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症监护仪的电子音在病房里有规律地响着，像是某种诡异的生命倒计时。宁柔站在父亲病床前，指尖轻轻触碰他手背上凸起的静脉。五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建筑大亨，如今只剩下一具靠机器维持的躯壳。
“医生说脑电波有波动了。“林薇站在门口轻声说，“可能是好转的迹象。“
宁柔没有回头。她知道这只是例行公事的安慰罢了。她弯腰为父亲整理被角，忽然注意到他无名指上的戒指不见了——那枚与母亲配套的铂金婚戒。
“谁来过？“她猛地转身。
林薇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吓得后退半步：“只、只有例行查房的医生...“
宁柔按下床头的呼叫铃，同时拉开床头柜抽屉。父亲的私人物品盒明显被人翻动过，手表和钱包都在，唯独少了戒指。
主治医生匆忙赶来时，宁柔已经调出了监控记录。画面显示凌晨三点十七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瘦高男子进入了病房，停留七分钟后离开。
“这不是我们医院的医生。“主治医师推了推眼镜，“安保系统应该...“
“被黑了。“齐临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今天穿着黑色高领毛衣，衬得脸上的疤痕更加狰狞。他走到宁柔身边，递过一部手机：“走廊尽头消防栓里找到的，还在录音。“
宁柔按下播放键，扬声器里传出她和林薇刚才的对话。林薇脸色瞬间煞白：“我、我不知道...“
“不是你。“齐临从手机壳里抽出一枚微型芯片，“这是军用级窃听器，市面买不到。“
宁柔突然想起什么，快步走到窗前。对面大楼的某个窗口，镜片反光一闪而过。等她再眨眼时，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周昆的人？“她低声问齐临。
齐临摇头，用身体挡住可能存在的狙击视线：“手法太专业。周昆养的那些打手连窃听器正负极都分不清。“
主治医生识趣地带着护士们退出病房。林薇犹豫了一下，也悄悄关上门离开。房间里只剩下宁柔、昏迷的父亲和齐临。电子音继续响着，像是某种无情的计时器。
“你父亲的病，“齐临突然开口，“不是意外。“
宁柔的手指攥紧了床单：“我知道。“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背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宁柔注意到他肩膀的肌肉绷得极紧，像是承受着无形的重压。
“我父亲死的时候。“齐临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你父亲也在。“
宁柔的呼吸停滞了一秒。五年来，事故报告里从未提到过父亲也在现场。
“他们一起坠落。“齐临转过身，眼睛里燃烧着某种宁柔读不懂的情绪，“你父亲掉在安全网上。我父亲...“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被坍塌物当场压死。“
窗外的树影在风中摇晃，投下变幻的光斑。宁柔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扶住床栏。她只知道当年父亲身负重伤回家，却从未想过...
“所以你接近我...“她的声音有些发抖。
“一开始是为了复仇。“齐临坦然道，“我以为是你父亲害死了我父亲。“
“现在呢？“
齐临走到病床前，出乎意料地握住了宁父的手：“现在我终于明白，他们都是受害者。“
一滴泪毫无预兆地从宁柔眼角滑落。她迅速别过脸，但齐临已经看见了。他没有说破，只是轻轻将一张照片放在床头——照片上是两个男人站在未完工的大楼前勾肩搭背，笑容灿烂。
“他们是要好的朋友。“齐临说，“直到有人设计让他们反目。“
宁柔认出了照片上的父亲，年轻二十岁的版本。旁边那个戴眼镜的男人应该就是齐临的父亲，两人眉眼确实相似。照片角落的日期显示拍摄于事故前三个月。
“我父亲发现了工程材料的猫腻。“齐临指着照片背景中的钢筋，“标号不合格的钢材，掺了杂质的混凝土...有人在中饱私囊。“
“周昆。“宁柔咬牙道。
齐临点头：“但当时证据不足。你父亲决定私下调查，我父亲负责收集材料样本。就在他们准备揭发的前一天...“
“事故发生了。“宁柔接上他的话，突然想到什么，“等等，你说'设计让他们反目'是什么意思？“
齐临从口袋里摸出一部老式手机：“这是我父亲的遗物。最后一条短信是你父亲发的，内容是'为什么背叛我？'“
宁柔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父亲绝不会发这种消息。“
“当然不会。“齐临冷笑，“有人伪造了短信，让我父亲以为被好友怀疑。同一天，你父亲也收到了类似的'证据'。“
病房门突然被推开，林薇慌张地冲进来：“宁总！周董事的律师带着警察来了，说要查封公司的财务资料！“
宁柔与齐临交换了一个眼神。这太巧合了——他们刚谈到关键证据，周昆的人就出现了。
“拖住他们。“宁柔快速命令，“就说我正在医院处理紧急家事，明天上午亲自去公司交接。“
林薇点头离开后，齐临立刻检查了走廊情况：“我们得转移你父亲。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转去哪里？“
“我知道一个地方。“齐临开始拔除监护仪的线路，“私立康复中心，我战友开的。“
他们刚把宁父转移到轮椅上，走廊尽头就传来嘈杂的脚步声。齐临一把将宁柔推进卫生间：“后门走。“
推着轮椅穿过狭窄的服务通道时，宁柔的心脏跳得厉害。父亲的头无力地靠在椅背上，随着颠簸微微晃动。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这样偷偷摸摸地带父亲离开医院，像个逃犯。
“停车场的监控...“她喘着气问。
“已经处理了。“齐临按下电梯按钮，“但周昆很快会反应过来。“
电梯下到地下二层时，齐临突然拦住宁柔：“等等。“
他的耳朵几乎贴在电梯门上，聆听外面的动静。几秒钟后，他猛地按下紧急停止按钮：“有人。“
宁柔的手不自觉地摸向大腿内侧——那里藏着她的小口径手枪。齐临摇摇头，指了指天花板上的通风口。
“我引开他们，你带伯父从通风管道去B区楼梯。“他压低声音，“车停在D-107，钥匙在左前轮内侧。“
“太危险了！“宁柔抓住他的手臂。
齐临突然笑了，那个带着野性的笑容让宁柔想起他们初次见面的情景：“担心我？“
不等她回答，齐临已经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然后猛地拉开电梯门冲了出去。外面立刻传来打斗声和咒骂声。宁柔咬紧嘴唇，推着父亲钻入通风管道。
黑暗的管道里，轮椅几乎无法前进。宁柔干脆背起父亲，一步一步在狭窄的空间里挪动。父亲的体重压得她膝盖发抖，但她不敢停下。远处隐约传来警笛声，不知是真是假。
二十分钟后，宁柔终于看到了B区的出口标志。她踹开通风栅栏，踉跄着落地时差点摔倒。父亲在她背上发出微弱的呻吟。
“爸爸？“她轻声呼唤，但父亲又陷入了沉寂。
D区停车场安静得诡异。宁柔将父亲安顿在后座，然后按照齐临说的找到了钥匙。就在她发动车子的瞬间，后视镜里闪过一个人影——是那个在医院监控里出现的“假医生“。
宁柔猛踩油门，车子尖叫着冲出停车位。后窗玻璃突然爆裂，子弹擦着她的耳朵嵌入方向盘。她压低身体，单手控制方向，另一只手摸出了手枪。
转过一个急弯时，她看到齐临正被三个黑衣人围攻。他脸上全是血，但依然站着，手里握着那把她熟悉的军刀。
宁柔没有犹豫，调转车头冲向战团。黑衣人四散躲避，齐临趁机跳上副驾驶。
“走！“他喘着粗气，“东门！“
车子冲出医院大门时，两辆黑色SUV紧随其后。宁柔在后视镜里看到有人从车窗探出身，手里握着长管武器。
“趴下！“齐临一把按下她的头。
后窗玻璃全碎了。子弹在车厢内呼啸，一个后视镜被打飞。宁柔闻到火药和血腥味混合的刺鼻气息，但她紧握方向盘，在车流中蛇形穿梭。
“前面右转！“齐临指示道，“进小巷！“
小车挤进狭窄的巷子，两侧后视镜刮擦着墙壁发出刺耳声响。SUV因为体型太大不得不绕路。暂时甩开追兵后，齐临突然闷哼一声，捂住腹部。
“你中弹了？“宁柔惊呼。
“擦伤。“他咬着牙说，但鲜血已经从指缝间渗出。
宁柔瞥见路边有个废弃仓库，立刻转弯冲了进去。仓库里堆满破旧家具，灰尘在车灯照射下像雪花般飞舞。她停下车，立刻查看齐临的伤势。
掀开被血浸透的毛衣，她倒吸一口冷气——这绝不是擦伤。子弹在齐临右侧腹部撕开一个狰狞的伤口，每呼吸一次就有更多血涌出。
“需要缝合。“她强作镇定，从后备箱找出应急医疗包。
齐临躺在后座上，脸色越来越苍白。宁柔用剪刀剪开他的衣服时，他的手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如果我死了...“
“闭嘴。“宁柔打断他，声音比自己预想的更尖锐，“你不会死。“
消毒酒精倒在伤口上时，齐临的肌肉绷得像钢铁，但一声不吭。宁柔的手在发抖，针线几次从指间滑落。这是她第一次给人缝合伤口，而对象是齐临。
针线穿过皮肉的感觉让她胃部翻腾。齐临的呼吸变得急促，汗水顺着太阳穴滑落，混入发间的血渍。
“第一次见面...“他断断续续地说，“我本来打算杀了你...为父亲报仇...“
宁柔的手停顿了一秒，然后继续缝合：“为什么没动手？“
“你的眼睛...“齐临抬起手，轻轻碰了碰她的眼角，“和我父亲描述的一模一样...他说宁总的女儿有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
最后一针缝完，宁柔用牙咬断线头。当她抬起头时，发现齐临正凝视着她，那双总是锐利的眼睛此刻柔软得不可思议。
“宁柔...“他轻声唤她的名字，而不是“宁总“或“大小姐“。
然后他抬起血迹斑斑的手，抚上她的脸颊。宁柔没有躲开。当他的唇贴上她的时，她尝到了血和铁锈的味道，这个吻短暂而深刻...
仓库外突然传来引擎声。宁柔迅速起身，从破碎的后窗观察外面。那两辆SUV正在附近徘徊，车灯扫过一排排建筑。
“得换个交通工具。“她低声说，“他们认识这辆车。“
齐临艰难地坐起来：“仓库后面...应该有送货用的摩托...“
宁柔轻手轻脚地探查后门，果然发现几辆老旧摩托车。她选了辆看起来最结实的，用齐临教她的方法搭线点火。引擎轰鸣声在寂静的仓库里显得格外刺耳。
将父亲安置在摩托侧车斗里后，宁柔回来搀扶齐临。他走得极慢，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但拒绝让她完全承担自己的重量。
“从东区走...“他喘息着说，“绕过检查站...“
摩托车的噪音比汽车小得多，他们沿着小巷悄无声息地驶离危险区域。宁柔感受着背后齐临的体温，以及他环在她腰间的手臂。父亲在侧斗里微微晃动，但呼吸平稳。
夜色渐深，城市灯光在雨中晕染开来，宁柔不知道前方有什么在等待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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