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贞仪目光投向远处的钟鼓楼：“以我看，至少有三个人。你看，戴斗笠的人没逃跑之前，面对的方向正是钟鼓楼。如果有人在高处观察，对这几条街一览无余，能看出有很多衙役，然后用小旗子之类的提醒，给戴斗笠的人指明逃跑的路线。”
邢文明随着她的目光看去，眼中闪过一丝惊异：“真是想不到，都怪我太笨，应该是我站在钟鼓楼上指挥。唉，看来我真的不适合当巡检。”
“这都是我的猜测，以实际证据为准。”王贞仪说着，往钟鼓楼走去。
半盏茶后，两人踏着狭窄而陡峭的台阶上了钟鼓楼，发现在这里果然能将周围的街道尽收眼底。但距离过远，细节难以辨清。
“若是有千里镜就好了，我们就能看得更真切。” 王贞仪蹙眉，摇头，“区区一个小县应该没有这种东西。那人的目力真是匪夷所思。看来我猜错了。”
邢文明像是想了重要的事，“李富贵家好像有一个。”
王贞仪和邢文明穿过了一条条狭窄的巷道，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一间简陋的小屋。
屋子的门虚掩着，从缝隙中透出一股混杂着霉味和油脂的臭味。
邢文明皱了皱眉，轻轻推开了门。
地面上散落着各种垃圾，有破碎的瓷器、腐烂的食物残渣，还有几只肥大的老鼠在角落里肆无忌惮地觅食。
墙壁上挂着蛛网，墙角的水渍和霉斑连成了一片。
在屋子的中间，一个瘦弱的汉子正蹲在地上，手里抓着烤鸡大快朵颐。
他的丝绸衣裳上满是油渍和灰尘，原本华丽的图案已经被污迹掩盖得难以辨认。
衣裳的下摆拖在地上，沾满了泥土和油腻，但他似乎并不在意，只是专注地啃着手里的烤鸡。
听到动静，瘦弱的汉子抬起头，看到邢文明时眼中闪过惊恐，转身就想逃跑。
但邢文明的动作更快，一个箭步上前堵住了汉子的去路。
瘦弱的汉子被逼到了角落里，背部紧贴着墙壁，双手不自觉地举了起来，做出防御的姿态。
但他的脸上满是恐惧，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又害怕得发不出声音。
“千里镜在哪儿？”邢文明恶声恶气地问。
瘦弱的汉子见邢文明有事相求，眼中闪过贪婪的笑意，舔了舔嘴唇，鼓足勇气，伸出油光滑亮而又脏兮兮的右手，“想要我开口，得有银子。”
邢文明冷笑，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步步紧逼。
汉子脸色大变，旋即上前一步，伸出手，“我的确很怕死，但更怕穷。不给银子，就什么都不说。”
王贞仪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扔在了地上，发出“铛”的一声脆响。
瘦弱的汉子眼睛一亮，立刻扑过去捡了起来，紧紧握在手中，然后朝王贞仪露出讨好的笑，“卖给了史弘文，是一个很有名的说书人。我跟踪过他，知道他住在哪儿。离这儿不远。”
王贞仪和邢文明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邢文明大喝：“带我们去。”
瘦弱的汉子露出狡猾的笑，又伸出了手。
邢文明气得脸红脖子粗，用刀背猛地朝他右臂上砍了一下。瘦弱的汉子抱着胳膊蹲在地上，疼得哇哇叫。
邢文明已将冷冰冰的刀架在他脖子上，“带我们去。”
瘦弱的汉子求救似地看向王贞仪，见得到一个冷漠的白眼，就乖乖地领着他俩出门去。
在一排简陋的赁屋前，瘦弱的汉子指着东南角。
王贞仪看到不远处有个熟悉的人影。正是那晚朝夏大胆投掷飞镖的江家护院。
此时，他手里抓着飞镖，蓄势待发。
王贞仪当机立断，高声喊：“你想杀人灭口？”
这一声引得护院转头来看，也提醒了史弘文。
护院见史弘文藏了起来，收起飞镖，拔出长刀，狂风般冲进屋子。
王贞仪则随风飘动的叶子般地跃进窗子，落地的同时抽出软剑，见护院手中将要砍中史弘文的脖颈，一脚踢飞旁边的花盆。
花盆精准地砸在长刀上，将其偏转。史弘文因此躲过了致命一击。
护院见一击不中，怒火中烧，身体猛地一转，长刀横扫，力道更胜之前，朝王贞仪而来。
王贞仪突然向后仰，软剑如同一条灵蛇直指护院的咽喉。护院大惊，急忙收刀回防。
几番交锋，护院发现自己始终被王贞仪压制，他的攻势越来越弱，而王贞仪的剑法却越来越凌厉。
最终，王贞仪的软剑巧妙地缠住了长刀，她用力一拉，长刀脱手而出，飞向空中。护院见状，知道自己已无胜算，只得转身逃走。
王贞仪并没有追击，目光转向史弘文，确认他安全无恙后，才缓缓收剑。
县衙的牢房里，邢文明、史弘文和王贞仪三人围坐在一张破旧的木桌旁，烛光摇曳，映照着他们紧张而严肃的面容。
邢文明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史弘文，问道：“那天，是谁杀了凌霄子？”
史弘文眼神闪烁，“是江书翰，他为了给儿子报仇，已经疯了。他不仅要报复凌霄子，还要推倒龙神庙。”
王贞仪追问：“在这个案子里，你做了什么？”
史弘文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桌面，声音颤抖：“我……我是被胁迫的。我拿着千里镜站在钟鼓楼，用五色旗子指挥。护院的任务是引走衙役，而江书翰……江书翰去杀凌霄子。”
王贞仪轻轻摇了摇头，“这是假的。若是江书翰出现在凌霄子身后，以凌霄子的警觉，他一定会跑开。只可能是你，史弘文，因为你是说书人，出现在那里再正常不过。在钟鼓楼用千里镜的定然是江书翰。他对凌霄子恨之入骨，不能亲手报仇，也定是亲眼看着。”
史弘文仿佛被王贞仪的话击中了要害，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辩解，但最终只是无力地垂下了头。
王贞仪突然厉声问：“你到底在隐瞒什么？”
史弘文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惊得一怔，眼中满是惊恐，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王贞仪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目光紧紧锁定史弘文，声音低沉而有力：“那张纸条一定是那个神秘人写的，让凌霄子被迫在小方壶茶馆门前，茶馆掌柜一定会给江书翰报信，江书翰定然会报仇。”
史弘文撇嘴，“我是被胁迫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王贞仪语气坚定：“不可能，在这个案件中，千里镜很重要，而千里镜是你的。只有一种可能，你主动找上门说出了这个计策。”
史弘文露出无赖的笑，“我什么都不知道。”
王贞仪冷冷地说：“不承认也没关系，我们可以带江书翰来，对质即可。”
街上人潮涌动，人们惊慌失措地往城外跑去。
“江书翰疯了！”有人喊道，“他领着仆人们去砸龙神庙！”
王贞仪和邢文明对视一眼，狠狠地挥鞭子抽打驴子。
其他衙役们也纷纷照做。他们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尘土飞扬，驴蹄如同战鼓般急促。
到达龙神庙时，眼前的景象让他们心惊。庙宇已经成了废墟，石柱断裂，瓦片四散，昔日庄严肃穆的龙神庙如今只剩下一片狼藉。
百姓们围住了江书翰和他的仆人们，或搬起石头，或捡起木棍，边骂边打。
被打倒在地的仆人们凄惨地哀嚎，其他的面面相觑，他们中的一些人开始退缩，但还有一些死忠的仆人仍然紧握着手中的工具保护他们的主人。
江书翰站在废墟之中，手中的锤子还沾着新鲜的木屑。护院挡在他身前，左手抓着飞镖，右手持长刀。
邢文明急忙冲过去，“江书翰，你触犯了大清国法，快束手就擒。”
江书翰狂笑一声，眼神中透露出不屑：“一个小小的巡检奈何不了我！”
人群的喧嚣中，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穿透了紧张的气氛：“别以为谁都治不了他。”
王贞仪眉头微挑，她感觉到这声音很熟悉。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最终定格在一个络腮胡子的壮汉身上。
络腮胡子缓缓走近，伸手揭掉了脸上的假胡子，露出了真实的面容。
紧接着，他身后的几个汉子扯去长衫，露出黄马褂和燧发枪。
邢文明膝盖一软，跪倒在地，声音中带着敬畏和惊喜：“纪大人！”
江书翰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声音颤抖着，几乎是下意识地喊出了一句：“纪大人，你不是前些天离开高淳县了？”
“你这老狗，本官到哪儿还是告知于你？难不成你自认为堪比皇帝？”纪汝似坏笑着训斥。
趁着骚乱，王贞仪悄悄到水潭边。这里被砸毁，显露出一条被青苔覆盖的石板路。
石板路一端通向水潭，另一端则通向墙角。
她不禁想起了在打旱骨桩案中在山上被机关蒙骗的事，于是捡起一根木棍，掀开一片片石板。
在石板下是一条小沟渠，而沟渠里是一条碗口粗的金属线，表面泛着幽蓝色的电火花。
她顺着金属线的方向，快步到墙角，蹲下身，扒开茂密的草丛，看到了十来个陶罐。金属线在此分成了十来簇，分别探进陶罐里。
她小心翼翼地掀开盖子，立时有一股浓烈的醋味儿扑面而来，呛得鼻子疼。
连打几个响亮的喷嚏后，她取出手帕遮住鼻子，矮身往里看，见罐内有一个铜管，铜管中插有一根铁棒。
她嘴角情不自禁地露出笑意：陶罐中加入酸性液体（如醋或柠檬汁），铜和铁之间会产生电化学反应，从而产生电流。
这就是水潭电伤人的原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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