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骨沼的魔气终究还是向外溢散了些。虽未形成大规模的冲击，但边缘地带的草木枯萎范围扩大了丈余，空气中那股腥涩感也更重了。
巡守弟子轮换得越发频繁，带回的消息都带着压抑。
沈洛清新炼的那炉驱魔丹还是失败了。
丹炉开启时，只有一堆焦黑的残渣，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连守在丹房外的雪团都打了个喷嚏，不安地后退几步。
他盯着那堆废渣看了许久，才默默开始清理。指尖触及炉壁，被余温烫了一下，留下个浅浅的红痕。旧伤处又开始隐隐作痛，像有细针在里面轻轻搅动。
他直起身，缓了缓有些发晕的脑袋，从袖中摸出瓷罐，倒了一粒药丸含住。苦涩的味道在舌尖化开，比以往更甚。
盛暮云回来时，正看见他靠在廊柱边，脸色比平时更白几分，唇色也淡。
“师兄？”
“没事，”沈洛清直起身，将瓷罐收回袖中，“丹炼废了，有些耗神。”他看向盛暮云，“外面情况如何？”
“魔气活性增强，低等魔物出现更频繁。”盛暮云言简意赅，目光扫过沈洛清略显疲惫的眉眼，顿了顿，“驱魔丹不急一时。”
沈洛清扯了扯嘴角，没接这话。他知道急，但有些事，不是不急就能解决的。
夜里，沈洛清坐在灯下，重新推敲那张残破的驱魔丹方。烛火跳动，映得他侧脸轮廓有些模糊。雪团窝在他脚边，似乎察觉到他心绪不宁，轻轻用脑袋蹭了蹭他的小腿。
他放下笔，揉了揉眉心。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上，想起云州城，想起阿郁那封语焉不详的信，想起枯骨沼深处那似有若无的阵法波动。千头万绪，缠杂在一起。
盛暮云推门进来，端着一碗温热的灵米粥，放在他手边。
“师兄，该用药膳了。”
沈洛清回过神，看着碗里袅袅升起的热气，又看看盛暮云。十六岁的少年，身量已经抽高，眉眼间的青涩褪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坚韧。
不知不觉，当年那个需要他时时看顾的小团子，已经能为他分担许多。
“放着吧，我一会儿喝。”沈洛清语气缓和了些。
盛暮云却没走，在他对面坐下，拿起桌上那张涂改得密密麻麻的丹方草稿看了看。他不通丹道，但看得认真。
“或许，可以试试加入‘赤阳草’？”他忽然开口。
沈洛清一怔。赤阳草性烈，通常用于炼制攻击性的丹药，极少用于疗伤驱邪类丹方。但……魔气阴寒霸道，以阳克阴，或许真有一线可能？
他拿起笔，在草稿一角记下这个想法，需要仔细推算药性冲突和君臣佐使。
“我会考虑。”他看向盛暮云，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盛暮云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粥碗见底时，沈洛清感觉那股萦绕不散的寒意似乎驱散了些许。他放下碗，看向窗外。月色被薄云遮掩，星光稀疏。
“暮云。”
“嗯？”
“若……我是说若，山下之事牵连甚广，甚至波及青云根本，”沈洛清声音很轻，“你当如何？”
盛暮云抬眼，目光沉静如水，落在沈洛清脸上。
“剑在。”他只说了两个字。
沈洛清看着他，良久，缓缓点了点头。
是啊，剑在。
他重新拿起笔，蘸饱了墨，在丹方草稿上，于“赤阳草”旁，郑重地画了一个圈。
枯骨沼的魔气到底还是惹出了麻烦。
一个负责在外围警戒的弟子，因连日巡守心神耗损，不慎被一缕精纯魔气侵入经脉。虽被同伴及时救回，人却一直昏迷不醒，周身皮肤下隐隐有黑气游走，喂下去的固魂丹收效甚微。
消息传回，沈洛清立刻去了伤员安置的厢房。他指尖凝着灵力，仔细探查那弟子体内情况，眉头越锁越紧。魔气如附骨之疽，盘踞在经脉要害，不断蚕食生机，寻常丹药难以根除。
“去取我丹房里那只紫玉盒来。”沈洛清对跟进来的盛暮云吩咐道，声音有些发沉。
盛暮云很快返回，递过盒子。沈洛清打开，里面是几颗龙眼大小、色泽金红的丹药，药气灼热，正是他加入赤阳草后新试炼的驱魔丹，药性未明，他一直没敢轻易动用。
他取出一颗，以灵力化开，小心渡入伤员体内。丹药之力霸道，与那阴寒魔气骤然相冲，昏迷的弟子身体剧烈抽搐起来，脸上现出痛苦之色。
沈洛清不敢怠慢，全神贯注引导药力，额角渗出细密汗珠。
盛暮云站在一旁，手按在霜刃剑柄上，目光紧盯着沈洛清略显苍白的侧脸和那伤员的变化，周身气息冷凝。
约莫一炷香后，伤员皮肤的的黑气终于开始缓慢消退，抽搐渐止，呼吸也平稳了些。
沈洛清收回手，闭目调息片刻，才哑声道：“命暂时保住了，但魔气未清，需持续用药，且……这丹药烈性，对他经脉损伤不小。”
他看着榻上依旧昏迷的同门，眼底掠过一丝沉郁。这驱魔丹，终究还是不够完善。
“能救回，已是不易。”盛暮云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笃定。
沈洛清抬眼看他，少年挺拔的身影立在灯影里，眉眼间的坚毅仿佛能驱散些许阴霾。他微微颔首，没再说什么。
安置好伤员，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厢房。夜风带着凉意，吹散了鼻尖萦绕的药味和淡淡的魔气腥臭。
“云州城有消息了吗？”盛暮云忽然问。
沈洛清摇头：“暗线只说皇宫和清虚观依旧戒备森严，采买阴沉木和朱砂的动作停了，但阿郁的行踪，还是没有线索。”
他顿了顿，看向漆黑的天幕：“我有预感，枯骨沼和云州城，这两条线迟早会撞到一起。”
盛暮云沉默着，霜刃剑在鞘中发出极轻的嗡鸣，似是感应到主人心绪。
回到院中，雪团立刻从暗处蹿出，绕着沈洛清的脚踝打转，鼻尖耸动，似乎嗅到了他身上残留的魔气，发出不安的呜咽。
沈洛清弯腰将它抱起，抚摸着它柔软的背毛。“没事了。”他轻声道，不知是在安慰雪团，还是在对自己说。
雪团在他怀里渐渐安静下来，脑袋靠在他臂弯里，淡金色的眼睛在夜色中闪着微光。
盛暮云看着这一幕，按在剑柄上的手，缓缓松开。
枯骨沼的魔气并未因一次受挫而沉寂，反而像是被激怒的凶兽，蛰伏数日后，开始了更频繁、更具侵略性的试探。
黑雾翻涌的边界处，开始出现一些形态更凝实、速度更快的低等魔物。它们不再只是漫无目的地游荡冲击，而是学会了协同，甚至会利用地形隐匿偷袭。
前哨营地的压力骤增。净化阵法的光幕需要消耗更多灵石和弟子灵力才能维持，巡守的队伍不得不缩短轮换间隔，即便有固魂丹和清瘴散护持，长时间暴露在魔气边缘，仍让不少弟子出现心神恍惚、灵力运转迟滞的症状。
盛暮云带回的消息一次比一次严峻。
“魔气浓度仍在提升，核心区域的波动更明显了。”他卸下沾满污迹的外袍，肩胛处一道新添的爪痕虽不深，却泛着与其他伤口不同的、更深的暗紫色，显然是被某种更强的魔物所伤。
霜刃剑横于膝前，剑身萦绕的墨色似乎也更重了几分，需要他花费更多时间运功驱除。
沈洛清看着他肩头的伤，眉头拧紧，却没多问伤势，只道：“阵法还能支撑多久？”
“若维持现状，最多半月。若魔气再有异动，时间更短。”盛暮云声音平静，但眼底的疲惫难以掩饰。他看向沈洛清手边那一叠新绘的、灵光流转明显更强的金色符箓，“这是？”
“改良过的‘金光破邪符’，”沈洛清将符箓推过去，“加入了赤阳草粉末，威力更强，对魔气的克制效果应当更好。你带去，分发给巡守弟子，关键时刻或可保命。”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盛暮云肩头：“你的伤，用这新炼的驱魔丹药膏外敷试试，内服丹药我再调整一下方子，药性还是太烈。”
盛暮云接过符箓和一小罐药膏，点了点头。
沈洛清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挺拔却难掩沉重。他收回目光，落在自己掌心。
连日来不眠不休地炼丹、绘符、推演阵法，灵力耗损巨大，旧伤处那针扎似的隐痛几乎成了常态，瓷罐里的药丸消耗得飞快。
他捏了捏眉心，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重新放回桌上那张复杂的阵图——那是根据盛暮云描述的魔气核心波动，尝试推演其内部可能存在的阵法结构。
叶舒安的药圃成了宗门内另一个不见硝烟的战场。那株被魔气污染的七星藤终究没能救回来，在移栽后的第七天彻底枯萎化灰。这让她更加执拗地投入到对抗魔气的研究中。
她几乎翻遍了藏书阁所有与净化、驱邪相关的典籍，甚至动用私交，向燕山派的柳师姐求教。各种灵植被她以不同比例搭配、研磨、萃取，院子里整天弥漫着古怪的药味。
失败是常态，偶尔配制出一些效果微乎其微的药散，也能让她振奋好一阵子。
林辞和赵澈被这紧张的气氛感染，练功比以往刻苦数倍。
两人偶尔还会跑去前哨营地外围，帮着做些传递消息、搬运物资的杂事，小脸上满是与年龄不符的严肃。
沈洛清看在眼里，并未阻拦。有些担子，终究需要一代代人接过去。
雪团似乎也感知到山雨欲来的压抑，不再整日嬉闹，大部分时间都安静地跟在沈洛清脚边，或趴在丹房门口守着。
它额间的银毫光芒似乎比以往更亮了些，尤其在靠近沈洛清绘制符箓或炼制驱魔丹药时，那光芒会微微流转，驱散周围一丝若有若无的、连沈洛清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晦暗气息。
这微小的异状起初并未引起沈洛清注意，直到一次他因灵力耗损过度，眼前发黑险些晕厥时，雪团猛地窜到他身边，额间银毫爆发出前所未有的亮光，一股清凉温和的气息瞬间涌入他灵台，竟让他混乱的气息平复了大半。
他怔住，低头看着焦急蹭着他手背的小兽。
月光猊……竟有安定心神、辅助梳理灵力的天赋？他想起盛暮云带回的那本杂记上的记载，心中微动。
或许，这小家伙的能力，远不止于此。
我一直在码字。。好吧稿子全在备忘录[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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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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