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藏室里的顿悟,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散去后,留下的不是答案,而是更深的迷惘。
我知道旧系统已经崩溃,但新系统的蓝图在哪里?我连地基都不知道该从何处打起。
“学会共存”说得轻巧。
就像告诉一个对花生过敏的人,要学会与花生酱三明治共存。
理论上是终极解决方案,实践上却可能致命。
周一,我拖着沉重如灌铅的双腿走进教室。前一晚的失眠让我的头痛变本加厉,眼下是浓重的阴影。
我尽量低着头,避免与任何人对视,尤其是苏扰。
我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糟糕透顶,像一块被雨水浸泡后晒干的抹布,僵硬、脆弱,且布满皱褶。
周牧看到我,吓了一跳。
“我靠,林析,你周末是去挖矿了吗?脸色这么差!”他橙黄色的关切像一盏过于明亮的探照灯,照得我无所遁形。
“没事,没睡好”我含糊地应道,迅速溜到自己的座位上。
前排,苏扰已经在了。
她今天的情绪场似乎是中性的深灰色,像多云天气的海面,平静无波。
这让我稍稍松了口气。至少,今天的第一道考验,强度不高。
然而,真正的考验来自内部。
化学课上
老师讲解着新的知识点我努力集中精神,试图将那些分子式和反应原理塞进大脑,但它们像滑腻的泥鳅,怎么也抓不住。
我的注意力总是不自觉地飘向前排那个身影,感知着她情绪的细微变化——当她因为听懂而微微点头时,灰色海面会泛起一丝银蓝的理性波纹;
当她偶尔走神,用手指卷着发梢时,又会弥漫开淡淡的灰白雾气。
这种不受控制的关注,让我感到愤怒,对自己。
我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虎口,疼痛让我短暂清醒。
林析,集中精神! 我在心里对自己咆哮。
你不是要重建吗?连一节课都听不进去,还谈什么共存?
但意志力在生理性的疲惫和混乱面前,显得如此苍白。
一整节课,我都在这种内耗中挣扎,收获甚微。
下课铃响起的瞬间,我感到的不是解脱,而是更深的疲惫。
重建的第一步,尝试回归“正常”的学习轨道,宣告失败。
午休时,我拒绝了周牧一起去食堂的提议,独自一人去了图书馆。
这里相对安静,情绪色彩也淡薄许多。
我找到一个最偏僻的角落,拿出笔记本,不是课本,而是那个记录着“病原体观察报告”的本子。
我翻到崭新的一页,犹豫了很久,然后用力划掉了“病原体观察报告”这几个字。笔尖几乎要划破纸页。
我在上面重新写下:情绪共存实验记录
笔迹因为用力而显得有些扭曲。这不仅仅是一个标题的更改,这是一种姿态,一次对自我的宣誓。
那么,实验的第一步是什么?
我看着这行字,大脑一片空白。与情绪共存……具体该怎么做?
难道是要我主动去拥抱那些让我痛苦的感觉吗?这听起来像自虐。
我回想起苏扰在化学实验课上的表现。
她面对意外时,先是情绪爆发(暗紫色漩涡),然后是深呼吸,短暂的停顿,接着快速平复,采取理性的解决方式。
关键点在于:她允许情绪发生,但并不被情绪完全掌控。
她在情绪和行动之间,留下了一个缓冲带。
而我,一直以来,都是情绪一来,立刻被淹没,要么逃避,要么崩溃。我缺少的,就是这个“缓冲带”。
也许,重建的第一步,不是去对抗或消除情绪,而是学习在情绪涌来时,先停下来,承认它的存在。
这个想法让我看到了一丝微光。虽然依旧模糊,但至少有了一个方向。
下午第一节课是自习。我决定进行第一次微型实验。
我选择了一个相对温和的“刺激源”——窗外施工的噪音。
那持续不断的电钻声通常会让我的烦躁感(一种土黄色的、带有砂砾感的情绪)逐渐累积,最终导致我无法专注。
当电钻声再次响起时,我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戴上耳机隔绝它,或者试图用更强的意志力去忽略它。我停下了笔。
我对自己说:“好的,电钻声很吵,我感到烦躁了”
就这么简单。只是客观地描述事实,不加评判,不试图抗拒。
很奇怪,当我只是承认“我烦躁了”这个事实,而不是急着去消灭烦躁时,那种土黄色的情绪似乎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迅速膨胀。
它依然在那里,像背景噪音一样存在着,但不再具有那么强的杀伤力。
我甚至能感觉到,在烦躁的表层之下,还有一种更深层的无力感,因为无法改变环境而产生的无力感。
这种清晰的“看见”,本身就像一种梳理。
我依然不喜欢电钻声,依然感到不适,但这种不适变得……可以忍受了。
我重新拿起笔,虽然效率不高,但至少能够继续写下去了。
这微不足道的成功,给了我一点点信心。
然而,实验的难度很快就会升级。
放学铃声响起,同学们开始收拾书包。我故意磨蹭着,想等苏扰先走。
我不想在拥挤的走廊上再次经历那种被她的情绪场全方位包裹的感觉。
但今天,苏扰似乎也磨蹭了一下。
当我终于起身准备离开时,她恰好也转过身,我们几乎在狭窄的过道里迎面碰上。
距离太近了。
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着阳光和洗衣液的味道,以及她周身那股独特的、深灰色中带着点点金光的情绪场,像一张无形的网,瞬间将我笼罩。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呼吸一滞。熟悉的警报在脑中尖鸣:高能预警!过敏原接近!
旧系统的指令在疯狂叫嚣:逃!立刻!马上!
我几乎要遵循这本能了。
但就在脚步后撤的前一秒,我想起了中午在图书馆写下的那行字:情绪共存实验记录。
我强迫自己停在原地。虽然肌肉紧绷,指尖冰凉。
“看见它,承认它”我对自己说。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去分辨此刻的感受。
不仅仅是生理性的窒息和心悸,还有……紧张,是的,强烈的紧张(像绷紧的钢丝)。
但在这紧张之下,似乎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像被拨动的琴弦)?
因为她的靠近?
因为那天她那句“暗恋”的调侃?
各种感觉混杂在一起,乱成一团。
苏扰看着我,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僵硬。
她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两秒,那双总是带着点探究意味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或者说是,某种程度的耐心?
她没有像以前那样带着戏谑靠近,也没有立刻离开。
只是微微侧身,让出了更多的空间,语气平淡地说:“你先过吧。”
然后,她收回目光,继续整理自己的书包,情绪场依然保持着那种平静的深灰色。
她给了我空间。物理上的,也是心理上的。
这个发现让我愣了一秒。她……是在照顾我的“异常”吗?
我几乎是同手同脚地从她身边挪了过去,心脏还在狂跳,但那种即将崩溃的恐慌感,却因为她这个小小的、克制的举动,而意外地平息了一些。
走到教室门口,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苏扰正单肩背着书包,准备离开。夕阳透过窗户,在她身上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
那一刻,她深灰色的情绪场边缘,仿佛被染上了一层暖金色。
我忽然意识到,重建蓝图里,或许不应该只有我自己。
那个名为“苏扰”的变量,不仅仅是需要抵御的过敏原,也可能是我这片情感废墟上,第一块意想不到的、坚固的基石。
虽然过程依旧痛苦且笨拙,但实验记录的第一页,似乎终于可以写下点什么了。
实验日期:X月X日
实验目标:建立情绪缓冲带
实验一(外部刺激):面对噪音烦躁,通过承认情绪存在,耐受度轻微提升。结果:部分成功。
实验二(高能刺激):近距离面对苏扰,出现强烈生理心理反应,尝试承认及分析复杂感受,未崩溃。在对方给予空间后,恐慌感缓解。结果:未失败,取得微小进展。
初步结论:共存非一蹴而就,需逐步脱敏。外部环境(刺激源的反应)对实验结果有显著影响。
合上笔记本,我走出教学楼。外面的空气带着晚秋的凉意,吹在脸上,让我清醒了不少。
前路依然迷茫,重建之路注定漫长而反复。
但至少,我不再只是那个被困在无菌室里,等待崩溃的病人。
我拿起了铲子,开始清理废墟。
而那个最危险的“过敏原”,或许会成为我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监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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