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瓶矿泉水空瓶,我没有扔。
它像一个物证,静静地立在我书桌的角落。每次目光扫过,都会提醒我那个下午的异常反应——那种并非源于过敏的、陌生而尖锐的心跳。
我的“病原体观察报告”变得复杂起来。原本只有症状记录的表格旁,我被迫开辟了一个新的栏目:
【异常数据记录】。第一行写着:日期X月X日,体育课后事件:接受赠水。
观测到样本情绪场呈现稳定深紫色伴金色暖光。
宿主反应:无典型过敏症状,出现短暂心动过速及未知生理愉悦感。
结论:耐受性可能建立中,需进一步观察。
写下“愉悦感”三个字时,我的笔尖停顿了一下。这违背了我的基本设定。
苏扰是过敏原,靠近她理应痛苦,怎么可能愉悦?这一定是某种更复杂的免疫错觉,或者说,是病毒入侵神经系统后制造的假象。
我必须找到对照组。
这个机会很快来了。周五的化学实验课,老师宣布分组进行。或许是命运(或者说老师的随机分配表)的捉弄,我和苏扰,还有周牧以及另一个叫陈静的女生分到了一组。
周牧对此表示热烈欢迎,他周身散发着橙黄色的兴奋光芒,显然认为这是促进“哥们恋情”的大好机会。
陈静则是一个存在感很弱的女生,情绪场是淡灰色的,像一团随时会散开的雾,她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而我和苏扰……我感觉到她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带着一种了然的笑意,仿佛在说“又是我们”。她的情绪场是平静的深紫,但那些金色碎光活跃地跳动着。
实验内容是滴定分析。我习惯性地承担了最需要精确计算和操作的角色,试图用熟悉的理性流程来构筑防线。周牧毛手毛脚地准备仪器,陈静负责记录。苏扰则被分配了添加试剂的任务。
一切看似有序,直到苏扰拿起那瓶稀盐酸。
“小心点,慢慢滴”我下意识地提醒,声音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生硬。盐酸的气味刺鼻,让我联想到某种具有腐蚀性的情绪。
苏扰瞥了我一眼,没说话,手腕却极其稳定地控制着滴管。一滴,两滴……锥形瓶里的溶液颜色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她的专注让她的情绪场泛起了我之前见过的银蓝色理性微光,像精密仪器发出的冷光。
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周牧在传递烧杯时,手肘不小心撞到了苏扰的手臂。她的手一抖,一滴过量的盐酸瞬间坠入溶液。
“哎呀!”周牧叫了一声
几乎在同一时刻,我感知到苏扰的情绪场猛地炸开!暗紫色的漩涡骤然出现,之前平静的海面掀起巨浪,那些金色的碎光变成了愤怒的闪电。一股强烈的、带着硝烟味的怒气扑面而来。
我的防御系统瞬间报警。头痛袭来,呼吸一窒。但我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保持冷静。这不是针对我的攻击,这是一次意外引发的应激反应。
我以为苏扰会发火,会斥责周牧的莽撞。连周牧都缩了缩脖子,准备接受狂风暴雨。
但出乎意料的是,苏扰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
她闭上眼睛,大约两秒钟。当她再次睁开时,那股剧烈的暗紫色漩涡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平复下来,虽然依旧深沉,但那些闪电般的金光收敛了,硝烟味也淡去了。
她甚至扯出一个有点勉强的笑,对周牧说:“没事,下次小心点。重来一次吧。”
周牧如蒙大赦,连连点头。陈静则有些惊讶地看了苏扰一眼。
而我,内心的震撼远比他们更甚。我亲眼目睹了一场情绪风暴的快速生成与更快速的自我平息。这种对自身情绪的掌控力,是我无法想象的。我的过敏是被动的承受,而她,似乎具备某种主动调节的能力?
这简直推翻了我在“病原体观察报告”中对她的部分假设。她不是不可控的灾难,她本身就是一个复杂的调节系统。
实验继续。
这次,苏扰完成得完美。当终点颜色恰到好处地出现时,她脸上露出了一个真实的、带着成就感的微笑。
那笑容让她周身的深紫色海域荡漾起温暖的涟漪,金色光芒柔和地洒开。
这一次,我没有躲避。我仔细体会着自身的反应。
头痛在风暴平息后已经减轻,而此刻,面对她这抹微笑,那种熟悉的、异常的心跳加速感再次出现,甚至比上次更清晰。
对照组实验得出了一个混乱的结论:
苏扰的负面情绪会引发我的标准过敏反应,而她的正面情绪…
…则导向未知。
这比单纯的过敏更可怕。因为这意味着,我的生理反应不再仅仅由危险信号触发,也开始被一种积极的、具有吸引力的信号所影响。
我的免疫系统失去了判断标准。
下课铃响,我们小组第一个完成了实验报告。
周牧拉着陈静讨论着周末的篮球赛,先走了。实验台前只剩下我和苏扰在收拾器具。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只有玻璃器皿碰撞的清脆声响。
我能感觉到她的情绪场就在咫尺之遥,像一块磁石,干扰着我自身的磁场。
“你刚才……”我鬼使神差地开口,打破了沉默。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这违背了“不予回应”的法则。
苏扰抬起头,挑眉看我:“刚才怎么了?”
“刚才……你差点发脾气,但又很快控制住了”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单纯的观察,而非关心。
她愣了一下,随即无所谓地耸耸肩:“哦,那个啊。
发脾气有什么用?把周牧骂一顿,实验就能重来吗?除了让大家都不开心,没任何意义。”
她的话如此直接而务实,让我一时语塞。这完全不是我预想中的答案。
我以为会听到关于修养或忍耐的大道理,结果却是最简单的结果论。
“倒是你,”她话锋一转,清洗着手中的烧杯,水流哗哗作响,目光却锐利地投向我,“你好像特别容易……紧张?每次靠近你,你都像只受惊的兔子”
我的心猛地一跳。她注意到了。她一直都知道我的异常。
我该如何回答?告诉她“对不起,我对你过敏”?
就在我大脑飞速思考如何搪塞时,她忽然凑近了一些,压低了声音,那双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林析,你该不会是……暗恋我吧?”
轰——!
一瞬间,所有的血液似乎都涌上了我的头顶。我的脸颊不受控制地发起烧来。
比任何一次过敏反应都更强烈的灼热感席卷全身。
我能想象到自己此刻的脸色一定不是苍白,而是可耻的通红。
暗恋?这简直是本世纪最荒谬的误解!我对她是生理性的排斥与恐惧,是病理性的关注,跟那种柔软的情感有什么关系?
但我的身体反应却如此不争气。剧烈的心跳,升高的体温,这分明是……
不!这只是另一种形式的过敏!是免疫系统在识别错误信号后产生的过度应激!我在内心疯狂地否定。
“你……胡说什么!”我几乎是仓皇地后退一步,声音因为窘迫而变了调。
我无法再面对她那双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手忙脚乱地抓起自己的书包。
“我、我先走了!”
我几乎是逃离了实验室,将苏扰和她那带着玩味笑意的情绪场甩在身后。
奔跑中,走廊上其他同学散发出的各种情绪色彩像模糊的色块向后飞掠。
一直跑到教学楼外,沐浴在冰冷的空气中,我才勉强停下,扶着膝盖大口喘气。
脸上的热度还未消退,心脏依然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暗恋?
这个词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我心里激起了无尽的涟漪。
我从未考虑过这种可能性。在我的认知里,情感联系意味着更密切的接触,更强烈的情绪波动,那对我而言是致命的。
可是,如果“暗恋”这种情绪本身,也会引发类似刚才的生理反应呢?
如果我对苏扰的关注,并不仅仅是出于对“病原体”的警惕,还掺杂了别的成分?
这个想法让我感到恐慌。
我抬起头,望向实验室所在的方向。
苏扰的情绪场依然在那里,像一个遥远的灯塔,散发着独特的光芒。
我厌恶它带来的痛苦,却又不由自主地被它的绚丽所吸引。
耐受实验进入了更危险的阶段。我不仅需要抵抗她的负面冲击,还要开始分辨和处理那些由她的积极情绪引发的、被我错误归因的生理信号。
而最大的问题是,如果我无法清晰地区分“过敏”和“吸引”,那么我最终构建起来的,究竟会是免疫力,还是……依赖症?
我的病原体观察报告,需要再一次全面修订了。或许,我该增加一个更危险的分类:【无法归类的生理及心理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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