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岁安醒过来的时候,衣衫已经被冷汗浸透。
脑袋上火辣辣的痛觉还未消退,他摸了摸脑袋,睁眼就看到正有些无奈地盯着他的山君。
方才他是……原来蜕凡以后的修行这样麻烦,稍微思绪混杂,便引来心魔入侵。
到底是道心还不够坚定。
他怎么能怀疑山君呢?
哪怕心魔入侵,他依旧没有照着绿衣少年的想法走,反而觉得,自己对山君不够信任。
在心里默默纠正思路以后,他才回应骆穹的眼神,相处这么久,他最知道怎么让山君心软。
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睁大,挤出一点水雾,眼圈也随着这个动作带上了红晕。
脸上还带着几滴汗水满满滑落。
骆穹看的倒吸一口凉气,你小子,又来这套,迟早揉碎你这张面皮。
但到底,骆穹还是放过了祈岁安,不再追究他为什么打架时候发呆这事。
二人一猫无视那三个凑过来想要感谢的祈氏子,自顾自地探查起这村子里各家各户。
大门敞开,屋里不见半个活人。
只有一具又一具,贴着一层皮的骨架,中间内脏血肉,皆不见踪影。
满村男女老少,竟然只有被阴魂怪物护佑的赵老翁一家还活着。
他们几个也因为听到动静出了门,看着被抬出来的一具又一具尸骨。
忍不住叫出一个又一个名字,全村除了他们,还有一百七十三人,一百七十三个名字。
全都被堆在村子中央的空地上。
赵老翁遗孀和儿子呆愣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赵老翁儿媳却抱着一双年幼的儿女,痛苦哭嚎。
她的娘家也是八里村的,这堆积成山的尸骨里,有她的父母、她的兄弟侄儿、她的姊妹外甥。
明明白日里都还见过,现在却都没了,全都没了。
祈岁安见此,上前拱手,“赵大娘没猜错,这些人,看骨头上的痕迹,都死了有几天了。
或许就是大娘发现不对的那一晚,几位次日看到的,都是穿着人皮的饿鬼而已。
几位能活下来,全靠……”
祈岁安看向赵老翁的院子,未曾沟通阴阳,他看不见那阴魂怪物,却也能断定。
它还在围着院子徘徊……守护着他的家人。
“……赵老伯魂魄不离,日夜守候,才能让几位撑到我们到来。”
祈岁安到底没有说出赵老翁的异变。
赵老翁遗孀听完这话,呆愣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回头看着自家屋子,像是再找什么。
找了半天,当然是什么都看不到的,最后也只能跌坐在地,无奈地哭嚎和哀叹。
祈岁安没走打扰,骤然受此惊吓,她们需要时间发泄。
他只是点燃了火把,扔到了那尸骨山上。
其余人都看到了他的动作,没有人阻止。
骆穹是不在乎,反正他下山只为灭鼠,其余的人,不那么重要。
人有生有死,本是常事,看到了,能救的救一下,救不了的就算了。
百年来的山君夜游,本也不是每一次都能来的那么及时。
三个祈氏子却是因为,在祈岁安沟通阴阳的时候,也看到那个糅合数个阴魂而成的怪物。
那些堆积在一起的头颅,此时便和这些尸骨对上了。
他们和祈岁安此时甚至都能推测出星月乱舞那一夜的情景。
饿鬼破封而出,在天河倒灌的大雨里涌来,新死的赵老翁见势不对,脱离阴官的拘魂锁,归家想要护佑家人。
可阴阳不通,提醒无用,新死的阴魂无力,护佑不得。
在村口的几家在饿鬼吞噬下,肉身死亡,魂魄离体的时候,就那么恰恰好的。
有一滴混杂着帝流浆的雨水,落到了赵老翁的阴魂上。
这帝流浆赋予了他力量,却也吞没了他的神志,只遗留守护家人的一丝执念,任凭怎么消磨,都滞留不去。
就在这一丝执念的控制下,饿鬼每杀一人,他便糅合一魂。
毕竟,他的执念,只有守护家人,而不是所有人,不是每个人都能无私到亲疏远近全然如一的。
何况,他只剩一丝执念而已。
就这样,一百七十三条人命,一百七十三个魂魄,加上赵老翁自己,全都融合在一起。
强大的愿力让赵老翁执念所指——他的家成了一个如同祈氏祠堂一样的地方。
外道不入,诸邪不侵。
哪怕那些披着人皮的饿鬼来来去去,他始终守着他家里几口人的性命。
直到今日。
天色将明时,高耸入云的火焰终于小了下来,成堆的尸骨满满化为灰烬。
祈岁安和其余几人,哪怕彼此不合,却也不需要沟通,都开始从各处收集泥土运过来。
堆在这些骨灰上,泥土聚集,不多时就成了一个巨大的坟包。
祈岁安又随便削了一块门板当做墓碑,上面刻着:八里村村民之墓。
时人最怕死后无人收敛,成为孤魂野鬼,困流死地,哪怕阴官也不得寻找。
世家大族核心成员,哪怕死在外头,尸骨无存。
家族也要为其立衣冠冢,再请牌位入祠堂。
因为在这个有幽冥地府,活人阴魂之分的世界,这样的行为,是真的能助人超生的。
这能给冥府一个信号,告知这个人死了,死在哪里,冥府派阴官收到后,便会如约而至,去通告之地勾魂。
只是现在这情况……祈岁安见过那阴魂怪物,身上有断掉的拘魂锁链。
只怕阴官并非不知他们死在何处,而是这些人的轮回路,怕是真的断绝了。
阴官也无能为力,只能放弃,任由时光消磨掉他们最后的执念,回归天地。
祈岁安转头看到靠在大猫身上小憩的骆穹,突发奇想。
他走过去,说道:“山君,您能给这些枉死之人一个祝愿吗?
不需要旁的,只要说一句,原他们来生安稳这样的话就可以。”
说完等骆穹站起来,他又补了一句,“得要您亲口说出来。”
骆穹不明所以,但不是很麻烦的事他一向不会拒绝,何况这是祈岁安,为了他,哪怕有点麻烦,他也愿意做。
他往前走了几步,在墓碑前站定,拱手拜了拜,当做对死者的尊重。
然后蹦出几个字,“愿……你……们……来……生……安……稳。”
他直接套用了祈岁安的话,但这句话,是真心的。
不管的时候可以不在乎,但既然做了,做事的时候就要有心。
话音刚落,即刻便有不知从何而来的大风刮来。
在他们看不见的幽冥里,那大风吹到还在徘徊的阴魂怪物身上,异变突生。
一个又一个挤在上头的头颅被风吹下来,落到地上,长出身躯和四肢,转眼成了完整的魂魄。
一个、两个……加上赵老翁在内,一百七十四个魂魄围在属于他们的坟墓前,神色呆愣。
又一阵风吹过,那无头的怪物身躯,随风而散。
而那些阴魂混沌的眼睛里,开始逐渐有了神志,一个又一个的清醒过来。
他们似乎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样,全都对着骆穹的方向,跪地磕头。
拜过之后,又有序地排成队伍,脚步整齐地朝着城隍司的方向过去。
而阳间世界,在场之人,也并非全无察觉。
这随着骆穹的祝福到来的怪风,吹散了赵老翁家里那些让他们觉得这和祈氏祠堂一样的感觉。
庇佑家人的愿力,散了。
连那几个哭累了,呆愣抱在一起的赵老翁家人,也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不约而同的看向自己的家里。
心中的感觉,不知怎么明说,就像……赵老翁这一次,是终于真真正正地,离开他们了。
他们没有觉得伤心,反而有种微妙的解脱感觉。
时间终于发挥了它的作用,推着他们,从失去家人的痛苦里走出来。
只是这一次,太快,也太突然,反而让他们,有些愣住了,又一次不知该有何反应。
就是单纯地,感觉心头压着的大石头,慢慢消散了。
包括祈岁安在内的几个修行人,知道的比他们更多,他们能切实感觉到消散的愿力。
也能真切感觉到,这坟包下,压着的执念和不甘糅合而生的怨气。
都随着这场风,远去了。
那些魂魄,或许真的因为山君的一个祝福,重新获得了轮回的机会。
祈岁安觉得,本该如此,山君伟力,本就无法估量。
既然能一念之间给予万魂幡和偶人超脱天道规则的灵性,自然也能一念之间,补全这些枉死阴魂的轮回路。
祈于臻三人除了这事竟然这样轻易消弭不可置信,更多的是,亲眼见证传说的那种奇特感觉。
山君的传说他们听的再多,总没实感,如今亲眼见到,这可以说是奇迹。
入道莫非个个都有这样的本事?
不可能吧?
这可是天道规则!
轻易突破天道的规则,这不是灵气咒法,这是……神明的权柄。
祈于臻忽而生出非常强烈的,想要跪拜的感觉。
但抬眸看到几乎和山君贴在一起的祈岁安,对方似乎也察觉了他的心思,斜了他一眼,眼神里全是嘲弄。
他本来已经弯下去一点的腰,又突然直起来了。
总有一日,总有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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