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门的牢房里,昏暗的灯光摇曳着,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和霉味。江书翰被关在一间狭小的牢房中,他的隔壁是史弘文。
王贞仪、崔志、纪汝似、邢文明站在牢房外,他们的目光透过铁栏,紧盯着江书翰。
江书翰苦笑,“我承认,是你亲手杀了凌霄子。”
王贞仪果断地反驳:“你无非是想让别人知道,是你亲手为儿子报仇。你只是在远处用千里镜望着,动手的是史弘文。”
邢文明瞅了纪汝似一眼,毫不客气地说:“王姑娘,你说过,凶手对凌霄子有恨意。”
王贞仪点了点头,“史弘文未必对凌霄子没有恨意。”
纪汝似露出莫名其妙的笑:“两个素不相识的人,能有什么恨意?”
王贞仪声音冷静而有力:“是凌霄子背叛了某个人,这让史弘文很生气。”
史弘文在隔壁牢房中只是呵呵冷笑。
江书翰懵了,随即脸色惨白,语气里带着惊惧和愤怒:“他是谁?”
王贞仪嘲讽一笑,“龙神临凡是某个人教凌霄子玩的把戏,害了你子侄的不是凌霄子,而是那个人。史弘文和那个人有关,是借你的手杀凌霄子。”
江书翰脸上闪过震惊之色,许久才说:“当初,凌霄子和史弘文都是主动找上我的,这是一个针对江家的局?”
纪汝似语气里带着玩味,“这个局从你的子侄被告发冒籍舞弊就开始了,你多方打点,又提前致仕才保了他俩,然后为了扩张人脉建园林,想方设法赚海量的银子,然后凌霄子出现,让你看到了伪装龙神大赚大赚,你动心,就是掉进为你准备好的陷阱。”
王贞仪略一沉吟,“我明白了,你那天羞辱崔志,不是为李家出气,而是因为李仙姑的事,怕他和我坏了你的好事,拉拢我,敲打他。”
江书翰咬牙切齿,“那个愣头青不知道官场的手段,按规矩,应该是第二天来请罪,老夫顺水推舟原谅他,他愿意的话,一起赚银子。可这个笨蛋不懂规矩,竟然阻扰老夫赚香火钱,无奈之下才赚农民那一点儿银子,最后发生这样的事。”
纪汝似哈哈大笑,“也许崔志这样的反应也在那个人的谋划之内。”
江书翰沉吟了好一会儿,蓦地愤怒大吼:“到底是谁要害我们江家?”
纪汝似笑而不语,扬长而去。
王贞仪心中升起疑惑:很奇怪,为什么他知道得如此清楚?极有可能,他就是谋划者其中之一。
回想起来,在打旱骨桩那个案子里,为什么他对李巡检咬着不放?现在看来,是在江书翰回高淳县前铲除李家。
布这样一个局,只是除掉江书翰?
有没有可能是一个更大的局?除掉江书翰这个局是最大的局的一部分?
细细想来,当初在云孝清送来关于宫廷萨满的书后,他丝滑地把我的注意力引导到宫廷萨满身上。
为什么要除掉方碧彤?
果然是在布一个更大的局。
她瞅着纪汝似远去的背影,皱起了眉头。
数天前,她戴着有竹管的头套潜入河里,搜寻到江氏兄弟乘坐的那条船,发现船底有几十个窟窿。
窟窿的痕迹显示是在在船内用燧发枪射击船底:
燧发枪发射的铅弹会在木船上留下圆形或不规则的弹孔。弹孔的边缘通常会有一些烧焦的痕迹,这是因为燧发枪发射时,火药燃烧产生的高温会使周围的木材瞬间碳化。
此外,弹孔周围的木纤维可能会被冲击波挤压,形成一圈略微隆起的边缘。
燧发枪发射时,火药燃烧会产生大量的烟雾和残留物。在射击点附近,可能会发现火药残留物,这些残留物通常呈黑色或灰色,附着在弹孔周围的木材上。
除了弹孔本身,燧发枪的射击还会对周围的木材造成损坏。木材可能会被冲击波震裂,形成放射状的裂缝。
足以证明是大内侍卫们做的。
“为什么?!”江书翰声音嘶哑而绝望,眼睛里充满了血丝,用力摇晃着木栅栏,“为什么要害我江家?!”
“老东西,你应该认真地想想你以前害过什么人,恐怕是太多了,你分不清是哪一个吧。” 史弘文哈哈大笑。
江书翰的愤怒戛然而止,他身体僵硬,表情从愤怒转为愣然,半晌后才缓缓地放开木栅栏,脚步踉跄地退后几步,最终无力地坐在了冰冷的草席上。
夜幕降临。
夏青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一个精巧的木龙,它小巧到足以放在手掌之上,每一片鳞片都雕刻得栩栩如生。
夏大胆则拿出一块丝绸,上面挂着许多布条。
王贞仪则拿出了她的千里镜。千里镜经过她的改造,符合小孔成像原理。
王贞仪用千里镜罩住木龙,调整着角度,确保一切都准备就绪。夏小狗则拿着一支点燃的蜡烛,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嘴里嘟囔着什么,似乎在念着某种神秘的咒语。
随着蜡烛的光芒透过千里镜,木龙在镜中微微动作,仿佛被赋予了生命。而投射在丝绸上的龙影张牙舞爪。
夏大胆迅速在丝绸上挂着莱顿瓶,布条之间很快产生了微小的电火花,就像是微小的闪电。仿佛龙在释放闪电。
但这种力量很快就变得不可控制,布条开始燃烧起来,丝绸也迅速被火焰吞噬。
王贞仪看着这一幕,露出开心的笑,“微型的是这样,龙神临凡那种大型的要用不同的材料,但原理大致是这样。”
夏小狗调皮地说:“什么原理啊?我看是咒语的功劳。”
王贞仪他们逗他开心,装作好奇地问:“什么咒语?”
“云孝清的族伯说过的,牛皮当盾和来不你吃。”夏小狗摸着圆鼓鼓的肚皮,洋洋得意地回答。
夏大胆听后,也高兴地跟着念了起来:“牛皮当盾和来不你吃。”
王贞仪猛地想到了两个类似的名字,陷入了沉思,随即恍然大悟,吩咐夏小狗,“麻烦你把云孝清的族伯请来,要快,驾马车去。”
“二姐,您就放心吧,一盏茶的时间内,我就把他带来。”夏小狗高兴地跑了出去。
王贞仪则是回书房开始画画。
果然,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夏小狗领着云孝清的族伯来了。
稍作寒暄后,王贞仪拿起刚画的画给老人看,“这是不是你说的恶鬼?”
老人吓得拐杖从手里脱落了,瞳孔剧烈震颤,“很像,真是太像了。”
这是一张油画,画中的是个法兰西传教士,比面粉还白的皮肤,西方人的面相,脖子挂的是十字架,这就是老人口中说的法宝。
但对于小县城里闭目塞听的人们来说,很容易和民间传说中的恶鬼联系起来。
王贞仪做了一番说明后,老人仍是似懂非懂。
小孩子接受能力则很强,夏小狗好奇地问:“二姐,你怎么想通的?”
王贞仪微笑着解释:“上次就觉得好像在哪儿听过,直到今天突然明白过来,不是牛皮当盾,应该是牛顿,不是来不你吃,而是莱布尼茨。照这样推算,所谓的恶鬼应该是传教士,而云孝清不是中邪,而是学习了西方学问,舍弃了孔孟之道。”
县衙的牢房里。
江书翰坐在角落里,头发和胡须已经变得花白,声音沙哑而颤抖,带着一丝不确定:“是不是李大人?我俩拌过嘴。”
史弘文则悠闲地躺在稻草铺上,二郎腿翘得高高的,慢悠悠地回答:“不是。”
江书翰稍一犹豫, “是不是黄大人?我俩用目光打了一架。”
史弘文打了个哈欠,显得有些不耐烦,声音懒洋洋的:“不是。”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突然从暗处传来,打破了牢房中的寂静:“你得罪的是云孝清,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这个名字。”
江书翰眉头紧锁,想了好一会儿,迟钝地摇了摇头,脸上写满了迷茫。
史弘文立马从稻草铺上坐起,如看怪物般看着声音的来处。
王贞仪从暗处走了出来,目光锐利地打量着两人,“云孝清是个天才,然后遇到了传教士,从此研究起了西方的学问。”
江书翰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是有这么个人,那年乡试,我是主考官,看到一份试卷,考生真是天纵之才,看到和自己是同乡,更有栽培的心思,但随后得知这人狂悖至极,曾经辱骂孔圣人。我说,他不配为人。仅此而已。”
史弘文突然暴起,像是一头被激怒的野兽,声音如雷霆般在牢房中回荡:“仅此而已?你一句话毁了他一辈子!”
江书翰被史弘文的怒吼吓得一颤,惊恐地往后退。
史弘文悲愤地说:“他从17岁考到了51岁,再也没上过榜。”
“真的是这样吗?”王贞仪露出嘲讽的笑,“你真的那么尊崇孔子,为什么还会让子侄替了其他考生的名额?说到底,辱骂孔圣人只是你的借口,一切都是利益而已。”
江书翰盯着王贞仪,旋即大笑两声,最后面色凝重,“沾染了西方学问的人啊,当真都是如此……直白。”
王贞仪严肃起来:“西方学问的根基就是追寻真理,对的永远是对的,错的永远是错的,不可绕弯子打哑谜,不可故弄玄虚装神弄鬼,不可因人情世故歪曲真理。”
“实不相瞒,老夫也研究过西方学问,很多读书人,包括大儒们都研究过,但西方学问实在深奥,没几个能研究明白的。”江书翰摇头。
王贞仪反驳:“并不是难学,西方学问要花大量时间,从基础逐渐学起,十年如一日。”
江书翰叹着气,坐了下来,“更重要的是要有天赋,随机性很大,这是从根本上动摇了学阀的根本,像老夫那不成器的子侄,考不上,替别人的名额,日后追究起来,孔孟之道那些文章和话语很容易学,要不是被针对,有真凭实据,绝对不会被发现。西方的学问则不同,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替了别人的名额,或是其它舞弊手段,事后要调查,只需几道题就能验明。”
王贞仪自豪地点头,“的确如此。”
江书翰右手捂着大半张脸,“更可怕的是,哪怕泄漏考题,背题,到了考场上,也很难写出答案,因为西方的学问是一步步严谨论证的。所以,云孝清绝对不能考上,这是儒生们的心底深处的共同想法。”
“我爷爷深谙西方学问,为什么没被儒生们反对呢?”王贞仪好奇地问。
“你爷爷从未传播,只是当成自己一个小爱好。而且你爷爷骨子就是个儒生,只是学了点而西方学问而已。”江书翰冷然道:
“可云孝清不同,他沾染了西方学问,毫不顾忌地贬斥孔圣人,可见自心底鄙夷孔孟之道,又是很骄傲很嚣张,他这样的人当了官,注定会大肆发展西方学问。”
王贞仪认真想了一会儿,不得不点头。
江书翰猛然站起,高高拱手,“仁皇帝学了西方的天文地理数学音乐医学,还在宫里建了实验室,但从未动科举分毫,也不散播;宪皇帝还精通微积分,但仍在继承大统后对传教士愈加严厉,限制西方学问在我华夏大地的传播土壤。仁皇帝宪皇帝何等圣明何等开明!都认定西方学问不适合我华夏读书人,哪容得云孝清此等人倒行逆施!”
王贞仪觉得言尽于此,已经没有聊下去的意义,就看向史弘文:“你和云孝清是什么关系?”
史弘文释然地坐下:“我也因高官的一句话而断送了仕途,跟云孝清学说书,以此谋生。”
江书翰露出了委屈的神色,“老夫只是说了一句读书人的心里话而已,云孝清始终考不上和我有什么关系?”
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仿佛在寻求理解和同情。
王贞仪眼神中没有动摇,“别推脱了,你很了解官场,也是知道那句话的后果。云孝清报复你,天经地义。就是权力的代价,古往今来,百姓骂皇帝是昏君,造反,也是如此。”
江书翰骤然肆无忌惮地大笑,让牢房有几分妖异,俄顷,傲慢地说:“那又怎样?老夫是官,他是民,老夫一句话决定他的生死,这有什么不对?如今老夫终于知道是谁害我江家。”
史弘文冷笑,“终于不装了。”
江书翰不屑地白他一眼,对王贞仪说:“王姑娘,别忘了,你还欠老夫一个人情。”
“好,你说。”王贞仪冷淡地回答。
“转告纪如似,放老夫出去。凌霄子之死,你们并没有证据。”江书翰以威胁的口吻说:“老夫和哑巴护院有约,十日内没被放出,他就杀纪汝似。”
“只是这个?”王贞仪心生疑虑。
“当然不是。你帮我找到云孝清,老夫要和他了断恩怨。”江书翰从牙缝儿里挤出这句话。
王贞仪要泼他一盆冷水,“你吓唬不了任何人。”
就在这时候,崔志火急火燎地跑进来,高声喊:“快,快放了江大人。”
王贞仪心里一惊。
江书翰放声大笑,“幸好老夫留了一手,王姑娘,你和邢文明见过他,就是李家的那个乞丐,在李家被除掉和子侄被告发科举舞弊的时候,老夫就想到有人在设局对我江家不利。早就说好了,哪天老夫被关在了牢狱里,他就带上……哈哈……去请来官场们的老朋友保老夫。”
“我在来的路上听说一件事,龙神明晚要出现在怡情园上空。你的人情仅限于找到他在哪儿。”王贞仪目光凛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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