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水波不兴地又淌过几日。
赵澈的腿伤在灵药和沈洛清的调理下，愈合得很快，已能拄着木杖在院中慢慢走动。
林辞抄完了门规，练剑时眼神里也多了几分以前没有的沉静。
雪团依旧每日在沈洛清脚边打转，或跟着盛暮云去练剑。它似乎格外喜欢药圃的气息，常在其中穿梭，小鼻子轻轻翕动。
这日，它忽然在一株新移栽的、叶片边缘泛着不健康暗紫色的“七星藤”前停下，不安地原地打转，发出低低的呜咽，甚至伸出小爪子，试图将那植株从土里扒拉出来。
叶舒安恰好在旁照料她的火焰莲，见状忙上前阻止：“雪团，别闹！这七星藤好不容易才活呢！”
雪团却不依不饶，叼住她的裙角，将她往那株七星藤的方向拖。
沈洛清被这边的动静引来，蹲下身，仔细观察那株被雪团针对的七星藤。他伸手捻起一点根部的泥土，凑近鼻尖闻了闻，眉头渐渐蹙起。
“小安，这土是从哪里取的？”
叶舒安愣了一下：“就是后山靠近落霞坡那片林子里的腐殖土啊，往年不都用那里的土吗？”
沈洛清指尖凝起一点微光，点在七星藤的叶片上。只见那暗紫色的边缘，竟隐隐渗出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黑气。
“土有问题。”沈洛清语气沉了下来，“这七星藤的根系，沾染了阴蚀之气，虽不浓，但长此以往，不仅灵植会枯萎，其散逸的气息对低阶弟子亦有损害。”
叶舒安脸色一变：“怎么会？落霞坡离山门禁地尚远，一向清净……”
盛暮云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目光扫过那株七星藤，又望向落霞坡的方向：“前几日巡山，隐约感觉那边气息有些滞涩，以为是山雾所致。”
沈洛清站起身，对叶舒安道：“先将这株七星藤移走，用净灵符化过的土单独栽种，看看能否救回。其他的灵植也仔细检查一遍。”他又看向盛暮云，“暮云，随我去落霞坡看看。”
两人御剑至落霞坡。此处林木葱郁，表面看去与往常无异。但沈洛清神识扫过，立刻察觉到地脉中流淌的灵气里，混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令人不适的阴寒。
盛暮云拨开一处茂密的灌木，露出底下湿润的泥土。他蹲下，手指轻触地面，闭目感应片刻。
“不是本源在此，”他睁开眼，“是顺着水流过来的。”
坡底确有一条蜿蜒的山溪，通往更远的山脉深处。
沈洛清沿着溪流向上游探查了一段，那阴蚀之气时断时续，源头似乎还在更深远的地方。
“看来，山下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沈洛清望着幽深的林莽，神色凝重。这阴蚀之气虽被青云山的灵脉大大稀释，几乎难以察觉，但它的出现本身，就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回到宗门，沈洛清立刻将此事告知了执事长老。长老闻言，面色也严肃起来，当即下令加强巡山，并派专人监测各处水源和地脉灵气。
气氛似乎无形中绷紧了一些。
晚间，沈洛清在灯下绘制新的净灵符，笔画间灵力流转，带着清正之气。雪团安静地伏在他桌角，淡金色的眼眸映着烛火，偶尔转动一下耳朵，听着窗外的风声。
盛暮云推门进来，将一碗温热的药膳放在桌边。
“师兄，该用药了。”
沈洛清笔下未停，只“嗯”了一声。他近来气色确实有些差，偶尔会感到灵力运转微有滞涩，像是多年前一场恶战留下的旧疾在阴湿天气里隐隐复发。他自己炼了些温养经脉的丹药，效果似乎不大。
盛暮云看着他略显苍白的侧脸，和灯下投下的、带着些许疲惫的影子，沉默地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夜渐深，沈洛清放下符笔，揉了揉眉心，端起那碗已经微凉药膳。药味苦涩，他慢慢喝着，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上。
青云山依旧被护山大阵笼罩着，隔绝了外界的风雨。但他知道，有些东西，是阵法隔绝不了的。
他想起很多年前，师尊还未云游时，曾摸着他的头说：“洛清啊，守住青云门，不容易。”
那时他还不完全明白这句话的重量。
现在，他似乎有些懂了。
他放下空碗，吹熄了灯。黑暗中，只有雪团均匀的呼吸声，和远处巡夜弟子规律的脚步声，交织成这山夜里唯一的声响。
落霞坡的阴蚀之气被暂时压制下去，执事长老亲自带人在水源处布下了净化阵法。山溪恢复了清澈，但那丝若有若无的寒意，像根看不见的刺，留在了知情者心里。
赵澈的腿伤好得七七八八，已能丢开木杖慢慢行走。他和林辞似乎一夜之间懂事了不少，练功不再嬉闹，眼神里多了专注。偶尔看到沈洛清时，会规规矩矩地行礼，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敬意。
沈洛清依旧忙碌。除了处理门中事务，督促弟子功课，更多时间都耗在了丹房。他翻遍了青云门的丹药典籍，对照着云州城带回的几味稀有药材，反复推敲丹方。丹房里的灯火常常亮到深夜，药气弥漫出来，连院中的桂花都染上了苦涩。
盛暮云将他的疲惫看在眼里。一日清晨，他练剑回来，手里多了一株开着淡蓝小花的草药，茎叶上还带着山崖间的寒露。
“静心草，”他将草药放在廊下的石桌上，“后山崖缝里长的。”
沈洛清正揉着发胀的太阳穴从丹房出来，见状微微一怔。静心草并非多名贵，但极难采摘，且对宁神静气、梳理淤塞经脉有奇效。他看了盛暮云一眼，对方衣袖处有被锐石划破的痕迹。
“多谢。”他拿起那株还带着湿气的草药，指尖传来一丝清凉。
“嗯。”盛暮云应了一声，转身去给雪团喂食。
雪团长大了一圈，额间的银毫在日光下越发明显。它依旧亲近盛暮云，但也常常跳上沈洛清的书案，在他绘制符箓时，安静地趴在砚台旁，偶尔伸出爪子拨弄一下滚落的笔杆。
这日，沈洛清终于改良了丹方，新的一炉丹药即将成型。他全神贯注控制着炉火，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就在丹成的前一刻，心口猛地一悸，灵力瞬间紊乱，炉火随之摇曳不定。
一直守在丹房外的盛暮云似有所感，立刻推门而入。只见沈洛清脸色煞白，一手撑住丹炉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盛暮云快步上前，手掌抵住他后心，一股精纯平和的灵力缓缓渡入。
沈洛清闭目调息片刻，紊乱的气息才渐渐平复。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炉火稳定下来，丹炉内传来清越的鸣响，成了。
“旧伤而已，不碍事。”他声音有些沙哑，从袖中取出那个熟悉的小瓷罐，倒出一粒药丸含在嘴里。
盛暮云看着他微微蹙眉吞药的样子，沉默地倒了杯温水递过去。
沈洛清接过水杯，指尖冰凉。他望着丹炉里那几颗新成的、色泽莹润的丹药，眼底却无多少喜色。这药能暂时压制他的伤势，却除不了根。而山外的风雨，似乎越来越近了。
执事长老派人送来消息，山下几个村镇的妖物作祟传闻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甚至开始出现牲畜无故死亡、田地莫名枯萎的怪事。虽然尚未波及修仙宗门，但那无形的阴影，正缓慢地蔓延。
傍晚，沈洛清站在院中，望着被夕阳染红的天际。山风带来远处松涛的声音，也带来一丝不易察觉的、带着腥气的土味。
雪团不安地在他脚边蹭了蹭，仰头望着天空，淡金色的眼睛里映着晚霞，却似乎也映出了一点别的东西。
盛暮云走到他身侧，与他并肩而立。
“让巡山弟子再增加一队，范围扩大到山脚。”沈洛清轻声吩咐，目光依旧望着远方，“告诉小安，近期不要独自下山。”
“是。”盛暮云应道。
夜幕落下，青云山的灯火次第亮起，在浓重的夜色里，像一串微弱的、却固执的星子。
山下的消息断断续续传来，像渐渐密集的雨点。几个依附于青云门的小家族派人上山，言辞恳切又带着惶恐，禀报田地里的庄稼一夜枯死，井水泛起异味，夜间常有扭曲的黑影在村外徘徊，吸食家畜精气。
执事长老的眉头越锁越紧，巡山弟子的队伍增加了两批，日夜轮换。青云山周边的雾气似乎也比往年更浓重了些，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令人喉咙发紧的腥涩。
叶舒安被拘在山上，不能再去燕山派交流，便整日泡在药圃里，对着那些长势放缓甚至出现病态的灵植发愁。她尝试了多种方法，效果甚微。
“像是根子坏了，”她蹲在田埂上，对来看情况的沈洛清和盛暮云说，脸上没了往日的活泼，“净灵符只能管一时，过几天那阴气又会渗出来。”
沈洛清弯腰，拾起一撮泥土，在指间捻开。泥土颜色发暗，失去了往日的肥沃光泽。
“地脉被污了。”他声音不高，却让旁边的两人心头都是一沉。
地脉是山川灵气的根本。若地脉持续被侵蚀，青云山的灵韵终将枯竭。
当晚，沈洛清旧伤复发得比以往更厉害些。他把自己关在丹房，试图用新炼的丹药压制，却咳得厉害，不得不提前出来。月光下，他的脸色白得有些透明。
盛暮云默默递过温水，看着他服下那味道明显更苦涩的药丸。
“师兄，”盛暮云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让我下山去看看。”
沈洛清抬眼看他，烛光在盛暮云眼中跳动。
他知道，暮云已不是当年需要他护在身后的小孩子了。他的剑足够快，也足够稳。
沉默片刻，沈洛清点了点头：“带上通信玉符，三日为限。若事不可为，立刻退回。”
“明白。”
第二天清晨，盛暮云便下了山。他没有御剑，选择了步行，更方便查探。
沈洛清站在山门处，看着那道青衫身影消失在晨雾弥漫的山道尽头，久久未动。雪团蹭着他的脚踝，发出细微的呜咽。
山上的日子仿佛被拉长了。林辞和赵澈练剑更加刻苦，偶尔望向山下的目光里，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忧虑。叶舒安几乎住在了药圃，翻遍了所有关于净化土壤和驱除邪秽的典籍。
第三日黄昏，盛暮云准时归来。风尘仆仆，衣衫下摆沾着泥点，袖口有一道被利爪划破的痕迹，但眼神依旧沉静。
“不是寻常精怪，”他直接对等候在议事堂的沈洛清和执事长老说，“是魔气。很淡，但正在缓慢扩散。源头在西南方向的枯骨沼，那里黑雾弥漫，靠近便能感到神魂不适。几个村镇的异常，都是被逸散的魔气侵蚀所致。”
魔气。
这个词让在场的几人心头俱是一凛。不同于阴邪之气，魔气更具侵蚀性和破坏力，与灵气天生相克。
“枯骨沼……”执事长老沉吟，“那是片古战场遗迹，荒废多年，怎会突然生出魔气？”
盛暮云摇头：“沼内情况不明，我不敢深入。但外围已无活物，草木皆枯，水流漆黑。”
情况比预想的更糟。
夜里，沈洛清独自站在院中。山风带来隐约的呜咽，不知是风声，还是别的什么。他感到心口隐隐作痛，不是旧伤，而是一种沉甸甸的预感。
雪团忽然竖起耳朵，朝着西南方向，发出低沉的、充满警告意味的咆哮。它额间的银毫在月光下闪烁，竟驱散了周围一小片区域的昏暗。
沈洛清低头，看着脚下这片生长了千百年的土地。
山雨，真的要来了。
前面写了很多伏笔你们能看出来嘛。
最近一直在喝药[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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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风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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