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湘君腮边挂着两道泪痕,待走进了她的院子,驻足在院门前,悄悄地将眼角还未消散的泪珠擦了。
她麻木地踏进院中,刚刚有些平复的心情在见到了自己的奶嬷嬷时候又汹涌了起来。
陆湘君满面愁思化作清泪,她哽咽道:“奶娘,玉郎畏惧权势,舍下了我。”
陆湘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奶嬷嬷心疼的紧,抱着她好一通安慰。
“小姐今日既已看清了那萧玉郎,便从此断了念想吧。”
“刺史老爷纵然岁数大了些,那也是寻常人家望尘莫及的富贵,小姐嫁过去就是名正言顺的大夫人……”
奶嬷嬷还未说完,一向温柔的陆湘君却忽然暴怒,抄起手边的汝窑茶盏就向外砸去。
香兰这会刚从厨房拿了些点心回来给陆湘君,没成想眼前黑影闪过,一个飞来的茶盏将她砸破了头。
剧痛袭来,香兰眼泪直流,“小姐,奴婢不知哪里做错了。”
陆湘君虽懊恼不小心伤了人,可正是烦闷的时候,遂冷眸一横,“都出去,都出去!”
阖府上下竟所有人都盼着她嫁入刺史府,好叫他们能和刺史大人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他们每一个人都想吃她的肉、喝她的血!
陆湘君抱着软垫,痛快哭了一场,渐渐听到外头奶娘和香兰在小声议论:
“小姐明日一早就要出阁,今天晚上绝对不能出差错,你且去夫人那里多要几个精壮家丁,将院子牢牢守住,切不可再让小姐像方才那样偷偷逃了出去。”
见香兰额头上的那个狰狞伤口实在有些可怖,这伤口颇深,怕是要留疤。
奶嬷嬷生怕这丫头因毁了容貌一时想不开,又宽慰了两句:“小姐也是在气头上,不小心伤了你实非她的本意,你切莫记恨在心中。”
“你虽长了副好模样,可你毕竟是个丫头,心气儿再高最多也不过是给人做妾,你且断了这样的念头吧。”
“你是小姐跟前最得脸的丫头,以后便是刺史夫人身边最得脸的丫头,小姐心善,等来日小姐开恩将你放出去嫁人,为你寻个清白人家做正头娘子,不比给人当个玩物强?”
香兰紧紧攥着掌心,“嬷嬷说的是,香兰记住了。”
奶嬷嬷点了点头,转身进屋,并未看见香兰眸中的狠毒之色。
她是丫鬟又如何,一个两个都瞧不起她!连这个半截身子都要入黄土的老婆子都来嘲笑她痴人说梦,香兰狠狠咬牙,悄悄瞥了眼外头,趁着没人注意向外走去。
奶嬷嬷进屋的时候,瞧见陆湘君正坐在镜子前,脸上是刚抹了些脂粉,看着面色红润了许多。
奶嬷嬷以为她想通了,顿时喜笑颜开,“时辰尚早,小姐这会子可先睡一会儿,等再过一个时辰奴婢喊您起来梳洗。”
陆湘君笑了笑,声音很轻,荡在奶嬷嬷的耳边:“确实要好好睡上一觉。”
奶嬷嬷听不出她话外之音,只道是小姐这些天又是绝食又是寻死,终于明白了胳膊拗不过大腿,闹累了,也就消停了。
奶嬷嬷本还想劝陆湘君先歇息,突然听见她问:“方才听见祠堂那边有动静,可是发生了什么?”
“说是闹了鬼了,老爷带着人往那头去,要不了多久就会真相大白。”
奶嬷嬷又骂道:“也不知哪个杀千刀的,在小姐出嫁前闹出这样的动静!”
陆湘君勾了勾唇,看起来心情好了一些,“劳烦奶娘替我去看上一眼,我也想知道是谁存了心思想毁掉我的婚事。”
“这……”奶嬷嬷有些犯难,夫人说了,她绝对不可以离开小姐半步。
陆湘君奇怪道:“母亲的人马上就到了,那么多人围着我的院子,难道奶娘还怕我跑了?”
方才与香兰的谈论竟然被陆湘君听见了,奶嬷嬷脸上一红,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那小姐安心睡觉,奴婢去祠堂那边瞧上一瞧。”
陆湘君“嗯”了一声,卧到榻上,缓缓闭上眼睛,一副就要睡去不愿被人打扰的样子。
奶嬷嬷识趣地退了出去,替陆湘君掩上房门。
*
陆府后门,裴宜年忽然打了两个喷嚏:
“哪个杀千刀的在背后骂我!”
因快要出府,沈凝玉的心情好了许多,还有心思开起了玩笑:“也许是师兄仇人太多,这会儿正聚在一处诅咒师兄早登极乐。”
裴宜年“呸呸”两声,“你个小坏蛋,师兄费心费力前来救你,你还诅咒师兄。”
裴宜年一边说着,手上的动作却没有片刻停下,他摸到门上挂着的锁头,取下一根发丝合三股捻成一缕,发丝插入锁眼,门锁咔哒一声开了。
沈凝玉眼疾手快,接住要掉落的铜锁又挂了回去。裴宜年推开门,“走吧,此地不宜久留,那谢兰溪可不是个好——”
裴宜年的声音被风吹散了,不成一句完整的话。
沈凝玉敛去笑意,抬眸远观,灯影交辉间看清了那人的脸,轮廓分明、凤眸含冰,月光为他镀了一层银芒,更显得他气势恢弘。
月色凝露,风雨欲来。
沈凝玉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谢兰溪,你想干什么?”
本该出现在祠堂查看闹鬼之事的男人,此时此刻却站在沈凝玉面前。
沈凝玉心中适时燃起警觉,不远不近,若他想的话,这个距离足以杀了她。
谢兰溪的目光在沈凝玉攥着的袖子上顿了顿,她当着自己的面,和一个男人这样亲密。
谢兰溪冷着脸:“我不是和你说了,等我回去吗?”
沈凝玉叹了口气,你说了我就要照做吗,谢兰溪这个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盲目自大!
谢兰溪打量裴宜年的同时,裴宜年也在打量着谢兰溪,一种属于男人的交锋在两人之间短暂出现。
裴宜年笑了笑:“谢世子名不虚传。”
裴宜年不紧不慢向后站了站,将沈凝玉挡在了他的身后。
裴宜年宽阔的后背投射出来的阴影笼住沈凝玉,沈凝玉轻轻拽了拽他的胳膊,小声道:“师兄,你别和他打,他身边有个很厉害的侍卫。”
裴宜年笑道:师兄护得住你。”
裴宜年目光转向谢兰溪:“阿玉年纪小不经吓,谢世子有什么话可以和我说。”
谢兰溪冷笑:“你?你也配?你是谁?”
裴宜年毫不退让,“我是阿玉相依为命五年的师兄。”
相、依、为、命,这四个字裴宜年咬的格外重。
夜色沉甸甸压了下来,更衬得此间寂静。
谢兰溪没有再说话,只是垂眸看着沈凝玉,那目光并非锐利探究,而是化成了更复杂的情绪。
谢兰溪的唇抿成一条直线,负在身后的手指指节微微泛白。
他在等一个不会到来的解释。
裴宜年:“谢大人公务繁忙,草民和师妹不便叨扰,我们这就离去。”
裴宜年拉着沈凝玉,径直往前走去,擦肩而过的时候,沈凝玉不由自主的看向谢兰溪。
谢兰溪撩起眼皮,与沈凝玉四目相对:“我一直在追查当年的青州案。”
“你应当知道,沈家惨案绝对不是薛兆一个人能做到的,他的身后势力你了解多少?你又准备如何与之抗衡?”
沈凝玉脸色白了白,她当然非常清楚,薛兆当时不过是一个小官,一手促成沈家冤案的绝对不是他,她来此处不过是想探听到一些关于幕后之人的消息。
当年她侥幸未死,被云游四方的师父所救,师父教她养蛊防身,必要时候也可以用蛊杀人。
师父故去后,她和师兄、伏叔三人相依为命,知晓她心中从未放下仇恨,师兄二人毅然决然舍命帮她。
谢兰溪说的对,仅凭他们三个空有手段的无根浮萍,该如何报的了沈家的血海深仇呢。
谢兰溪同她说这些,是想帮她吗?
裴宜年沉声道:“师妹,你别被他骗了。”
谢兰溪反唇相讥:“我即便有心骗她,也必定会首先保证她的安全,绝不会让她孤身设险。”
谢兰溪从前不屑于与人争锋相对,逞一时口舌之快,平白辱没了自己的清名。可他现在发现,将别人讥讽地说出不出话来,竟是如此的快意。
裴宜年被谢兰溪的话一噎,狠狠地瞪了一眼他。
谢兰溪不为所动,直接抛出了最诱人的条件,“我可以帮你。”
“也只有我能帮你。”
谢兰溪说的没错,沈凝玉有些动摇,“可是你为什么要帮我?沈家与谢家并没有太多的渊源。”
沈凝玉当然不会自恋地觉得谢兰溪是因为自己才想帮沈家,沈凝玉只是觉得很奇怪,是什么样的理由能让谢兰溪不惜得罪朝中重臣为沈家洗冤。
裴宜年皱着眉头,心道我这个师妹平常看着也不傻,怎么在感情上如此愚钝。
谢兰溪缓缓开口,“沈公持身以正,其行其志,皎如明月。我在大理寺审阅卷宗五载,见惯了蝇营狗苟,像沈公这样清正廉明一心为民的好官,实乃少见,他不该落得这样的污名。”
谢兰溪一番话像将沈凝玉投入了滚油之中煎炸,沈凝玉睫毛轻轻颤动,再抬眸时,眼眶已经红了。
“我该如何相信你,谢大人。”
谢兰溪见不得她哭,从前是,现在也是。
“除了信我,你没有更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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