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望宁的药放在文具盒最底层,每天早上打开盒子时,铝箔包装总会发出轻微的响声。这天早读课,她刚把药片倒在手心,祝知遥突然从旁边探过头来:“你在吃什么?”
程望宁吓得手一抖,药片滚落在桌缝里。她慌忙去捡,指尖却被祝知遥按住,对方的手指温温的,带着刚翻完书的纸墨香。
“别动,我来。”祝知遥低下头,长发垂下来,扫过程望宁的手背,有点痒。她很快从桌缝里捏出那片白色药片,指尖捻了捻,“这是什么?维生素吗?”
程望宁的心跳得像擂鼓,喉咙发紧:“嗯……最近总觉得累,妈妈让我吃点这个。” 祝知遥盯着药片看了两秒,没再追问,只是把它放在程望宁手心里:“温水吞才好吸收,我去帮你倒杯?”
“不用!”程望宁攥紧药片,指尖都在抖,“我自己去就行。”
她逃也似的冲进走廊,对着饮水机接水时,才发现手心全是汗。那片小小的药片像块烙铁,烫得她指尖发麻。她知道祝知遥刚才的眼神里有疑惑,可她不敢说,怕那些“创伤”“抑郁”的字眼,会让对方眼里的光暗下去。
回到教室时,祝知遥正在帮顾云瑶讲题,侧脸对着她,阳光落在她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程望宁坐下时,发现自己的课本上多了颗水果糖,是她喜欢的橘子味,糖纸被折成了小兔子的样子。
她捏起那颗糖,突然想起那次跳操自己被温软戏耍,祝知遥立马帮她赶走了温软并警告了她,也是这样往她手里塞了颗糖,说“别怕”。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泡得发软,程望宁剥开糖纸,把糖塞进嘴里。橘子的甜漫开来,压过了药片的苦。她偷偷看了眼祝知遥,对方正好转过头,冲她眨了眨眼,眼里的光亮得像星星。
程望宁低下头,嘴角忍不住翘起来。也许她暂时还说不出真相,但至少,她可以慢慢靠近那束光。就像现在这样,含着对方给的糖,假装自己也能变得甜一点。
她在笔记本上写下:“今天的橘子糖,和那天的一样甜。”
笔尖划过纸页,留下浅浅的痕迹,像心里悄悄长出的、带着甜味的芽。
程望宁的笔记本越写越厚。
她开始在上面画祝知遥的侧影,画她解题时蹙起的眉峰,画她笑起来时嘴角的梨涡,线条从生涩慢慢变得流畅。有时顾云瑶凑过来看,会指着画纸上的小人笑:“这不是祝知遥吗?望宁你画得好像!”
程望宁总是慌忙合上本子,耳尖发烫,祝知遥却会在这时递来一颗糖,慢悠悠地说:“画得挺好,比我画的火柴人强。”
周五放学后,心理咨询科的医生给她发消息,说下周可以开始团体治疗,问她愿不愿意试试。程望宁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指尖悬在“好”字上,迟迟没按下去。
“在看什么?”祝知遥收拾书包的动作停了下来,“脸色不太好。”
程望宁把手机扣在桌上,摇摇头:“没什么。”她看见祝知遥的书包侧袋里露出半盒柠檬糖,是上次没吃完的那种,突然鼓起勇气问,“周末……你有空吗?”
祝知遥愣了愣,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弯起嘴角:“有空啊,怎么了?”
“我想……”程望宁的声音越来越小,“想跟你说点事。”
顾云瑶刚好从外面回来,听见这话笑着说:“什么事啊?不能当着我的面说吗?”
程望宁的脸更红了,祝知遥却拍了拍顾云瑶的肩膀:“大概是女生之间的小秘密。”她转头看向程望宁,眼神认真,“周日下午三点,图书馆门口见?”
程望宁重重地点头,心里像揣了颗糖,甜得发胀。她在笔记本上写下:“周日,三点。”后面画了个小小的太阳,比之前任何一个都要亮。
晚上吃药时,她没像往常那样捏着鼻子吞,药片的苦味漫开时,竟觉得没那么难咽了。也许说出来也没那么可怕,她想。至少对面是祝知遥,是那个会把糖折成小兔子、会把她画进草地里的祝知遥。
窗外的月光落在笔记本上,照亮了那行字。程望宁摸了摸纸页,突然很期待周日的到来。
有些话,是时候说出口了。
周日下午三点,程望宁站在图书馆门口的梧桐树下,手心攥得发潮。祝知遥穿着白衬衫,背着帆布包,远远走来时,风掀起她的衣摆,像只轻盈的鸟。
“等很久了?”祝知遥站定在她面前,递来一瓶冰汽水,“刚路过便利店买的,橘子味的。”
程望宁接过汽水,瓶身的凉意透过掌心漫开,稍微压下了点心头的慌。“没等多久。”她低头拧开瓶盖,气泡“滋滋”地冒出来,像她没说出口的话。
两人并肩走进图书馆,脚步声在安静的阅览室里轻轻回响。祝知遥熟门熟路地走到靠窗的位置,抽出上次没看完的画册:“你想聊什么?”
程望宁的手指在冰凉的桌面上划着圈,诊断单的边角在书包里硌着她的背。她原本想好了说辞,从初中那次被欺负说起,慢慢讲到巷子里的恐惧,讲到医生的诊断……可此刻看着祝知遥清澈的眼睛,那些话突然卡在喉咙里,像被气泡堵住的瓶口。
“其实……”她张了张嘴,目光落在画册上的向日葵上,“就是想谢谢你。”
祝知遥挑了挑眉:“谢我什么?”
“谢你……给我的笔记本,还有糖。”程望宁的声音越来越小,“还有上次在教室,你没追问我吃的是什么。”
祝知遥合上册子,身体微微前倾:“程望宁,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程望宁的心跳骤然停了半拍,慌忙别开视线:“没有啊。”
“那你为什么总是躲着我?”祝知遥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上次在洗手间,你明明在里面,却不说话。还有你口袋里的药,你说是维生素,可我见过我姑姑吃的抗抑郁药,跟那个长得很像。”
程望宁猛地抬头,撞进她眼里的担忧,像潮水一样漫过来。她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却原来早就被看穿了。喉咙突然哽住,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那些被压抑的委屈和恐惧,差点就要跟着哭腔一起涌出来。
可她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声音带着哭腔:“不是你想的那样。”
祝知遥盯着她看了很久,久到程望宁以为她会继续追问,她却突然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好吧,不想说就不说。”
程望宁愣住了,手里的汽水瓶差点滑落。
“但你要知道,”祝知遥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像在确认什么,“不管是什么事,你都可以告诉我。我不会走的。”
风从窗外吹进来,掀起书页的边角,带着草木的清香。程望宁看着祝知遥眼里的坚定,突然觉得心里那块紧绷的石头,好像松动了点。她没说话,只是用力点了点头,眼泪终于没忍住,砸在冰凉的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也许现在还不是时候,她想。但至少她知道了,有个人愿意等她,等她准备好的那一天。
离开图书馆时,祝知遥把那本向日葵画册塞进她手里:“借你看,里面的花长得很像你。”
程望宁低头翻开画册,阳光下的向日葵金灿灿的,朝着光的方向努力生长。她捏着画册的手指紧了紧,突然觉得,那些藏在心底的话,晚一点说也没关系。
反正她有的是时间,慢慢走向那束光。
从图书馆出来时,风卷着梧桐叶打旋,祝知遥突然指着街角的冰粉摊:“去吃一碗?”
程望宁还没来得及应声,就被她拉着跑了过去。冰粉摊的玻璃柜里摆着五颜六色的配料,祝知遥指着红糖糍粑:“这个加两份,你上次说喜欢糯叽叽的。”
程望宁捏着口袋里的零钱,看着对方熟稔地报出她的喜好,突然想起前天,祝知遥也是这样,在食堂窗口前准确说出她不吃香菜。原来有些细节,对方记了这么久。
两碗冰粉端上来时,红糖浆在碗里晃出琥珀色的光。祝知遥用勺子把糍粑压碎,推到她面前:“快吃,化了就不好吃了。”
程望宁舀起一勺塞进嘴里,甜凉的味道漫开时,听见祝知遥说:“下周有篮球赛,我们班跟三班比,你要不要来看?”
“我……”她想说自己不太喜欢人多的地方,却看见祝知遥眼里的期待,像星星落在糖水里,“好啊。”
“那说定了。”祝知遥笑得眼睛弯起来,“我打后卫,给你留前排的位置。”
冰粉吃到一半,程望宁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心理医生发来的团体治疗注意事项。她慌忙按灭屏幕,却被祝知遥瞥见:“是有什么事吗?”
“没……”程望宁的勺子在碗里搅出小漩涡,“就是妈妈问我什么时候回家。”
祝知遥没再追问,只是把自己碗里的山楂碎全拨给她:“这个开胃,多吃点。”
离开冰粉摊时,祝知遥突然从帆布包里掏出个东西,塞进她手里原来是枚向日葵胸针,金属花瓣被打磨得发亮,中心嵌着颗小小的玻璃珠,在阳光下闪着光。
“上次在文具店看到的,觉得你会喜欢。”祝知遥的耳朵有点红,“别在书包上,挺好看的。”
程望宁捏着那枚胸针,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心里却烫得厉害。她想说“谢谢”,想说“我很喜欢”,还想说“其实我喜欢你”,可最终只挤出个有点傻气的笑。
走到分叉路口,祝知遥停下脚步:“那我先走了,篮球赛记得来。”
“嗯。”程望宁点头,看着她转身的背影,突然小声说,“祝知遥。”
对方回过头,眼里带着疑惑。
“没什么。”程望宁握紧手里的胸针,“路上小心。”
祝知遥笑了笑,挥挥手跑远了。程望宁站在原地,看着那枚向日葵胸针在掌心反光,突然觉得,这个周末的风里,都带着点甜丝丝的味道。
她把胸针别在书包外侧,对着路口的玻璃橱窗照了又照,直到确认歪了的花瓣被扶正,才蹦蹦跳跳地往家走。口袋里的笔记本硌着大腿,她摸了摸,好像能摸到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正和红糖浆一起,在心里慢慢化开。
程望宁把那枚向日葵胸针别在书包正中央,第二天走进教室时,祝知遥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上面,嘴角悄悄弯了弯。
“挺好看的。”早自习间隙,祝知遥用笔戳了戳她的胳膊,“比我想象中更配你的书包。”
程望宁的耳尖有点热,低头翻着课本:“你的眼光好。”
这话刚说完,就看见祝知遥的耳朵也红了,像被晨光染透的樱桃。两人都没再说话,可空气里好像飘着甜甜的气,连翻书的沙沙声都变得格外轻。
周三团体治疗那天,放学后程望宁揣着祝知遥给的柠檬糖走进活动室。起初她缩在角落,听着别人讲自己的故事,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书包上的胸针。直到有个女生说起被校园霸凌的经历,程望宁的指甲突然掐进掌心,对方描述的那种窒息感,和她初中时躲在厕所隔间里的感受一模一样。
“我以前总觉得是自己的错。”那个女生红着眼眶,“后来才知道,错的从来不是我。”
程望宁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原来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困在过去的泥沼里,原来那些说不出口的委屈,真的可以被理解。结束时医生拍着她的肩膀说:“能来这里,已经很勇敢了。”
走出医院,她掏出手机给祝知遥发消息
【望宁】篮球赛那天,能给我带瓶冰水吗?
很快得到了回复。
【知遥】好,再给你带包纸巾,免得你看我进球太激动哭鼻子,后面跟着个调皮的表情。
程望宁看着屏幕笑出了声,风掀起书包带,向日葵胸针在阳光下闪着光。她突然觉得,那些沉重的过去好像没那么沉了,就像此刻手里的柠檬糖,含着含着,总能尝到点甜。
晚上写日记时,她在笔记本上画了个小小的篮球场,场边画了个举着冰水的小人,旁边写着:“下周六,要去看一个人打球啦。”
笔尖划过纸页,留下浅浅的痕迹,像心里悄悄长出来的期待,带着点雀跃的痒。
篮球赛那天,程望宁提前半小时就到了操场。看台上已经坐了不少人,她攥着书包带在第一排找了个位置,指尖反复摩挲着上面的向日葵胸针。那是祝知遥送的,此刻像枚小小的勋章,让她稍微安心了些。
热身时,祝知遥穿着蓝白相间的球服,远远看见她,突然举起手比了个投篮的动作。程望宁慌忙低下头,耳尖却热得发烫,周围女生的起哄声像潮水一样漫过来,让她想起初中时那些恶意的嘲笑,可这次心里却揣着点说不清的甜。
比赛开始后,祝知遥在场上跑得很猛,马尾辫在空中划出利落的弧线。她断球时动作干脆,传球时眼神清亮,每次得分后都会往看台上扫一眼,目光落在程望宁身上时,总会弯起嘴角笑一笑。
程望宁的心跳跟着篮球的起落砰砰直跳,手里的冰水被攥得冰凉。中场休息时,祝知遥满头大汗地跑过来,隔着栏杆把一瓶运动饮料塞给她:“给你的,比冰水更解渴。”
“你自己喝吧。”程望宁想递回去,却被她按住手。
“我还有。”祝知遥扬了扬手里的瓶子,喉结滚动着咽下口水,“你刚才是不是在紧张?手都在抖。”
程望宁这才发现自己的指尖在颤,慌忙往回缩:“没有……就是太阳太晒了。”
“那这个给你。”祝知遥从口袋里摸出片冰凉贴,撕开包装往她额头上一贴,冰凉的触感让她瑟缩了一下,“顾云瑶说这个好用。”
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额头,两人都顿了顿。裁判吹哨催球员上场,祝知遥“哎”了一声,转身跑前又回头喊:“等下赢了,请你吃冰棍!”
程望宁摸着额头上的冰凉贴,看着她跑远的背影,突然觉得看台上的阳光都没那么刺眼了。
最后三分钟,比分咬得很紧。祝知遥带着球突破防线,在对方两名球员的拦截下,突然一个急停跳投,篮球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稳稳落进篮筐。
全场爆发出欢呼时,祝知遥转身看向看台上的程望宁,用力挥了挥手,眼里的光比阳光还要亮。程望宁也跟着站起来,喉咙发紧,却忍不住跟着笑,眼泪差点掉下来。
比赛结束后,祝知遥被队友围着抛起来,落地时头发乱得像鸟窝,却还是第一时间挤到程望宁面前:“怎么样,没让你失望吧?”
“嗯。”程望宁点头,把那瓶没开封的运动饮料递过去,“打得很好。”
“那冰棍得兑现了。”祝知遥接过饮料,拧开瓶盖灌了大半瓶,水珠顺着下巴滑进衣领,“去校门口那家?”
程望宁跟着她往操场外走,看她边走边和队友说笑,球服后背的号码被汗水浸得发深。风掀起两人的衣角,她偷偷往祝知遥身边靠了靠,书包上的向日葵胸针晃了晃,像在替她说出那句藏了很久的话。
原来靠近光的感觉,是这样的。既让人紧张得发抖,又让人忍不住想再靠近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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