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陆员外府灯火熠熠,两扇乌木金漆大门敞开,外头兵甲林立,里头几道各怀心思的目光齐齐落在堂前案牍之上的十二尊金童像上,谁也不敢率先打破宁静。
“谢大人到——”
外头的兵士一声高喝,让冷凝的气氛活络了起来,陆府众人及丹州衙门中人急忙向外迎去,乌压压跪了一地。
为首的是方才从丹州衙门抽调来的以薛兆打头的兵士,再然后站着陆良平夫妇,陆夫人身边跪着年仅八岁的稚子陆常安。
再后头跪着一些还未来得及离席的陆府亲眷,在最末端,是陆府的奴才们。
但见有道人影勒马而停,踩着夜色入府而来,玄色锦袍之上用金线绣着麒麟暗纹,走动间金光粼粼威仪尽显。
沈凝玉不经感慨,谢兰溪真是当之无愧的京城四公子之首。
站在人群最后的沈凝玉收了目光,如木偶人般,别人跪她便跪,别人拜她也拜,端的是不出一点差错。
香兰不知搭错了哪根筋,直愣愣站着,在一片跪着的人中分外扎眼,陆夫人赶忙唤了两名壮硕家丁将她死死摁住,免得冲撞了贵人招来祸事。
寻常人被其威势震慑,在他面前巴不得变成一株草一朵花,好叫他永远也瞧不见自己,但疯子除外,香兰这个疯子,葱白的手指指向谢兰溪,忽然爆发出呓笑,“咯咯……鬼……鬼来了!”
“你放肆!”
陆良平登时脸白如纸,哆嗦着身子向着谢兰溪的方向磕了几个响头,“大人!这丫头被鬼魂吓糊涂了,并非有意要冒犯大人,还请大人恕罪!”
魏国谁人不知谢家,谁人又不知谢家嫡子谢兰溪的威名,那是手握重权的天子近臣,跺跺脚就能抖落京城半边天的人物!
陆良平擦了擦额角的汗,今日席间谢大人虽也威仪赫赫,但他是来吃喜酒的客人,身上带着几分温润的随和。陆良平怕他,却也没有这么怕,现在的谢大人能用眼神杀人。
他家出了怪事,也不知道是哪一个不长眼的家仆竟去衙署报官,又引来了这尊大佛,陆良平恨铁不成钢,几乎要气死。
这样的大人物碾死陆家像碾死一只蚂蚁那样容易,陆家众人哭声一片,跟着自家员外一起磕头求饶。
谢兰溪眼皮一撩,面对前仆后继的磕头声终是轻轻皱了皱眉,陆夫人见这尊杀神脸色不善,直挺挺一躺,彻底吓晕了过去。
星参自小就跟着谢兰溪,自家世子的心思也能揣摩透一二,见谢兰溪脸上闪过不耐烦的神色,知道他速来不拘小节,遂开口嘱咐道:“大人让你们起来。”
谁料却无人敢起。
谢兰溪越过众人径直入内,不怒自威,“若真喜欢跪着,便将双腿砍了跪个彻底。”
县丞薛兆顿时一惊,率先起身:“还不快起来,谢大人恩典!”
有了薛兆作表率,其他人也都松了一口气,接二连三站了起来。殊不知薛兆只是表面冷静,实则内心早就慌成了一团乱麻。
半月前谢兰溪突然带着天子密令造访丹州,仅仅半月就将丹州官员查了个人仰马翻,薛兆好些天没怎么睡过觉,生怕谢兰溪将他的脑袋提溜了去。
原本明日就要把这尊杀神送走了,今晚借着陆府的喜事相邀他前来,这礼也送了,酒也喝了,却接到陆府报案说家中闹了鬼,金童像在流血,薛兆心中那叫一个恨啊。
陆员外莫名觉得后背一凉,不明所以的抬头,却被县丞阴寒无比的目光骇住了,又听见谢大人喊自己名字,又是一惊:“小的在!”
谢兰溪道:“这金像从何而来,此前可有异样?又是谁最先发现的?”
陆员外不敢耽搁,娓娓道来:
“回侯爷的话,小人的女儿近日便要出嫁,十二尊金童像是小人委托明记宝行为她打造的压箱底的嫁妆,寓意金童献瑞,早生贵子,底下有宝行的印鉴。”
“这些金童像到家已有五日,日日供奉在家中祠堂,并未有任何异样,直到今晚入了夜,婢女香兰突然大喊撞见了鬼,说是…说是瞧见了一个张牙舞爪的人钻进了金童像中,随后这金像便不断渗出血来。”
“小人以为,都是这丫头胡言乱语,这个世界上哪里有鬼呢?”
薛兆接过话头,“下官认为也是如此,大人,依下官之见不如细细审问这个叫香兰的丫鬟。”
谢兰溪向星参使了个眼色,星参会意,立马上前仔细检查起十二尊金像来,片刻之后,星参道:“大人,是鸡血。”
薛兆率先发难,“鸡血?竟是鸡血!好你个无知陆良平,竟敢诓骗官府谎称家中闹鬼,来人啊,给本官把他押回去!”
薛兆面向谢兰溪,俯首一拜,再抬头时满脸谄媚,变脸速度让人膛目结舌。
薛兆:“大人,此事已分明了,下官定将这陆良平带回衙门好生训诫,免得陆府下次再惊扰了贵人。”
谢兰溪居高临下,懒散地把眼一掀,上位者生杀予夺的气势让薛兆脊背发凉,就在薛兆打颤的双腿即将跪倒时,谢兰溪忽然笑了。
“薛大人案子办的不错。”
能得这位冷面阎王的夸奖难如登天,薛兆还未来得及脱口的追捧之辞在张嘴的一刹那化成了惨叫。
星参行事果断,一脚踹在薛兆膝弯,横眉紧拧犹如罗刹,“薛大人,我们家大人最厌恶别人自作聪明。”
薛兆吓六神无主,哆哆嗦嗦跪倒在谢兰溪脚下,痛哭流涕,“大人,大人,下官知错了!”
因这番变故,陆府中人又乌泱泱跪了下去。
沈凝玉的膝盖隐隐作痛,她憎恨上了这该死的尊卑礼法,但无计可施,只能将思绪转向他处。
这些年仗着丹州路远无人管辖,薛兆大肆敛财欺压良民,这样的狗官,早该下地狱了。
正想着,沈凝玉腕间一沉,原本安静了许久的香兰忽然握住了她的手,香兰的力道出奇的大,沈凝玉来不及有所反映,便已经被香兰拖出了几尺远。
星参的利剑抵上香兰的胸口,“大胆疯妇,你想干什么?”
香兰不知道怕,看着星参爆发出一阵呓笑,“哈…哈哈…大人…别光杀我啊!”
香兰压低了嗓音,给星参说悄悄话,一双眼睛左顾右盼,“大人!鬼…就在这儿呢!咯咯…”
香兰不知哪来的力气,狠狠推了一把沈凝玉,沈凝玉一个踉跄跌倒在地,香兰却连连后退,指着沈凝玉哭嚎,“鬼…是她!她杀了来福,招来了鬼!”
陆员外扑了上来,死死捂住香兰的嘴,“你胡说什么!”
“大人!香茗性子温顺这我们都是知道的,香兰已疯…她的话…大人明鉴啊!”
竟是冲她来的,陆良平一番话看似在为她开脱,实则三言两语就将她定了罪。沈凝玉摸了摸脸,这张和香茗一模一样的脸皮和刚贴上去时一样完美,陆良平并非是察觉了她的身份才有此这般言论,那是为了什么呢?
陆府中还有什么秘密?
谢兰溪循声望去,不动声色地将所有人的表情收在眼底,最后目光重重一顿,落在了沈凝玉身上。
沈凝玉垂着头不发一言,他心中不自觉有股淡淡的怒意,阿玉怎么可能杀人?
谢兰溪压下心尖那点不满,柔声道:
“有人说你杀人,你可要为自己辩解?”
谢兰溪的声音慵懒沉稳,一字字敲击在沈凝玉耳畔,这些年的官场沉浮早就让他不复少年稚气,语调即便再平和,也蕴含着令人胆寒的威仪。
沈凝玉心中明白一旦开始追查青州案,迟早会和谢兰溪碰面,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
五年未见,他和从前很不一样。
沈凝玉压下心间那点思绪,目光明亮似有焰火跃动。
方才他们共同商议过如何处理陆府之事。
香兰目光呆滞与方才截然不同,爹爹说过,人的嘴巴会骗人,但眼睛不会。香兰的眼神中乍一看只有惊恐,但沈凝玉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得意。
那是自认为干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之后,对自己由衷地赞赏。
沈凝玉心念一动,香兰根本没疯。
沈凝玉又用目光去审度陆良平,这个看似温和宽容的陆员外,在这场好戏里他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陆良平被她盯得毛骨悚然,随即又因自己在一个小小婢女面前露怯感到羞愧,“你看我做什么?”
沈凝玉讥笑反问,“老爷在怕什么?怕这口锅扣不到奴婢头上,还是怕别的事情东窗事发?”
陆良平一怔,也笑了:“好心为你说话,你这贱奴怎么还攀咬我来了。念在主仆情分上我再提醒你一句,你若没杀人就如实相告,莫要在两位大人面前偷奸耍滑,两位大人明察秋毫,定不会让人冤枉你。”
沈凝玉细细将这番话过了一遍,觉察出陆良平的意图:他不仅希望自己否认杀人,还希望她反咬香兰。主仆情分?可笑,沈凝玉并不觉得他会这么好心保下自己,除非他想保的另有其人。
沈凝玉不知道陆良平想保的是谁,但她想她很快就会知道了。
沈凝玉心中有了主意,一边说话一边观察陆良平的神色:
“奴婢没有杀人。”
陆良平神色一缓。
“杀人者,就在这院中。”
陆良平一顿,随即神色有些狰狞,当即又想骂人,忽然被一道冰冷的目光刺了一下,陆良平不明所以看去,发现了谢兰溪眼中转瞬即逝的警告。
陆良平起初不明所以,再仔细一想,才刚冷静的一颗心又提了起来,心中犯嘀咕,谢大人对这丫头很不一般啊,也不知这丫头哪里能入得了谢大人的眼。
陆良平是个是个人精,知道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得罪不起,香茗这丫头既然有这样的造化,以后说不准还能提携陆府一二。但此事总要有人担着,陆良平心中已经有了人选。
他抬头向前方看了一眼,那诺大的树后站着一个不起眼的人,看见那人,陆良平彻底放下了心。
方才香兰吵闹着说香茗杀了来福的时候,陆良平就派了人去找来福,来福找到了,接下来的一切就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陆良平定了定神,“谢大人,薛大人,我看此事还得细细查上一查,若说香茗杀了来福,那来福尸首何在呢?还请两位大人派人在我府中搜查,好让真相…”
陆良平还未说完,就听得院中爆发出一阵高喝:“罪奴来福在此,奴才今日吃醉了酒,行,那个地方睡了过去,没成想竟惹下这样大的麻烦,扰了各位大人的安,还请大人责罚!”
所有人的目光一瞬间都聚集到来福身上,谢兰溪道:“你说你是来福,有何证据?”
来福从袖中取出一物,“奴才这里有盖了官印摁了手印的身份文书。”
立刻有吏人将身份文书呈上,谢兰溪仔细看了,并无任何问题。
香兰脸色顿时惨白,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我明明看见她割了你的脖子,那血喷的到处都是…”
来福不解其意,“香兰姐姐,我与你素日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咒我死?我与香茗虽然几日前有龃龉,但何至于到她需要杀了我的地步?”
香兰没有想到死去的人忽然还能活着走出来,“不对…那明明就是你,你们,你们一模一样。”
谢兰溪道:“你看见杀人的时候,距离有多远?”
香兰茫然:“有十五丈。”
谢兰溪吩咐一个身量和来福相似家仆同来福一起站到十五丈远的地方,再次问道:“他们二人中,谁是来福?”
这样的浓黑的夜色下,根本看不清人的脸,香兰结结巴巴道:“是左边那个,不,不对,是右边那个!右边!”
谢兰溪的黑眸无波无澜,像一汪深不可见的潭水,“十五丈的距离,你根本看不清人脸,你是如何认定那就是来福的呢?”
香兰嘴唇翕动,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被“吓疯了”,她不安的抬头看去,在场所有人都冷眼斜睨着她。
香兰忽然崩溃了,那血肉糊啦的场景再一次在眼前浮现,她尖叫道:“你们为什么不信我?就是杀人了!”
香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所有人都把她当疯子看。
陆良平长叹一口气,为香兰求情:“大人,这丫头今日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竟然弄出这样一场闹剧搅得家宅不宁,还让两位大人深夜为我家的家事烦忧,小人心中实在愧疚。”
“不知两位大人打算怎么处置香兰?”
香兰瞬间瘫软在地,浑身哆嗦,怨毒的目光像一条毒蛇牢牢锁住沈凝玉:都是你,都是你害的。
她不可以就这样死!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香兰双膝前行,趁人不备爬到陆湘君身边,双手揪住陆湘君的衣摆,不断地磕头,“大小姐,大小姐你为奴婢说句话啊,奴婢是听了你的话才…啊!——”
陆夫人一甩袖子,囫囵巴掌落在香兰脸上,陆夫人屠户出生,早年在家中也是杀过羊宰过牛的女中豪杰,手下很是有几分力道,这一巴掌下去香兰半张脸瞬间高高肿起,捂着脸吐出一口血沫和两颗打断了的牙。
陆夫人:“疯丫头,谁教你的规矩?”
香兰捂着一张痛得涕泗横流的脸,忽然像开了窍似的,嗫嚅着道:“奴婢太害怕了,一时着急,才想拉着大小姐为奴婢说几句好话,奴婢伺候了大小姐11年,大小姐,您不能不管奴婢啊。”
陆湘君拉起她的手,“你放心,是非对错两位大人自会分辨,你需认真反思,莫在做这样的事情。”
陆湘君这话彻底点醒了香兰,大小姐没有放弃她!她必须把那件事情瞒下来,吃点皮肉苦不算什么。
香兰看向谢兰溪几人的方向,向着那边重重磕了一个响头,掷地有声:“两位大人,老爷,奴婢今日吃了些酒,有些神志不清,竟然把梦中看到的场面当作现实发生的事情,闹了这么一出笑话。”
“奴婢愧对老爷夫人,愧对大小姐,奴婢无颜再活下去!”说罢,香兰踉踉跄跄向着院中的石柱子一头撞了上去。
香兰晕了过去,这出戏沈凝玉也看够了。
薛兆不敢再妄自揣度,请示道:“谢大人,此事已经水落石出了,大人,您看接下来该怎么办?”
香兰最后这一闹,闹成了陆府中的家事。既然是家事就不属于悬案疑案的范围,大理寺就算有那个闲工夫去管别人家中的琐事,也拿不出个正经由透。
此时陆府院中静默一片,皆是屏气凝神等着谢兰溪开口将此事了结,偏偏谢兰溪最是气定神闲,低头慢慢啜饮。
沈凝玉暗自思索谢兰溪此行丹州的目的,他这样大的官愿意屈身到一个毫无交集的小小员外郎家做客,莫非也是察觉了薛兆与陆良平之间见不得人的交易,但他知道多少呢?谢兰溪端方持正,若被他找到了账本,她必然没有机会一观。
沈凝玉拧着眉,觉得事情变得棘手起来,她几不可查得揉了揉发麻的膝盖,思绪一转又开始思索该如何先一步找到账本。
陆良平自以为完美的小伎俩其实全是破绽,沈凝玉能看破,谢兰溪自然也能看破。
谢兰溪的余光一直没离开沈凝玉,他淡淡道:“都起来说话吧。”
看这样子此事还未了,薛兆暗暗与陆良平交换了一个眼色,皆是从眼中看到了惊惧之色,他们猜不透谢兰溪到底想查什么,这种感觉就像把人架在火上烤,那叫一个抓心挠肺。
心中虽有牵绊疑问,像滚了油似得煎熬,但却没人敢开口寻问,除非是不想活了才去招惹谢兰溪。
“谢大人,奴婢有事情要禀告。”
沈凝玉冷不丁出声,又引得众人向她看去,谢兰溪道:“你说。”
沈凝玉道:“香兰确实已将此事认下,可是敢问薛大人,可查清了香兰在府中装神弄鬼的原因?”
薛兆抬眸瞥了一眼沈凝玉,不知为何,这丫头带给他几分熟悉,但他们分明meujian,兴许是在陆府中见过吧。今日有几次与这小丫头对视,薛兆都被那双沉寂的黑眸吓了一跳。
等陆府中事了结,要尽快将这个让人不安的丫头了结。
暂且按下心中所想,薛兆道:“这是陆府的家事,本官自然不知其中缘由。”
沈凝玉走到香兰身边,抓起她的右手展示,“请看香兰的指甲。”
香兰是大姑娘身边的一等女使,平日里不用做粗活累活,十指精养地如葱管一般白润。但是方才香兰伸手抓人的时候,沈凝玉发现她右手指甲断了两根。
断口粗糙,甚至还来不及修剪圆润。
薛兆皱眉,“就算指甲断了,又能代表什么,一个奴婢的指甲断了这样的小事也值得放在谢大人面前大肆宣讲吗?”
沈凝玉道:“香兰指甲断裂,甲缝中还有干了的血痂,金童像渗血是香兰所制造的。可她一个奴婢,为何要在主人家的陪嫁上动手脚,难道她不想活了吗。”
陆良平脸色一变,“香茗!修要放肆!你当这是什么地方!谢大人面前岂由得你胡言乱语!”
沈凝玉道:“是不是胡言乱语想必老爷比所有人都清楚。”
陆良平阴沉着脸,“香茗,你到底想说什么?”
沈凝玉道:“香兰受人指使破坏嫁妆,而指示她这么做的人,正是大小姐。”
所行之事乍然被点破,陆湘君的脸上并未有太多表情,她缓缓开口:“香茗,不知你这是何意啊?我为何要毁掉这么好的一桩亲事。”
沈凝玉直击痛点:“大小姐,奴婢并没有说您想毁掉这门亲事。”
陆湘君脸色大变,她竟被这小小丫头套了话出来!陆湘君整个人都在哆嗦,迎面打来一道属于陆良平的目光,陆湘君定了定神,须得将此事咬准了是香兰为所欲为,横竖这丫头为了活命什么都听她的。
陆湘君的沉默终是印证了沈凝玉的猜想,她忽视陆良平将要吃人的目光继续说:“如果没猜错的话,大小姐的爱慕之人萧郎君也在府中。”
沈凝玉的眸光和谢兰溪撞在一起,沈凝玉垂眸,谢兰溪挑眉:
“星参,多带些人,将陆府仔细搜上一搜。”
院落两侧照明的红烛噼啪爆了一声,烛火微光跳动,在这一晚相当漫长的夜里终于燃尽了最后一段烛芯。
陆湘君左手不自觉掐紧了右手,右手手背上满是红痕,她眼中噙着泪,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视线穿过那两名来往换蜡烛的家仆,遥遥落到陆良平身上。
她在这一刻觉得父亲是如此的陌生。
陆家需要一门豪亲,于是她变成了攀附权贵的工具,她二八年华,正是一辈子中最灿烂的年纪,却要被父亲做主嫁去洛州。
填房?说得好听!那洛州刺史的上一任夫人是被他活活打死的!
陆湘君忍住心中的酸楚,做一个玩物是何等的悲哀啊。父亲不理解,母亲更是不理解,于是她想尽了千方百计见到玉郎,希望他能理解。
上个月,他们还一起在情人坡前许下海誓山盟的心愿,如今不过三十余天,这一切都变了。
玉郎啊,她的心中挚爱,变成了张口就是亮白尖牙,一开一合说出了和父亲母亲一样的话,真是奇怪,他们满嘴说着人话,怎么却不像人。
与玉郎在花园中分别,陆湘君回了自己的院子,绝望之际,忽然想到一个办法。
她喊来婢女香兰,最重要的一点:香兰是家生子。她老子、老子娘还有弟弟都在陆府做事,这样的人拿捏起来更容易。
按照陆湘君的计划,香兰需在府中大声呼喊遇见了鬼,引来府中家仆乃至于老爷夫人前来。再然后,陆湘君派出去衙门报官的小厮会带着衙门中人一起来。
陆湘君的目的是将这件晦气事情宣扬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陆府女儿出嫁前一晚嫁妆竟然闹起了鬼,不论最后县衙有没有查出真相,出了这样不吉利的事情她的婚事都无法如期进行。
哪怕没法取消,往后顺延10天半个月,重新拟定一个好日子也是正常不过的事情。
这一切原本很顺利,直到香兰“疯了”,嚷着府中丫鬟杀人,陆湘君这才察觉出不对劲。
父亲陆良平视线的闪躲让陆湘君更加不安,会不会真的有人死了,会不会…死的是玉郎。
“大人,找到一具穿着家仆衣物的尸体。”
陆湘君脚下虚软,有丫鬟扶着才没有跌倒,她想看看是谁,眼前却一阵阵发黑,只能朦胧地看见两名衙役抬着一具浑身都在淌水的尸身过来。
陆湘君浑浑噩噩地往前去,斜后方伸出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胳膊也阻拦了她前行,陆湘君眼泪涌了出来,“娘…那是…”
陆夫人低声道:“记住,那谁也不是。”
*
东方的天空渐渐泛白。
丹州县衙离陆府较远,需要横跨半个县城,估摸着请来仵作还要一个时辰,薛兆问道:“大人,快到卯时了,大人累了一夜可要用些早点?”
谢兰溪的目光淡淡扫过沈凝玉:“虾仁包、杏仁茶、枣泥山药糕、糖豆酥、蜜豆饼,这些各来一份吧。”
“再备上些温水和漱口的茶汤牙粉,一并送入耳房。”
薛兆拜了拜,恭敬地目送谢兰溪前往陆家会客主屋旁的耳房。
谢兰溪一走,气氛就松快了不少,陆良平定了定神,忍了许久的话终于得以道出:“大人,该如何是好?”
四周虽有丹州衙役,但具是薛兆亲手提拔的亲信,谢兰溪不在,薛兆明显也松了口气,“你个蠢货!那尸体怎么回事?一五一十给我交代清楚!”
陆良平用袖口捂住嘴,警惕地盯着四周,用极低的声音同薛兆解释。
沈凝玉听不真切,偶有几个词语蹦跶到她耳中,也因缺失太多有效信息而拼接不成一句话,沈凝玉全神贯注分辨着话中信息,全然未注意星参迎面走来。
星参道:“大人有令,在杀人凶犯还未找到之前,陆府上下所有人不得出府。即刻起,大人要亲审陆府中人。”
此话一出陆府中人面面相觑,暗自擦了把冷汗,都唯恐有飞来的罪名落到自己头上,一时间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星参继续道:“香茗姑娘,您先请吧。”
作为第一个被审问的人,沈凝玉面对万众瞩目的视线,从容地去见谢兰溪。
薛兆有些急切,拉着星参问道:“烦请您通传一声,府中奴仆百余人,大人皆亲自审问只怕太过劳累,下官可以为大人分忧。”
星参冷冷地给了薛兆一个眼神,皮笑肉不笑:“薛大人,我们家大人做的决定没有人能左右,薛大人若得闲,就请回住处小憩片刻吧。”
薛兆碰了一鼻子灰,脸色又青又白,登时看向陆良平的目光中带了冷意,“看看你干的好事!”
薛兆压了压心中的气,又说道:“我不是叫你先把他捆起来吗?你偏偏选在谢兰溪在的时候杀他!那谢兰溪存了心思来查我,你这不是巴巴的给他送上证据?”
陆良平:“原本是好好的捆着,但谁知他中途醒了,弄出好大的动静,我怕被人听见…”
“行了!”薛兆打断他,“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蠢货。”
陆良平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心中也有怒意,趁着薛兆不注意恨恨地剜了一眼,很快又低下头:“大人,那我们怎么办啊?”
薛兆的眼神像一条冷冰冰的毒蛇,锐利地锁定了陆湘君,“办法自然有,就看你舍不舍得了。”
*
谢兰溪面前的桌子上摆着许多好吃的糕饼,虾仁包、杏仁茶、枣泥山药糕、糖豆酥、蜜豆饼,大多冒着腾腾的热气。
沈凝玉一一扫过,惊叹这些都是自己爱吃的食物的同时,又感慨多年不见谢兰溪的口味竟然变了,记得以前他是最讨厌甜食的。
兴许是沈凝玉盯着食物的目光太过热烈,谢兰溪竟然邀请她一同用早饭,沈凝玉虽饿的咽唾沫,但还是记得此刻自己的身份只是一名丫鬟,怎配和高官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谢兰溪收回目光,“我吃完了,将这些撤了吧。”
撤了!撤去哪!这一盘盘糕点都还没有动过呐!沈凝玉的目光黏在糕饼上,眼睁睁看着被人端走,把不该浪费食物的原则再三默念,终于忍不住开口:“大人,要不奴婢就站着吃吧。所谓浪费可耻,南边还在闹饥荒,这么好的糕饼扔了多可惜。”
谢兰溪轻笑一声,一张白玉般的面孔上如春风拂过,分外好看。
沈凝玉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了,反正迟早都是要分别的,沈凝玉拈起一块糖豆酥慢慢吃着,甜蜜的味道很快盖过心中涌起的怅然。
待到吃的差不多了,听见谢兰溪问道:“你为何笃定院中有人杀了人?”
沈凝玉摇摇头,“其实我也没有确定这院中就一定死了人,我是顺水推舟想看看能不能诈出一些别的东西。”
“陆小姐心中有情郎,所以并不想嫁人,可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无法反抗,于是便想出了一个法子让她的嫁妆撞鬼,再差人报官将此事闹大,不就可以顺理成章拖延一些时日了吗。”
“对陆小姐来说,做到这一步就已经可以达到目的,但香兰却说看见有人杀人,这便让这件事情的重要级别再度升级,从一桩闹鬼案变成杀人凶案,这两件事会造成的后果截然不同,一个不慎就会把全家人的性命牵扯其中。”
“我不认为陆小姐会如此蠢笨,除非…香兰碰巧看到了一些东西让她误以为这也是陆小姐的授意,所以她才不管不顾装疯卖傻,但很快她意识到这件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于是她一头撞昏了自己。”
谢兰溪一双黑眸中有星星点点的光亮,他偏头去看这个许久未见的少女,他惊讶于她的机敏,又欣赏她的机敏,那是一种同类之间互相欣赏的真情。
沈凝玉有些奇怪,“大人为何看着奴婢,难道奴婢说的不对吗?”
谢兰溪道:“我的猜测和你一样。”
沈凝玉眼中也有一丝丝亮光,她笑得像一只狡黠的狐狸,“所以大人放出消息说要审问所有人,其实在等真凶自乱阵脚。”
和聪明人说话真是轻松,谢兰溪也不自觉笑了,“你心中可知道是谁?”
沈凝玉道:“应当和大人想的是同一个人。”
二人相视一笑,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欣赏。
*
沈凝玉头回见仵作验尸,伸长了脖子想去看这位名满丹州的第一仵作孙大娘是什么模样,是否真如传言中那样是个三头六臂的铁娘子。
没想到来的是一位两鬓斑白,身量瘦削的大娘。大娘衣着朴素,唯一的装饰是发间的一支碧玉钗。一张丘壑遍布的面孔上,有一双锐利精明的眼睛。
沈凝玉在丹州城这几日曾听说过孙大年的传闻,早年间凭一手出神入化的仵作技艺在京中堪破疑案五十,后来没人知道她为何忽然来到丹州,在这一住便是许多年。
仵作之道派系林立,孙大娘一个外来人,又是个女人,处处遭人排挤,虽空有一声技艺却无处施展,晚年竟过得这样凄苦。
孙大娘到了临时停放尸身之处,先去拜了县丞薛兆,又听闻从京中来此的大理寺卿也在,按规矩也是要见的。
正巧这时,屏风后头转出来两人。一男一女,男的面如冠玉,周身气派异常华贵,只看一眼便知身份。
目光转到那小丫头身上时,孙大娘的眼神一凝。
沈凝玉察觉孙大娘两道锐利的目光在她脸上转了转,不经怀疑孙大娘莫非是瞧出了她的易容之术,待到沈凝玉回视时,只见到孙大娘移开了目光。
守门的衙役见了谢兰溪,恭敬问好,看见沈凝玉时,眼中划过一丝惊讶,陆大人怎还带着个女子前来。
不过虽然有疑问但却没有深思,这并不是他一个小小衙役应该管的事情。
孙大娘戴上羊肠手套,在揭开裹尸布前对着身边的小吏道:“我说,你记。”
小吏急忙点头:“大娘,我知道的。”
裹尸布一揭开,一张灰白色浸了水的肿胀面孔出现,小吏赶紧低下头去,只将自己的目光凝聚在纸页上。
“死者,男。头部有钝器击打伤,伤口约一指宽…”
执笔的吏人第一次见到死尸,胃里一阵翻涌,手下写字的力道也虚虚浮浮,仔细看去这字就像在纸上飘着的鬼画符。
沈凝玉忍俊不禁,这般胆色也能入衙门做吏人,也许是她鄙疑的眼神太过直白,吏人的脸上青红交错。
这一紧张,笔掉了。
孙大娘眉头一皱,刚想请示换个书吏来记录,忽然听见旁边传来一个脆生的声音:“大娘,我来记吧。”
沈凝玉眉眼弯弯,虽然穿着丫鬟的服饰,但身上有说不上来的沉稳气质。
并非是历经沧桑的沉稳,而是泰山压顶仍然面不改色的沉稳。
孙大娘心中顿时对她有了几分高看,但还是好心劝道:“丫头,这差事寻常女子可干不了。”
沈凝玉道:“大娘不是寻常女子,我也不是。”
孙大娘一愣,随即眼神中流露出几分赞扬之色,“那开始吧。”
“死者脖颈处有一道紫色勒痕…”
孙大娘说,沈凝玉记。遇到不懂的地方,沈凝玉还会提出疑问,孙大娘也耐心解答,两人一问一答仿佛师徒一般。
待孙大娘验完尸,沈凝玉笔下的娟秀的小楷密密麻麻描绘着验尸所得,沈凝玉长吁一口气,在孙大娘眼中见到一抹赞赏。
*
验尸完毕后,谢兰溪即刻派人去找凶器。据孙大娘描述,死者致命伤是脖子上的勒痕。那是一根约莫三指宽的绳子造成的伤痕,这样的特征太过普遍,几乎没有能够精确锁定的目标。
沈凝玉忽然想到今天在陆良平脖子上看到了两道甲痕,沈凝玉道:“指甲!死者的指甲里会不会有凶手的皮肤组织!”
孙大娘摇摇头:“这个情况我并没有考虑过,方才我也仔细查验过死者的指甲,里面非常干净,并没有任何的东西。”
孙大娘说完,沈凝玉、谢兰溪以及孙大娘脸色具是一变,他们都想到了同样的一件事情:死者被凶手勒住脖子的时候,由于巨大的求生**会乱抓乱挠,而当时的死者临近水面,很难不从水中抓到些泥沙青苔等等东西。但死者的指甲却这样干净,只能说明提前被人清理过。
陆府后花园的人工河并非死者死亡的第一现场!
沈凝玉几人一通分析的功夫,死者身份已经调查清楚,死者名为萧玉生,是丹州城内萧家药材铺的掌柜。
这萧玉生并非是萧家人,和萧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他是被萧家老掌柜养在家里给自家女儿当夫婿的童养夫,可惜天不遂人愿,那萧家女儿十岁的时候染了一场风寒,一不小心就一命呜呼了。
萧家老掌柜膝下再无儿女,于是便人了萧玉生为义子,老掌柜年事已高,又因爱女早逝遭受打击,心力交瘁,早早的就将铺子交给萧玉生管理。
萧玉生学了点寻医问药的本事,模样长得俊俏又生了一张巧嘴会哄得生病的女客开心,渐渐在丹州城内有了些风流的名号。找他看病抓药的女客人也越来越多,有的客人就是没病,一天也恨不得瞧上百八十回。靠着这些女客的照拂,萧家药铺的生意越来越好。
打听消息回来的衙役最后又补充道:“陆府的大小姐陆湘君也是照拂萧家生意的女客之一。”
沈凝玉听完有些唏嘘:“这萧玉郎一死,她的客人们该有多伤心呀。”
谢兰溪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道:“你是如何想的呢。”
沈凝玉以为谢兰溪在问她对真凶的身份有何看法,于是自然而然接过话头继续说:“萧玉生的死应当与陆姑娘脱不开关系。”
薛兆不明白为什么谢兰溪会允许一个小婢女大放厥词,若说他色令智昏,那未免也太不可能了。这个世界上谁都有可能被美色冲昏头脑,唯独谢兰溪不可能。
薛兆道:“大人,下官觉得,萧玉生生性风流,陆家小姐因爱深恨,也许是被感情所困,一时之间情急杀了他也并非不可能。”
薛兆道:“萧玉生穿着陆府家仆的衣服,死在了陆家,下官大胆分析其中原因:陆家小姐在出嫁前一晚思念情郎,于是让萧玉生穿上家丁的衣服,前往与之相会。但二人因某些原因发生了争执,于是陆家小姐失手杀了萧玉生。”
薛兆分析的头头是道,让人无法反驳,乍一听好像就是前因后果就是如此。但沈凝玉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这件事情就像一团迷雾笼罩在众人的眼前,眼前雾气散了点,很快就要看清事情的真相了。
“大人,下官觉得可以搜查陆湘君的房间。”
谢兰溪点了点头,“薛大人安排吧。”
很快从陆湘君房中查出了凶器,是一条三尺长的白绫。陆湘君一见到躺在地上的萧玉生,就天天瘫倒,哭得肝肠寸断。
面对衙门的审问,陆湘君并没有说话,知道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所有人都以为陆湘君不会再开口的时候,她忽然说:“人是我杀的,你们把我关起来吧。”
*
直觉告诉沈凝玉陆湘君并非是凶手,可是她认了罪,又从房中搜出了凶器,如若找不到新的证据,那她就是板上钉钉的杀人凶手。
陆湘君被几个大汉押着出府,陆夫人哭到晕倒,陆良平老泪纵横,紧紧扒着关押陆湘君的牢车不肯撒手。
待押送犯人的马车走远了,陆良平又去给谢兰溪磕头,谢兰溪越过他,翻身上马没有给他一丝一毫的目光。
陆良平双眸呆滞,额间鲜血直流,任谁看到都会觉得这是一个为了女儿所犯之事伤心欲绝的老父亲。
沈凝玉不禁开始怀疑她之前的推断,陆良平虽是个恶人,可虎毒尚且不食子,若他真的是凶犯,难道他真的会为了保全自己舍弃他捧在手心的女儿吗。
糟了!沈凝玉忽然想到一件被她忽视的事情:她忘了被她捆住手脚锁起来的真正的香茗。
都怪这一天一夜太过惊险刺激,与沈凝玉原本的计划背道而驰。沈凝玉趁着陆府中人人自顾不暇,转身出府。
沈凝玉走入一间小小茶肆,再出来时已经彻底改头换面,变成了另一幅截然不同的面孔。
柳叶眉,吊梢眼,新面孔称得上是寡淡无味,茶肆后头往南走一段是一间废弃的旧宅,听说早年间出过一桩大命案,附近的邻居嫌晦气,渐渐搬离了此处。
匾额蒙了层厚厚蛛网,依稀能看见“赵宅”两个字。虫蛀光了木头,这块匾额晃晃荡荡挂在门头,风一吹,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
沈凝玉走近了,扣了七下门,她这敲门方式也讲究规律,七下一下都不能少,必须遵从某种特定的音律。
门很快开了一条缝,里头探出半张脸,这张脸上刀痕遍布,耷拉着眼皮,一脸衰样。见了沈凝玉,他并没有马上开门,一双浑浊的眼睛盯着沈凝玉,一眨也不眨。
沈凝玉知道他只认牌子不认人,于是从兜里取出一枚令牌,粗看这枚令牌是木头所制,但仔细看去上面泛着红色的斑纹,像有鲜血在里头涌动。
里头的人看清了,将门拉开一条道,让沈凝玉走进去。
门栓刚落下,沈凝玉就听见粗糙如砂砾割过墙壁的声音说道:“不是说一天吗?还有,你后头跟了个眼睛。”
沈凝玉道:“出了点差错。”她没有解释为什么,甚至也不需要解释,因为伏叔从来不深究背后的原因。
似乎是感应到了杀气,伏叔一双浑浊的老眼顿时变得精明无比,“我去杀了他。”
沈凝玉转头进屋,伏叔是观月楼十三金刀中的第三把,他的本事沈凝玉信得过。
香茗还在昏睡,沈凝玉点上醒神香,坐在一旁喝茶,一盏茶的功夫香茗悠悠转醒,她看见沈凝玉的那一刻,脸上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惊恐,她想叫喊,可是嘴被粗布堵住了。
沈凝玉蹲到她旁边,从袖中取出一物:“你听着,我不会伤害你,这个荷包里有你的卖身契和三锭金子,你可以拿上它从这里离开。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三件事:一、不要大喊大叫;二、离开丹州;三、不要和任何人说见过我。”
香茗的眼神很快由惊恐变为不可置信,沈凝玉知晓她是个孤儿,在丹州城内无牵无挂,而三锭金子足够她在任何地方立足,再也不用为奴为婢。
沈凝玉淡淡道:“如果你能接受,就点头。”
香茗点了点头,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她不觉得自己有拒绝的权利,想起那个满脸刀疤的老者,香茗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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