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憬憬跟着萧重柔离开,暮钦晋是亲眼看到的,他未加多想,随即跟上。
可萧重柔是谁?
那可是一个从出生开始,便以性命为赌注,全身心地参与躲猫猫游戏,未逢一败的大行家。几千人的围捕都能甩开,更何况区区一个暮钦晋。
暮钦晋是彻底跟丢了,要不是树林里那阵地动山摇在万籁俱静中特别明显,他还找不到这里来。
尚未走近巫憬憬,他就嗅到一股混合着血腥的靡靡气息——不祥的预感窜上心头,他不由得一声声大唤,试图起到警吓作用。等他走近后,只见巫憬憬一个人魂不守舍的蹲在地上,头发乱了,衣衫破了多处,一截袖子没了,露出了惨白的手臂,身上有着血腥的味道,也有着男人精血的味道,见到他走来,她没有如往常那般黏上来,只是看了他一眼便低下头去,那一眼空洞绝望、了无生趣。
暮钦晋一拳砸在栗子树干上,他怎么就将她跟丢了!
花粉沙沙落下,浑浊的气息更加浓郁。
他自残的举动吓了巫憬憬一跳,她起身靠近暮钦晋,却呐呐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只是盯着他砸破皮的手。
暮钦晋想质问发生了什么,更想知道是谁欺了她。
但他知道遇到这种事情,首先该关心的不是这些,而是第一时间给予眼前人关心与肯定,用最快的速度收容她破碎不安的心。他上前一步,展开双臂将巫憬憬温柔搂在怀里:“没事了,别怕。”
巫憬憬有些迷茫,为他突如其来的温柔,她记得方才在融江江畔,他看她的眼神可比融江水还寒凉。
她能有什么事?她方才是与萧重柔打了一场,她没打输。
至于她的伤心难过,是了,她要改的。巫憬憬推了推暮钦晋,试图拉开两人的距离。
暮钦晋心中自责万分,才说了要在有生之年都好好保全他的石头棋子,他的棋子就受了这般欺辱,见巫憬憬挣扎着,他抱的更紧,一边轻轻拍抚她,一边柔柔哄着:“没事了,我在。”
他的哄太过温柔,巫憬憬的意志又举起了白旗,她在心里小声宽恕自己:再一次,再一次就好,她就在他怀里待一小会儿,一小会儿就好。
见怀里挣扎的人儿慢慢安静下来,暮钦晋手臂依旧拍抚着她的背,斟酌了好一番,才小心翼翼开口:“苍暮未分崩离析时,贞与鼎原是同一字,若是要将真字物化,该是铜骨巍峨的吉金鼎,绝非洞房时那一块可笑的白帕子。只是南燕权贵,不仅自己丧失了豪情,连同着审美、风气、礼教无不柔化,他们不敢在战场上与强寇一决雌雄,只敢对国内女子累加束缚,通过对女子越来越多的约束来彰显自己越来越少的那点儿男儿气。南燕领土一丢再丢,王公贵族偏安东南一隅,不思鼎故革新,不敢问鼎天下,只晓得躲在暖香阁里问贞女子,何其猥琐,何其无耻。”
巫憬憬有些晕,觉得自己今日遇到的夫子真多,一个教她写“情”字,一个又要来教她写“贞”字。
暮钦晋继续道:“在萨达,人们从不要求新娘是处子,女子成亲前可以与不同的男子行夫妻之事,直到遇到一个让她心甘情愿为他守身的男子,才将终身定下来。若是男子死了,她们也可再嫁,是南燕民风太过迂腐,才会对女子众多苛求。他日我若为帝,必定废除初夜查落红这等陋俗。”
本就迷茫的巫憬憬更加迷茫了,不明白暮钦晋到底在与她说什么。怎么就关乎女子清白了。至于初夜查落红,这有什么不对?女子不就应该冰清玉洁地嫁给丈夫吗?若真有什么不对,那就是既然女子有落红,男子便也该有,那样才公平。
暮钦晋一下一下拍抚着巫憬憬的背:“我在萨达不甚自爱,做过很多糊涂事,和你不同,我那些混账事是我自愿的,若要深论,于夫妻贞节一事上,是我有大错,亏欠于你。”
他将巫憬憬更紧地拥抱在怀里,措辞愈发小心:“今日之事,我知你很痛,原不该让你再回忆,可憬憬,你必须在现在告诉我,那些人是谁?”暮钦晋一下一下抚摸着巫憬憬的头发,“告诉我之后,我就带你去洗漱,陪着你好好休息,等你醒来后,一切都不曾发生过,我发誓,不论我与你起任何龃龉,我永世不会提及今夜。”
巫憬憬愣了下,似乎领悟到了什么。她挣扎着从暮钦晋怀里挣脱,后退一步,暮钦晋把她想成什么样的女子了?
他是觉得她在此间被人欺负了,还是不知廉耻与人偷情野合了?
原来她这些日子的言行举止,不仅被沐清臣收在眼里,也被暮钦晋看轻了。
他怎能如此看她?
是因为他,是只因为他,她才犯了错,逾了规矩。
可她并非不知廉耻之人,就算遇到贼人,就算对方再厉害,她便是保不全这条性命,亦不会保不全清白。
他,怎能轻看她至此?
巫憬憬心里十分难过,她不是谁都想抱、想亲、想赖在他怀抱的,只有他,只有他而已。
可又如何能怪他?
到底是她之前举止轻浮,自食恶果。
“我……”巫憬憬有满心的委屈,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能背过身去慢慢往前走,“没有。”
“回城的路在反方向。”暮钦晋赶忙道。
巫憬憬停住脚步,转个身,默默继续走。
暮钦晋紧紧跟在她身后,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敢将她跟丢了。他上前轻轻拉住巫憬憬的手,小心哄着:“憬憬,是谁,告诉我。”不是他要强迫她,他只是想把一切都了结在今夜,过了明日,永不提及。
巫憬憬甩开他的手:“我……没有……不贞。”
听到她的话,暮钦晋怔了怔,看向巫憬憬。
巫憬憬用力摇摇头:“没有。”她深深吸了口气,努力说道,“方才,与……人……打架,女的。”
黑夜仿佛在这一瞬间散去,天地间所有的恶与痛,所有的不美好在此时尽数消亡,天与地什么事情都不想管,只忙着噗通噗通绽放出礼花,而开得最绚烂的那一朵,绽放在暮钦晋嘴角,他将她扯进怀里高高抱起转了三个圈圈,笑骂道:“巫憬憬,你吓死我了,你不知道刚才我有多自责,又有多担心你因此想不开。”不会因为她被人欺辱而轻贱她是真,但依然会因为她受辱而心痛万分,更担心即便他发自内心的不在意,怜她宠她如初,亦无法融化她自己内心的霜雪,害怕她一生都走不出这段阴影。
好在,一切都是假的。
好在,一切都未发生。
暮钦晋将巫憬憬抛上天空,又将她稳稳接住,接住后又抱着她转了三个圈,方才他的声音镇静又温柔,沉稳到能收容天地间所有的变数,此刻反而颤抖起来,将巫憬憬牢牢抱在怀里颤声道:“巫憬憬,你没事,这真是太好了。”
暮钦晋释然了,巫憬憬却释然不起来——他看轻她。她很难受,被他抱起举高高也哄不好那种。
暮钦晋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巨大喜悦中,未曾发觉巫憬憬低落的心绪,又骂了一句:“巫憬憬,你知不知道你身上味多大?”
奇怪,真是太奇怪了。
暮钦晋将巫憬憬放下来,凑近她头发仔细嗅嗅,俊眉锁得更深了——他没有闻错,巫憬憬身上确确实实是一身的男子元阳味道,错不了。到底哪里来的?这颗石头到底咕噜噜去哪里滚了趟。
巫憬憬还在闷头难过呢。
她越想越委屈,越想越难过。即便她的身子注定不属于这个男人,但是她仍希望她在他心里是一个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好姑娘。为何他要将她想得如此不堪?是她那夜的举动给他留下了轻浮的错误印象吗?她那时一心想救他,根本没考虑这么多。
不对。
巫憬憬摇摇头。
那夜是幸好她灵力够强,不需要通过交合就能引出妒魂。若是她的灵力不够强,需要通过媚巫之术引出妒魂,即便是有愧于沐清臣,她一样会做的。所以……
巫憬憬捂住脸,在心中痛苦承认:她真的被他言中了,她确实不是一个洁身自好、遵从妇道的好姑娘。
一想到自己在暮钦晋心里竟然是如此不堪,而她也差一点就真的如此不堪,巫憬憬羞愧无比,她的手来不及抹崩溃涌出的泪水,索性蹲了下来,将脸埋在双臂间,无声哭泣——她真的真的不想当那样子的女孩,可她当时真的没考虑那么多,他是不是很看不起她?
“……喂。”暮钦晋还在欢天喜地的气氛里,忽见巫憬憬哭了,一时间竟手足无措,站在她身后看她哭了好一会儿,才发出一个单音,试图跟她说话。他原以为她是个石头脾气,没想到石头也是要哭的。人哭了好安慰,石头哭了该怎么哄?
而且,她没出事,大家不该一起欢庆嘛,她哭什么?
她右手的袖子被扯去了,露出可怜嫩白的手臂。暮钦晋解开自己的外衫,准备给她披上。衣衫抖动间,一股浓郁的男子元阳气息扑鼻而来,暮钦晋愣了下,将衣服凑近鼻子,惊诧到差点将一双细长凤眼瞪成两只铜铃——怎的他的衣服上也满是男子精血气息!难道神不知鬼不觉中,他也被这树林里的男鬼们欺负了一回?
按捺下疑惑,暮钦晋将思绪移回巫憬憬身上,人家巫大小姐还哭着呢。
他将衣衫盖在她身上,摸摸她的头:“喂,不是说没事嘛,怎么好端端的就哭了?我说你身上臭就生气了?”
巫憬憬兀自哭泣,不理他。
安抚一个流泪的女人,并非暮钦晋擅长之事,郑伊素来理智坚强,是从来不哭的;云宁殊很乖,很少哭的。而其他女人的眼泪,用钱就可以打发。
暮钦晋这个人,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还是忘性极大那种。
方才以为巫憬憬出事了,他的态度可谓言和气弱、节屈体卑、十分迁从、万分小心,生怕说错一个字惹得巫憬憬伤心,对巫憬憬无所不能包容,便是巫憬憬要一脚踩他脸上,他也能立刻躺下方便她踩。
可如今知道是个乌龙,巫憬憬并没有出事,他转身就捡拾起丢在路旁的傲娇,跟巫憬憬计较上了。
有什么好哭的?
他说什么了?
她跟沐清臣在融江畔你“情”我“情”的,他都没哭,她哭什么?
暮钦晋如是想着,竟有些不愿管巫憬憬,即使人家姑娘家就是被他气哭的。
暮钦晋是在自我演绎的大喜大悲中糊涂了,他没有意识到,所谓的有没有出事,所谓的劫后余生,那些都是他自己想象的,其中的担忧、心痛、释然、欢欣都只是他一个人的心情,巫憬憬并没有沿着他跌宕起伏、乱七八糟的心路走一遭,自然欢庆不起来。
而巫憬憬之所以哭泣,除了因为她虽然性子闷冷,却是实打实的万年世家培育出来的知书达礼的姑娘,自有内里尊严,旁人若是怎么看,倒也不会影响她的自尊,可被心上人看轻,便如修行者道心破碎,能清醒的大悲已算坚强,疯魔者,大有人在。更何况,她今夜刚做了决定不再与暮钦晋亲近的决定,一颗心本就破碎不堪,如今又被心上人亲自扎了一刀,那颗稀碎的心便全都散做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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