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钦晋回到大厅后,当真信守承诺,没再往巫憬憬方向看,免得那位大小姐饭都吃不安心。
待到晚膳用得差不多了,暮钦晋这才往沐清臣方向看去,微微蹙眉道:“巫小姐呢?”
沐清臣道:“她已离去。”
“离去?”暮钦晋怔住,“去哪?”
“探亲。”
暮钦晋觉得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为何不等我……为何不等我们一起出发?”
面对暮钦晋不善的语气,沐清臣不徐不疾回应:“绿矾油的祸源虽除,但后续尚有许多事务要处理,下官近期内不会离开这里。更何况,当初微臣受巫相所托,本就只是送巫小姐一程。”
暮钦晋沉默了,他不知道巫憬憬只是陪他们走一程,那石头也没跟他说。他的眉锁起:“是哪家亲戚,可派人相送到府里?”
“具体哪里并不曾说,只问朱大人要了船。”
砰。
暮钦晋的酒杯重重落在桌上,他及时闭上眼睛,关住满帘的怒气,平静了情绪后,他睁眼看沐清臣,语气依旧带着薄责:“既是同道而来,就该确认她平安到达才是。她不曾说,精细如沐大人,为何不问?”
“她并非下官的责任。”沐清臣的回答出乎意料的冰冷,顿了下,他补充道,“殿下毋须担心,巫小姐有足够的能力自保。”
暮钦晋做了几次深呼吸,缓缓起身,冷冷落下一句话:“她是麻烦了些,可这一路行来,不论沐大人有何要求,她一直都很乖,不是吗?”说完,他往外走。那石头的武功是不弱,但是个没脑子的,孤身出门都不知道带钱的人,你能指望她什么?
郭燃文大声道:“殿下这是去哪?”
暮钦晋没有回头,讥俏道:“孤学不来沐大人的心清气定,不是亲眼所见,孤可放心不下。”
郭燃文还待说什么,被云既异拦下,后者还挂着满不在乎的笑容:“巫小姐是两刻钟前离开的,顺水方向。”
暮钦晋之前的怒气全是针对沐清臣的,此刻看见云既异,动了动嘴角,心里的责备终是没说出口。
云既异倒是主动解释上了:“殿下,你别拿这般的眼神瞅我们。巫家小姐可不听我们的,事实上,直到现在我还不确定她眼睛里是否有过我这么个人存在过。”在她眼睛里,大概只有沐清臣跟他家太子爷两个人吧。
郭燃文立刻点头:“是啊是啊,这位巫小姐没声没息的,也就跟殿下相处时才有几分人气。”
“你们……”还有空说这些。
暮钦晋叹了口气,施展轻功直奔码头。
挑了最快的轻舰,暮钦晋命令船员全速追上巫憬憬的船只。孤身上路的女子,又是朱金关的船只,但愿这位官贼勾结的郡守尚不敢把主意打到巫世南的女儿身上。
直到入夜,前方出现灯火,船员确认了是巫憬憬的船只,暮钦晋的一颗心才算安定下来三分。下了命令,让轻舰保持这个距离跟着巫憬憬的船只,暮钦晋独自立于船头。
夜凉如水,夜间的江面尤是,暮钦晋却一无所觉,只是静静立于船头。他虽然换了衣服,却尚未来得及沐浴洗漱,身上还残留着山贼的血迹,夜间阴气滋生,血腥味仿佛比刚染上去还重。
前方船只灯火亮了一些,一纤细的身影出现在甲板上。
她好端端的。
暮钦晋冷了一天的脸飞扬起一抹笑,在前方姑娘察觉前旋身走入船舱,身上太臭了,他得去洗洗。
与巫憬憬的船只保持距离跟了一天半,她的船停了下来。暮钦晋往四周一看,不禁一愣——这里是融达残崖的对面。暮钦晋抬头看向山腰,她要去的,莫非是那座古怪的石屋?
不一会儿,巫憬憬果然从船里走了出来,独自上了岸。
待巫憬憬远去后,暮钦晋才让轻舰靠了过去。
没抱太大希望,暮钦晋传见了船老大。正如他所料,船老大对巫憬憬为何来这里,上了岸又要到哪里去一无所知,他甚至大着胆子问暮钦晋,他们是否需要留在这里等巫憬憬——因为那沉默寡言的巫家大小姐没有交代他们呀,那一身冷冷的鬼气让他们根本不敢靠近,又哪里记得问她要不要等着。
打发了朱金关的船只,暮钦晋让轻舰守在岸边,自己孤身上了岸。
原以为得花一番心思找寻,岂料才走了没多久,前方就出现了巫憬憬的身影。姑娘家正翘首盯着一棵树,神气很是认真。
顺着巫憬憬的视线看去,暮钦晋差点气得冲出去揍她——不是让她离栗子树远一点吗?!额,是说,现在站得确实也不近。
近是不近,但盯着这树发呆是做甚,还不快点往前走。
见过不听话的女人,但没见过这种看似很听话,实际上很不听话的。
躲在角落里,暮钦晋恨恨骂着,此刻十分有心揪住那颗石头揍一顿。害他酒宴都没吃完就跑出来追,回去铁定被云既异等人笑话,说不定萧威强他们此刻就已经回萧家军笑话他了。
巫憬憬显然还不知道有人正磨着大掌准备胖揍她,她依旧静静站着,盯着树发着呆,她的手里抓着一把松针,秀手时不时地轻扬,也不知用得什么手法,一根松针飞出后,必然刺落一片栗子树叶,再一根松针飞出,那片栗子树叶就会往她身前飞落,被她缓缓伸出的手安然接住。她把玩一会后便会将它放下,和之前的栗子树叶放在一起,整整齐齐地叠成一叠。
枯燥无趣的重复操作,巫憬憬似乎玩上了瘾,日头都快沉下,她的脚步硬是没往前挪动一尺。躲在暗处的暮钦晋母蚊子都引来了一批,亦是默默作战,杀得“不亦乐乎”,嗯,不亦乐乎。
直到夕阳彻底落下,巫憬憬才停止了无聊的游戏,继续上路。
等她离开后,暮钦晋从角落里走出来,走到她之前的位置,学着她的姿势看向栗子树——恩,就是一棵栗子树,从哪个角度看都不值得看上一整个下午。他的目光落于脚边那一叠整整齐齐的叶子,弯身捡起,星光下每张叶片上都有着娟秀的字迹:栗。
栗?
这是何意?
暮钦晋的心口一跳,那块石头这一个下午的无聊举动,其实是在记忆栗子树叶的形状模样吗?
摇了摇头,暮钦晋恶声恶气道:“话少的人,字都少。”原本想将那叠树叶抛下,手掌却似乎有了自己的意志,将那叠叶子收入了袖子。
这条路巫憬憬似乎熟悉得很,没过多久,那古怪的石屋就出现在两人眼前,此刻亮了一盏灯火,灯光幽白,惨淡不似人间火焰。
离着石屋还有一段距离,巫憬憬停了下来,深呼吸了一口气,深夜里能清晰地听到她咽了一口口水。
这架势,颇似要拉开了嗓子大喊一声。暮钦晋忍不住有了一丝期待,完全无法想象巫憬憬大声讲话是怎么个样子。
结果暮钦晋等了又等,巫憬憬咽下去的口水他倒是听了好几次,听到自己都渴了,人家巫大小姐那万众期待的高声一唤始终不曾出现。
自己又被这石头耍了吗?
“是憬憬吗?”一道柔婉的声音从石屋中传出。
暮钦晋一愣,不是说里头是一位白发老妪吗?为何这声音如此年轻,柔婉到可以牵动少男的心。
“祖……母。”巫憬憬轻轻唤了声,比蚊子叫还轻,暮钦晋是听见了,却不知屋里那位听见没。
祖母?!
出乎意料的答案让暮钦晋很是吃了一惊,没想到巫憬憬的祖母尚健在。这一位巫虞寄与慕容摇影凄美爱情中的悲惨配角,自巫虞寄死后再不曾传出过任何消息,没想到依然健在。说来倒是自己的祖母抢了她的丈夫呢。
石屋的门缓缓打开,门口却不见人影,柔婉的声音从屋内传来:“今夜特别喧嚣,我便猜测是你来了。快进来让祖母瞧瞧,是否又变漂亮了。”
她的声音特别柔婉,让人忍不住想用心听,用心记。
当听到她说“漂亮”两个字时,暮钦晋心道:果然母不嫌儿丑,祖母也一样。还是否又漂亮了,怎么更漂亮,是从一直普通的蟾蜍变成一只金蟾吗?
巫憬憬应了一声,向石屋走去。暮钦晋却没有再上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他虽下作,却还有自己的底线。会跟着巫憬憬又不露面,不过是童心兴起,想看着她落难,自己好跳出来搭救她顺便狠狠嘲讽她一顿,看她还敢招呼都不打就私自离开。此刻人已经安然到了,虽然他对紫罗荐充满了好奇,但石屋里可就两个女人,让他贴过去听壁角,他虽不是什么君子,但也真没有堕落至斯。
星光繁茂,夜风清嘉。
蚊子,也很多。
暮钦晋坐靠在一棵玉兰树下,曲着一条腿,手里折了一枝紫竹,胡乱拍着身遭。往年这个时候,郑伊都会做一个驱蚊的香包悄悄给他。新的一夏又到了,她一定会做香包,可是能送给谁?
将紫竹远远抛开,暮钦晋不再驱赶蚊子——不被蚊子咬几口,又怎能体味伊伊香包的价值。即便他没有戴上,他的腰侧也为它留了位置,没有其他驱蚊的方式可以代替。
这山里的蚊子倒是真多。
走了一拨又来一拨,不知到了第几拨,石屋的门缓缓开了。幽白的灯火从门里透出,带出两道长长的影子,巫憬憬还站在门内,尚未出来。
那道柔婉的声音再度响起,轻轻的,宛如夜曲:“憬憬,我们巫灵与凡人不同,我们只活短短一世,却会死很久。”
那石头,对着自己的祖母,也没有话说吗?没有听到巫憬憬的回应,暮钦晋耸了耸肩,将痒到极致反而已经无感的双手舒舒服服压在脑后,看着繁茂的星辰。
石屋的门缓缓关上,巫憬憬窈窕的身影出现在下山的路上,竟是没发出半点声音。暮钦晋让她先走了一会儿,方站起身来。
在站起身的一刹那,他的血液瞬间凝注,冷汗从脊背冒出——一柄冰凉的长枪不知何时已经顶在他脊背上。
“慕容摇影的后人,你为何跟着憬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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