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响到第三遍时，程望宁才撑着发麻的胳膊从地上爬起来。校服皱得像团咸菜，她对着镜子扯了扯衣领，看见眼底青黑的一圈，像被人揍了一拳。
妈妈在客厅喊她：“再不走要迟到了！”
她抓起书包往背上甩，手指碰到书包深处的诊断单，像触到块冰。走到玄关换鞋时，妈妈递来牛奶：“昨晚又熬夜了？看你这脸白的。”
程望宁咬着吸管摇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压不住胸腔里的闷。
进教室时早读铃刚响，祝知遥已经坐在座位上背单词，晨光落在她挺直的侧脸上，睫毛投下浅浅的影。程望宁放书包的动作轻得像偷东西，拉开椅子时，祝知遥转过头，眼神里带着点诧异：“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程望宁的心跳漏了一拍，慌忙低头翻课本：“没事，没睡好。”
“又做噩梦了？”祝知遥的声音放低了些，指尖在单词本上顿了顿，“上次你说梦到被追……”
“不是。”程望宁打断她，声音有点冲。梦里那双冷漠的眼睛突然撞进脑海，她攥着课本的手指泛白，她没法说，梦里那个冷漠的人就是祝知遥。
顾云瑶从前门走进来，怀里抱着作业本，看见程望宁时愣了愣：“望宁，你没事吧？嘴唇好白。”
“真没事。”程望宁扯出个笑，比哭还难看。
早读课上，她盯着课本上的字，一个也看不进去。眼前总晃过巷子里的画面，温软的笑声、铁链子的响动、祝知遥转身时的背影……还有梦里那双冰一样的眼睛。心脏突然抽痛起来，她捂住胸口，趴在桌上大口喘气。
“怎么了？”祝知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点慌。
程望宁摇摇头，眼泪却没忍住，顺着眼角砸在课本上。她能感觉到祝知遥的手悬在她背上，没敢落下，像在犹豫什么。周围同学的目光聚过来，带着好奇和探究，那些视线像针，扎得她想立刻逃出去。
“我去趟洗手间。”她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
冲进洗手间，她反锁隔间门，背靠着冰冷的瓷砖滑坐在地。喉咙里涌上腥甜，她捂住嘴，眼泪却汹涌得更厉害。原来连上课都成了煎熬，那些藏不住的脸色、忍不住的发抖，都在宣告她的不对劲。
隔间门被轻轻敲了敲，是祝知遥的声音：“程望宁？你在里面吗？”
程望宁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应声。她能想象祝知遥此刻的表情，或许是担忧，或许是困惑，可她不敢看，怕自己一抬头，就会把所有的狼狈和诊断单上的字，全抖落出来。
外面的脚步声停了很久，才慢慢远去。程望宁抱着膝盖，在狭小的隔间里哭到上课铃响，直到走廊里彻底安静，才敢发出压抑的呜咽。
程望宁蹲在洗手间的隔间里，指节因为用力攥着校服衣角而泛白。祝知遥的脚步声在外面停了很久，每一秒都像踩在她的心跳上。
她喜欢祝知遥，从第一眼看见她时开始她好像就已经喜欢上了她，喜欢她解题时微微蹙起的眉，喜欢她把温热的牛奶塞给自己时的自然，甚至喜欢她偶尔凶巴巴瞪人时，眼里藏不住的在意。这份喜欢像埋在心底的种子，悄悄发了芽，却在高中那些黑暗的日子里，被她自己按着头埋得更深，她觉得这样糟糕的自己，配不上那样明亮的祝知遥。
刚才在教室里，祝知遥那句带着担忧的“怎么了”，几乎让她撑不住。她多想抬头扑进对方怀里，把所有的恐惧、委屈和诊断单上的字，一股脑全说出来。可梦里那双冷漠的眼睛太清晰了，清晰到让她害怕。
如果祝知遥知道她病了，知道她连走出来的勇气都没有，还会像以前那样对她好吗？这份小心翼翼藏着的喜欢，会不会就此碎掉？
隔间门又被敲了两下，祝知遥的声音比刚才更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软：“我把你的数学练习册带来了，放门口了。要是实在不舒服，我跟老师说声请个假？”
程望宁捂住嘴，眼泪砸在手背上，烫得像火。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喉咙里发颤，却怎么也发不出一个字。她知道祝知遥就在外面，只要她应声，对方就会像以前无数次那样，皱着眉却耐心地陪着她。可她不敢，怕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会玷污了心里那份干干净净的喜欢。
外面的脚步声终于慢慢走远了。程望宁摸着口袋里那张被体温焐热的诊断单，突然觉得喉咙发紧。喜欢一个人，会让人变得更勇敢，也会让人变得更胆小她既想靠得更近，又怕自己的阴影，会染黑对方身上的光。
上课铃响了很久，她才慢慢站起来，推开门。门口的练习册上，压着一颗柠檬糖，是她昨天没吃到的那种。糖纸在惨白的灯光下闪着微光，像祝知遥眼里的星星，亮得让她想哭。
程望宁捏起那颗糖，剥开糖纸塞进嘴里。酸甜的味道漫开，却压不住心里的涩。她想，等她好起来，等她能重新站直了，一定要告诉祝知遥。不光是巷子里的缘由，还有这份藏了太久、差点被恐惧淹没的喜欢。
只是现在，她还需要再撑一会儿。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个值得她变好的人。
程望宁捏着那颗柠檬糖回到教室时，数学课已经开始了。祝知遥回头看了她一眼，眼里的担忧没藏住，见她进来，悄悄往旁边挪了挪椅子，给她腾出更宽的过道。
她坐下时，指尖不小心碰到祝知遥的校服袖口，对方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却又很快放松下来，还往她这边推了推课本：“刚讲到函数图像，笔记借你抄。”
程望宁低着头“嗯”了一声，嘴里的柠檬糖慢慢化着，酸甜味渗进舌尖，却没力气抬头看她。她知道祝知遥在偷偷观察自己，讲题时的声音总往这边偏，连翻书都比平时轻了些。这份小心翼翼的在意，像温水漫过脚背，暖得她眼眶发酸。
下课铃一响，祝知遥立刻转过来：“真没事？要不要去医务室躺会儿？”
“不用。”程望宁终于抬起头，正好撞进她眼里。阳光从祝知遥身后照过来，给她周身镀了层金边，睫毛上像落了碎光。程望宁突然想起那天，对方替她挡完篮球，也是这样看着她，问“疼不疼”。
心脏猛地一跳，她慌忙别开视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练习册上的字迹：“我就是……有点低血糖。”
“那这个给你。”祝知遥从书包里掏出块巧克力，剥开锡纸递过来，指尖碰到她的手，又像上次在走廊那样，轻轻攥了一下，“下午还有体育课，别晕倒了。”
程望宁捏着那块还带着对方体温的巧克力，喉咙突然哽住。她想说“其实我不是低血糖”，想说“我病了”，甚至想说“我喜欢你”，可话到嘴边，只剩一句细若蚊吟的“谢谢”。
体育课自由活动时，她坐在看台上发呆，看着祝知遥在操场上教顾云瑶打篮球。顾云瑶笨手笨脚地拍着球，总往祝知遥身上撞，两人笑作一团，阳光落在她们交叠的影子上，亲密得像一幅画。
程望宁把巧克力塞进嘴里，可可的苦味漫开来。她知道自己不该嫉妒顾云瑶，可看着祝知遥对别人笑得那么亮，心里还是像被针扎了下。
如果她没经历那些事，如果她还是那个敢追着祝知遥跑的女孩，是不是也能那样自然地站在她身边？
“怎么一个人在这儿？”祝知遥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程望宁回头，看见她手里拿着两瓶水，额角还带着汗。“刚顾云瑶说累了，先回教室了。”她把其中一瓶水递给程望宁，在她身边坐下，“不下去玩吗？”
“不想动。”程望宁拧开瓶盖，喝了口凉水，压下心里的涩。
两人沉默地坐着，风掀起她们的校服衣角，缠在一起又分开。程望宁偷偷看祝知遥的侧脸，看着她喉结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望着远处的篮球场。
其实她知道，祝知遥大概也察觉到了什么。那些躲躲闪闪的眼神，那些突然的沉默，那些藏不住的发抖……只是她们都没说破，像隔着层薄纱，小心翼翼地维持着现在的平衡。
程望宁攥紧手里的水瓶，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了些。也许这样也好，至少她还能像现在这样，坐在祝知遥身边，看着风拂过她的发梢。等她再勇敢一点，等治疗起效了，她一定要把所有话都说出来，那些藏在心底的恐惧，和那份藏得更深的喜欢。
夕阳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要碰到一起。程望宁看着地上的影子，悄悄往祝知遥那边挪了挪，嘴角忍不住往上翘了翘。
总会有那么一天的。她在心里悄悄说。
放学时，祝知遥突然把一个粉色的笔记本塞进程望宁手里。“这个给你。”她的耳朵有点红，眼神飘向别处，“上次看到你总往草稿纸上写东西，这个……方便记点什么。”
程望宁捏着笔记本的边角，封面是软软的皮质，还带着淡淡的奶香，像祝知遥身上的味道。她翻开第一页，看见上面用清秀的字迹写着一行字：“难过的时候，写下来会好点。”
心脏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酸麻感顺着血管蔓延开。她想起自己上课时总在草稿纸背面乱涂乱画，画扭曲的小人，写不成句的抱怨，原来祝知遥都看在眼里。
“谢谢。”程望宁的声音有点哑，低头时，看见祝知遥的手指在书包带上绕了绕，像是在紧张。
“顾云瑶说……写日记能让人开心点。”祝知遥找了个蹩脚的借口，说完自己先笑了，“你要是不想写，当草稿本也行。”
程望宁没说话，把笔记本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包最里层，挨着那张诊断单。一个藏着她的恐惧，一个盛着祝知遥的在意，这两样东西贴在一起，竟让她觉得没那么害怕了。
走到校门口，顾云瑶已经在等祝知遥，看见程望宁时，笑着挥了挥手：“望宁，明天见呀。”
“明天见。”程望宁回了个笑，看着她们并肩走远。祝知遥走了两步，突然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亮得像星子，程望宁慌忙抬起手，轻轻挥了挥。
回家的路上，她摸出那个笔记本，指尖在封面上蹭了又蹭。其实她知道祝知遥没说出口的话，不是“顾云瑶说”，是她自己想让她开心点。这份藏在细节里的温柔，比任何安慰的话都管用，让她想起医生说的“慢慢调整”，好像也没那么难了。
晚上坐在书桌前，程望宁拧开台灯，翻开笔记本。笔尖悬在纸上很久，最终落下的不是委屈，也不是恐惧，而是一行小小的字：“今天收到一个粉色的本子，很好看。”
写完，她忍不住笑了笑，像是卸下了点什么。窗外的月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字迹上，温柔得像祝知遥的眼神。程望宁想，或许她可以试着相信，相信有人愿意等她慢慢好起来，相信这份喜欢，值得她鼓起勇气去面对。
她把笔记本放进抽屉，和诊断单并排放在一起。这一次，心里的沉重好像轻了些，像有风吹进了紧闭的房间，带着点甜丝丝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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