨鬼伞,这是何物?”他眯眼仔细看向大锅,这才看清大锅里的东西——一朵一朵通体透明的伞状蘑菇,那伞的边缘并不平整,挂着细小的条状,末端凝结成水珠状,像一把淋着雨的伞在瞬间被寒风冻住,沿着伞面落下的雨水一并被冻住。
巫憬憬扯了扯暮钦晋的袖子,轻声问道:“怕鬼?”
暮钦晋翻了个白眼,瞅着她,似笑非笑道:“索命的鬼不怕,喜欢吃人豆腐的鬼倒是怕得很。”
巫憬憬牵着暮钦晋的手往下走,道了句:“很好喝。”
两人走下来时,岳月枟已经在盛汤,那些馋虫一边喝汤一边赞不绝口,恨不得连碗都嚼吧嚼吧吞下去。最早过来问话的馋虫却没有第一个吃,反而把汤碗递给了他神色郁郁的伙伴,让他先喝。
暮钦晋看向岳月枟,两人对视,暗流涌动。
巫憬憬却不管这些,直接要了一碗递给暮钦晋。
暮钦晋捧着碗问道:“你不喝?”
巫憬憬摇头:“我有病。”
暮钦晋微怔,柔声问道:“什么病?”
巫憬憬道:“疯病。”
暮钦晋嘴角抽了抽,执起碗尝了一口,眼睛亮了起来,喝汤的样子虽然还维持着贵公子的优雅,却明显快了起来,他一边喝一边琢磨着,若是他把岳老八宰了后,他女人肯不肯跟他回东宫做厨娘。
“爹啊,爹啊……”只见最早问话那个馋虫的伙伴忽然抱着一团空气嚎嚎大哭,“您想见儿子写信就行嘛,干啥子还骗人……吓死娃儿了,以后不幸这样的。这雨这么大,您是怎么过来的?”
祝绵乖巧温暖的声音缓缓唱起歌谣:“阿哥的鼻子长又长,木鱼嘟嘟嘟,木鱼嘟嘟嘟,阿哥的鼻子缩一缩……”
巫憬憬踮起脚尖,吻上暮钦晋。在大庭广众下被索吻,暮钦晋身体微僵——他就说,爱吃豆腐的鬼他怕得很。
大厅里喝过汤的人,除了暮钦晋之外,其他人恍恍惚惚开始跟着唱:“木鱼嘟嘟嘟……”他们纷纷开始用力吸鼻子,只见他们的两个鼻孔分别从鼻腔里爬出一朵透明的小蘑菇,铺展开伞面,慢慢将他们的鼻孔封住,在完全封住的一刹那,他们纷纷昏了过去。
祝绵的歌声停止,大厅里只剩下祝绵、岳月枟、暮钦晋、巫憬憬和客栈的老板伙计还站着。巫憬憬缓缓从暮钦晋唇瓣离开,离开时还意犹未尽地轻轻舔了舔他,这豆腐,鲜得很。
暮钦晋看着眼前这一切,心道:巫族当真邪门。
祝绵原本乖巧温暖的声音此刻平添冷魅:“彭洪桔、喻力香,有故人来探望你们了。”
彭洪桔、喻力香是这客栈当家和二当家的名字,他们此刻警觉地看向祝绵二人,袖子里已经握住了匕首。他们亏心事做多了,疑心病很重,虽然被鲜美的香气吸引过来,却没有喝汤。殊不知,冰雨鬼伞只是闻闻一样会致幻,只不过吃下去效力更大。
祝绵打开包袱,从里面取出一捧东西,扬天一洒,漫天纸钱飞扬。
岳月枟已将那只大锅撤去,祝绵取出符纸放入火炉中,手指翻飞,双手结印,符纸化作灰烬后,一只一只小小的蓝色鬼车鸟“宝宝”从火炉里跳出来,它们的身子还没九个头大,走起路来摇摇晃晃,非常费力地扑闪着翅膀似雏鸟学飞般,不太娴熟地努力飞起来,投入黑夜中。
祝绵的身子踉跄了一下,岳月枟赶紧将她扶住。
祝绵安抚地冲他笑了笑,惋惜道:“八爷,我比哥哥的本事差远了。”
不一会儿,外面传回“轱辘轱辘”的声音,门未开,一条条鬼影从墙壁穿入,或婀娜、或纤细、或丰腴、或高挑……都是身段极好的女鬼,长得也各有千秋,都是清一色的美人,她们的肩头均站着一只小小的鬼车鸟。
祝绵惭愧的低下了头——哥哥的鬼车鸟是可以当驮运魂魄的马车使的,她的鬼车却把鬼魂当马车用,当真是没眼看啊。
又比如,哥哥他召唤魂魄直接用符纸就行,哪像她还得辛辛苦苦收集冰雨鬼伞、熬制**汤、提前布置巫阵。
看清女鬼们的样貌,彭洪桔、喻力香开始颤抖,掏出袖中匕首对着她们:“别过来!别过来!”
女鬼们恨声道:“彭洪桔、喻力香,把我们的尸身还我们!”
喻力香颤声道:“都……都已经烧了,扔融江了,如何还?”
彭洪桔道:“害你们的人是三殿下,与我们无关,你们该往京畿找去。”
女鬼们道:“当年暮钦晃伴驾北巡,□□难抑,不敢在行宫中发泄,便令你们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建了这家客栈。说是客栈,不过是他的淫窝。我们姐妹在此,受尽欺辱凌虐,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也曾苦苦哀求你们放我们一条生路,你们却只说能伺候三殿下是我们的福分,更何况……”
女鬼的身子亦开始颤抖,厉声道:“暮钦晃淫暴,姐妹们被他欺凌一夜,出来时往往已然断气。但也有些姐妹,还想活下去,受尽虐待仍然想活下去,好不容易待暮钦晃走了……”
女鬼发出凄厉笑声:“你们见我们美貌,诓骗我们说只要我们好好伺候你们便放我等一条生路。我们含辱顺从,抛却廉耻伺候你们好几回,最终却全被你们绞杀。你们怕被官府寻出踪迹,连我们的尸身都不肯留下,全都烧了。导致我们的家人至今不知我们生死,而我们亦爱恨成渊,难入轮回。”
喻力香忙道:“我们给你们烧纸钱,我们给你们立牌位,对,衣冠冢,给你们建衣冠冢。”
女鬼看向岳月枟和祝绵,感激道:“衣冠冢我们已经有了。”她们又转眸冷漠看向喻力香二人,“此番前来,是问你们要一件东西。”
喻力香忙道:“什么东西?只要我们有,但说无妨。”
女鬼冷笑道:“肉。”
喻力香骇然道:“什么?”
“跑!”彭洪桔厉声道。
“哪跑!”女鬼们一拥而上,扯住了两人的魂魄,两人维持着逃跑的动作,却动弹不得。
祝绵从包袱里掏出一把刀和一把剪子,她把刀递给岳月枟:“八爷,该我们上场了。”
岳月枟低头,仔细帮祝绵整理了袖子,接过刀走上前,从彭洪桔身上切下巴掌大的一块肉交给祝绵。
彭洪桔疼得死去活来,魂魄被女鬼堵住了嘴,叫不出来,只能瞪大眼睛,骇然看着祝绵拿着他的肉像剪纸一样裁剪,慢慢修出一个人形,那身形惟妙惟肖,与第一个进来的婀娜女鬼一模一样。婀娜女鬼凑过来看了一看,满意道:“不错不错,很像我,只是这肉着实臭了一点。”
祝绵柔声道:“冤有头债有主,只有用他们的肉,才不会给你们带来孽债。”
彭洪桔两眼一翻,骇得昏了过去,但他才昏过去,女鬼就对着他的魂魄一顿暴揍,又把他打醒,让他继续骇然地“参会”这一场邪性无比的凌迟。
岳月枟很公平,从彭洪桔身上切一片肉,接着从喻力香身上切一片,再从彭洪桔切一片……祝绵的手很巧,她将每一片肉都修成大厅里女鬼的身形。一共二十一个女鬼,二十一片肉。
待二十一片肉都修好后,女鬼们纷纷掩面哭泣:“我们终于有尸身了。”
此时的彭洪桔二人,被剔得像半扇猪却还睁着一双骇然的眼睛,整张脸因为剧烈的痛苦扭曲着,却发不出声音,他们胸膛上的肉都被剔了,血淋淋的骨架下心脏还在跳动、肺还在呼吸、肠子还在蠕动……
婀娜女鬼道:“我们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能否把他们两那孽根都剁了。”
岳月枟额角抽了抽,同为男子,他还真有点下不去手。
祝绵用着最乖巧的语气豪气万千道:“好!”拿过岳月枟手里的刀,对着彭洪桔二人咔嚓两下,岳月枟和暮钦晋这两个仇深怨大、水火不容的男人,不约而同地感到腿间一阵寒凉。
暮钦晋伸手捂住巫憬憬的眼睛:“别看。”别学。
岳月枟看向剩下的店小二们,方才这些景象,便是习惯了杀人越货的店小二们都惊骇到全身颤抖、尿液失禁。岳月枟冷冷道:“念在你们非首恶,允你们自尽,若不自尽,便由我代劳。”他话音刚落,祝绵就将手里的刀扔到店小二们面前。
店小二们捡起刀,毫不迟疑地结果了自己。
女鬼们抱成一团相互庆贺,彼此啜泣。她们哭了好久,缓缓一起走向祝绵和岳月枟:“此间恩怨终了,我等姐妹亦可安心轮回,多谢你们。”
另一个女鬼道:“可惜不能亲手宰了暮钦晃。”
祝绵惭愧道:“对不住,是我太弱了。”
女鬼道:“暮钦晃身有龙气,”她说到这里朝暮钦晋瞥了一眼,继续道,“又有邪阵护持,我等自是无可奈何。可叹极恶之人坏事做尽,最终却不过是几条狗出来抵命。”
岳月枟心中哂笑,是啊,他何尝不是一条为暮钦晃抵命的狗。
暮钦晋见这边事已了,走到店小二尸身前,将那把刀剔回岳月枟面前,冷冷道:“岳月枟,该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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